第33章

第 33 章

我抱緊袋子,“明天回來。”話音未落,人已在五米開外。

起飛很久,我才把這口氣喘勻了,一分鐘不敢耽誤,我調出電腦裏的文件開始準備。

這個面試還要從三年前說起,做志願者時偶然從慈善圈內部網站見到了美國芝加哥大學的招生簡章,學制兩年的進修課程,為慈善組織培養專業人才而設。當時的我完全符合條件,唯差一項:具有兩年從業經驗的慈善組織在職員工。詳細研究條款後,我簡直驚嘆世間還有這等好事,豐厚的獎學金,光提供福利就洋洋灑灑七八條,哪是學習去了,分明是幫資本主義國家花錢去了。

我不想用家裏錢留學,只能走這樣一條捷徑:先打入慈善組織工作得到資格,再憑着自己的能力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經過初選,我已經進入第二輪,只要順利通過明天面試官安排的筆試和口試,即可以展開安可人生中新的階段。異國他鄉沒有需要我應付的虛僞親情和別扭的母女關系。非常慶幸下午查了郵箱,要知道錯過這次,還要在機構裏再熬一年,如果那樣,真要追悔莫及了,這機會是我處心積慮才得來的,浪費了對不起兩年的時間。

我着手整理資料,列出面試官可能涉及的問題,按照分類歸納成幾項,米先生做的介紹很有用,再綜合我工作中累計的經驗,幾頁的陳述完全能打動對方。接着又挑出其它輔助的說明文件以及外國專家寫的推薦信,英語是我強項不需要提前準備,只要消化現有內容,不信還有誰能蓋過安可。

到了酒店,才想起打開禍害準備的紙袋,一盒早已涼透的蝦餃和一張銀行卡。他肯定以為家裏有了急事吧,我撥通了他的手機,響了兩次無人接聽,挂了沒多久他打了回來,我說沒事,已經平安到達了。

他在那端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莫名的,我心裏湧起些歉疚,讓他擔心了。

“我給你的袋子裏裝了吃的,是路上吃的,吃了嗎?”

“吃了,你吃了沒有?”

“沒有。”

我想起上午他倉促離開,不知道事情解決了沒有,但人家不說,我也不好問,誰知道涉及什麽商業秘密呢。

他的語氣有些小心,“我放了銀行卡,你如果急用可以随意刷。”

我解釋沒有病人住院的事,是其它家務事。簡單說幾句,挂了電話。吃完涼透的蝦餃,把電腦裏所有內容重新消化記憶、做模拟提問,睡覺時已午夜兩點了。

第二天首先進行筆試,面試官介紹了情況,經過初選,今天總共有二十三位參加,通過者進入下午的口試,中國大陸、澳門和香港加起來只有一個名額。所有人發出抽氣聲,面試官是個禿頭大腦門的美國老頭,他攤開雙手,“你們很幸運了,整個非洲才有一個名額。”

我沒功夫想別的,盯緊老師手中的卷子,拿到手裏浏覽後,心裏有了些譜。因為是全英文作答,大家都寫得很慢,交卷時大多數人沒有答完,從這點來說,我能占個先機,甭管好壞都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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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口試,二十三人變成了六個,我們互相看看,每個人臉上都不輕松,你死我活的事,沒人笑得出來。不知道按照什麽順序排列的,我在最後一個。我寬慰自己,最好的留在最後,壓軸的全是大腕。

我去洗手間,把自己的儀表整理完畢,對着鏡子裏滿臉鬥志的小姑娘說:嗨,你是誰?安大俠啊!所向披靡的安老師,加油,他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很幸運,面試官的問題沒有超出歸納範圍,我回答得很标準,同時不忘語速平穩、面帶微笑,結束時他問了一個問題,是我沒有準備的:你知道選擇這個行業對你意味着什麽嗎?

我沉吟片刻,答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可以幫我完成對人生的規劃,這個規劃在我十歲時就形成了。”

他起身伸出毛茸茸的大手,“祝你好運。”

晚上我坐最後一班機回了香港,很奇怪這感覺,象是匆忙結束一個加班回家似的。午夜的機場依舊繁忙,他站在出港口,欣長的身影于人群中,異常醒目。我知道,再熙攘的街頭、再如潮的人海中,這個男人也會被我一眼找到。閉上眼,我可以準确臨摹出他的眉眼,嘴角那抹略帶嘲諷的笑意。他在講電話,雙眼虛無的看着頭頂,仿佛失明一般。

我停住了腳步,在不影響他的距離內等待。

幾分鐘後,他合上電話,半天沒有動作,只是呆呆看着頭頂。我也看向高處,縱橫冰冷的鋼架結構,複雜而齊整。

“安可。“他發現了我。

我笑着走向前,猛然意識到了仰頭望天的緣由,他不想讓淚水掉下來。不知道他的生活中發生了何種傷心的事,值得一個大男人忍住眼淚,沒有猶豫,我抱住了他,“我回來了。”

他顯然沒有預料到,身子僵了一下,很快也抱緊了我。我在心裏發誓,要和他在一起,不論任何風雨我們要一起面對。

我沒有詢問他的眼淚為了誰,他也明顯不願意談,不過,情緒很快恢複了正常。

我們在愉景灣的生活依然平靜。我還是老時間起床,為他做好豐盛的早餐後,帶着波比送他到碼頭。他提着我做的便當,裏面葷素搭配、營養美味,那是我從網上抄下的菜譜,在廚房裏演練了半天的成果。

送走他,我帶着波比去海灘,拿本書消磨到中午,熱得我倆進門都一通狂飲,它噼裏啪啦,我咕咚咕咚;下午睡個長長的午覺後,洗衣服、準備煲湯;晚上我們三個去海灘上,看着他們倆扔皮球玩。

我們一家大小象其它鄰居那樣,漫步走在海邊。我偷偷看着他、看着波比,不知還有什麽能蓋過這刻的幸福。

周二吃晚飯時,我告訴他明天沒有午餐預備了。

“為什麽?”他不滿的嘟囔起來,“我還想吃,做,必須做。”

我把他愛吃的耗油菜心推到面前,替換掉早已空了的白灼蝦,“明天中午我去寫字樓找你,請你吃大餐。”

“大餐不好吃,你做的飯好吃,你帶了飯來找我,我們一起在辦公室吃。”

“省省吧,我爬到樓上早斷氣了,哪還吃得下。我明天給同事買攝像機去,順道去陪你吃午飯。講好了,不能太奢侈,我跟你比不了,只有一百五的預算啊。”

知道我去買東西,他主動請纓陪着前往,他有個朋友開數碼行,可以要個折扣給我。

“會不會影響你工作?”

“我們快點去了,中午簡單吃個面好了,晚上你做飯犒勞我啦。”

沒想到他對我的飯還挺捧場,“晚上想吃什麽?”

他把盤裏的菜心都吃完,拍拍肚子,“魚,豉汁蒸魚。你做魚最好吃。”

我不無驕縱地抱怨道:“什麽話,我做別的不好吃嗎?”

他站起身,拿過我的手背當餐巾紙,把嘴角的油漬抹了又抹,我擺出萬分嫌棄的樣子蹙緊眉頭,盯着他。

他壞笑道:“今天抹手上,明天抹你嘴上。”

我的心啊,恨時間太慢,恨明天太遠。

簡單吃了午飯,我們搭地鐵去他朋友的數碼行,行到一條嘈雜的街道上,在鱗次栉比的招牌間,他指着一個二層樓的位置說就是那裏。

我們牽手路過一家黑膠唱片店時,我停下腳,提出去店裏看看。

我爸是鄧麗君的粉絲,家裏有個他用出國人員指标買來的音響,到現在已經是老古董了,不過因為能放老式唱片一直舍不得扔掉。燕都沒有賣這類唱片的店,他的存貨是幾年前在舊貨市場淘來的,如果能挑幾張給他,應該是驚喜吧。

貨架上不少鄧麗君的精選,我按照店員的推薦買了典藏的兩張,結賬後發現他不見了,到門口一看,原來在路對面接手機。

有輛小貨車倒着入位,司機歪戴着帽子對樓上喊着下來擡東西,街上太亂,想必樓上沒聽到,見沒人應,司機一推車門下來繼續大聲喊。這條街有些坡度,我清晰地看到小貨車以極緩、極不為人知的速度向後溜,再有半米就會撞到禍害的後背,急得大喊一聲,“阿峰,小心。”

隔着數米遠,他又只顧講電話,對我的提醒沒反應。來不及再想,我拔腿猛跑,要在車子撞上之前将他救出危險之地。可惜,光顧着當英雄忘了看路上過往車輛,一輛速度并不快的摩托車從坡路上面開來,我們以接近90°直角相觸。血肉之軀怎麽抵得過鐵家夥,我象個充氣小人般飛到了路邊,恰好胸部着地,傳說中的太平公主怎麽禁得住這樣拍,幸虧沒有矽膠袋,不然漏了找誰說理去。當然,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還不忘親吻馬路沿一下,疼得幾乎暈死過去,嘴裏全是腥甜味。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動靜有點大,呼啦啦身邊圍了一圈人,禍害倒成了英雄,把我從地上撈起來,一連串地喊我名字。我的嘴唇瞬間火辣辣的,感覺腫得比鼻子還高。

有人好心遞過紙巾,他輕輕給我擦,我瞥到上面全是猩紅的血跡。

“過馬路不看車嗎?不會過馬路嗎!”他似乎氣得夠嗆,龇牙咧嘴的沖我吼。

人圍着,我看不見四周的情況,嘴疼說不出話來,可心裏用能會的語言罵了司機祖宗八輩。

摩托車司機也受了驚吓,過來不依不饒地數落我,怎麽這麽倒黴,我耷拉着腦袋裝死,把我撞死了看你還嚣張。

禍害替我道歉,終于把圍觀的人驅散了,他低下身,“我接個電話的時間,你就搞自殺,過馬路看兩邊不知道嗎?我就在這裏,還能跑掉嗎?”

我掙紮着指向小貨車,靠,它停得穩穩的,兩個人在卸貨,冤死了,但我還是要還自己清白,“哈……哈車沒拉……要撞你。”

他回頭看自己剛站過的位置,似乎恍然大悟,“你傻啊,那樣的速度能有多快,能撞死嗎?機車的速度要是快起來你會被撞死不知道嗎?你傻啊?傻死你了!”

我拼着全身的力氣掐了他一下,不說感謝我,還敢說我傻。

他扶我坐到路邊,去買了瓶礦泉水拿來讓我漱口,木木的嘴唇疼起來很邪乎,我恨不得抓點什麽疏洩。

他抓住我的手,“很疼吧,抓我的手。”

我轉了方向,揪緊他T恤衫下擺,實在舍不得讓他陪着一起疼。緩了很久,終于能正常呼吸了,開始用水漱口,帶着血沫的水在身邊彙成小水窪,他輕柔地幫我擦嘴角,“我看有時候你就是傻子,就是個傻子。”

我奪過紙巾,用鼻音抗議。

他摟住我,也有了濃重的鼻音,“傻得讓人害怕。”

我抽着氣推開他,指指自己的豬嘴,“橫着了。”我是想說‘碰着了’大概腫得厲害,發音都跑偏。

他歪頭看看我嘴,臉色有點變,“安可,牙撞沒了。”

我靠,我說怎麽覺得有點異物吞進喉嚨的感覺,嗆得我咳嗽半天。趕緊拿出小鏡子一看,左邊門牙少了半個,齊刷刷被磕斷了。

我慘叫起來,“快走那個摩車合計,賠五牙。”

瞧我這倒黴,牙掉了往肚子裏咽,我是想說;快找那個摩托車司機,賠我牙。”

含糊不清的估計他也沒聽懂,在我剛才壯烈趴下的位置找半天,我尋思着這會牙應該進了胃,開始做它的內髒之旅了。

沒法買攝像機了,他帶着我去醫院,大夫首先幫我處理了身上的傷處,牙的問題要歸到牙醫診所,我也實在慚愧不敢跟人家說失落的半顆在肚子裏呢。

禍害半攙半摟地把我帶回了愉景灣,波比的歡迎是雙倍的,他喝止它,彎腰一抄将我抱到床上,又找來冰塊敷到我嘴唇上。

身上的衣服已經髒了,我請他回避,翻出睡裙換了,鏡子裏映出個鼻青臉腫的小怪物來,我哼哼地發出一陣怪音,本來就不是美女,還要搞怪,被人看到更要沮喪了。

他聽到聲音,沒敲門跑了進來,“怎麽了?”

我恨恨地看着他。

他手裏端着黃黃的果汁,“我以為你有事,忘了敲門,不是故意的。先喝一口,涼的可以冰鎮傷口。”

我仰脖幹掉,還是有點氣,“我為了救你,牙摔沒了,你怎麽賠?”

他象看牲口歲數一樣撥拉開我下嘴唇,仔細看半天,“做個金的補上好不好?”

我好象看見自己亮着一顆熠熠放光的大金牙給學員們上課,踹他一腳,“滾。”

他故作犯愁又想想,“要不配個鑽石的?”

我又好象看見自己變相怪傑一樣,咧嘴笑時,寒星四射,“滾滾滾。”

“現在就滾。”他一抄手抱起我,放到床上,自己也随着躺下,我半倚着進了某人懷裏。

這會想起他昨天說過,今天會有抹來抹去的事情發生,現在缺了半顆牙,嘴又腫得象豬八戒,徹底沒盼頭了,不由得哀嘆一聲。

“別急,我明天就帶你去看牙,咱們用最好的材料做顆牙,保證看不出來是假的,”他柱起頭,用手撥拉着我下嘴唇,“安可,你牙很漂亮。”

我癟癟嘴,瞧誇這地方,可見沒有其它值得贊美的地方了,就象對着不漂亮的女孩一定要誇她氣質好。

“我的牙要是沒了,還有哪漂亮?”

“牙沒了?那你是沒牙的老太太了?放心,沒牙了我吻你的牙床。”他在我下巴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好象真的是牙床了。

我給他一巴掌。

他壞笑着講起剛才接電話時,餘光瞥到個姑娘象塊豆腐啪地拍到地上,心裏還在想,可憐的小姑娘啊,得多疼啊,轉而覺得她衣服很熟悉,才醒過味是我。

我知道他什麽意思,飛起一腳,“流氓。”

他裝作被襲擊到敏感部位,弓起身,“死啊你,絕子絕孫了。”

我正要拍手稱好,想起絕子絕孫跟我有點關系,不能真的把波比當兒子養吧,哼着鼻子笑起來。

他虛虛地指一下我胸口的位置,“疼不疼,我想想都疼。會不會縮了一個碼?”

無恥的家夥,看不出已經是A碼了還能怎麽縮?我想起他批評我沒胸沒屁股,又飛起一腳。

他接着慘叫,然後用膝蓋輕壓制住我腿,“別踢了,真的絕子絕孫了。我知道你恨我,也不能來真的,要不有你哭的。”

雖然我笨,想當英雄卻成了狗熊,但腦子跟狗熊還是有區別的。不漂亮的安可怎麽就能俘虜到品貌俱佳的鑽石王老五,這其中的原因值得推敲。我當然願意他認為我是個心靈美的姑娘,但是成年人的智慧告訴我,男人在觸及靈魂美之前,更在意容貌美。按他的條件和地位,慈善酒會上的前輩大致匹配,幸運落到我頭上,大約跟中五百萬巨獎差不多,天生悲觀的我不相信自己能如此走運。

“你到底喜歡我哪?”

他正在觀察我傷口,聽見問題,凝神想了一會,“我喜歡你傻,沒見過象你這麽傻的人。”

氣得我又要飛一腳,他已經側身閃開,下了床,“我去訂外賣,給傻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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