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晚上十點,姜家別墅的後花園燈火通明,熱鬧不已。

樓上,姜一源換了褲子,磨磨蹭蹭了好一陣,又是羞惱又是慚愧,猶猶豫豫地去了後花園。

半個小時前。

“沒人教過你嗎?對老師,要說請。”沈書臨這樣說。

姜一源轉頭看他,就見男人單手拿煙,居高臨下地盯着他,金邊眼鏡後的目光帶着七分淡漠,三分戲谑。

微涼的手指勾着他牛仔褲上的皮帶孔,狎玩似的往上提了提。

姜一源只覺得腦子空白,身體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悸動。然後……他木然地低頭看了看。

“……”沈書臨收回手,“收拾一下吧。”

說完,他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姜一源。

姜一源:“……”

他呆坐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來,痛苦地捂住臉,太丢人了!

此時,姜一源來到後花園,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沈書臨,他正端着紅酒,微笑着和旁邊的人說些什麽。

姜一源從侍者的托盤裏拿過一杯酒,灌了大半杯,總算壯了膽,擠到沈書臨身邊坐下。他沒臉擡頭看人,就拿膝蓋蹭了蹭沈書臨的腿:“喂。”

“這是……意外。我比這強得多,下回你就知道了。至少比你的老胳膊老腿兒強!”姜一源為自己辯解。

沈書臨輕抿了一口紅酒:“‘喂’在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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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一源又想到那句“對老師,要說請”,連語氣都如出一轍。他頭皮又是一麻,忙不疊地認錯:“我錯了,哥。”

他湊上去又問:“酒好喝嗎?你喝了酒不能開車吧?等會兒我送你回去?這回保證不動你的畫。”

沈書臨指了指他手裏的杯子:“你也喝了酒。”

“我都忘了。”姜一源拍了拍腦門,“那你怎麽回去?”

“我有司機。”

“那個姓林的秘書嗎?”姜一源從一開始就注意到沈書臨身邊跟着林秘書,此人長得還不錯。此時聽他提起,立刻警覺了,“你的司機不是那個五十多歲的黃姓人士嘛?術業有專攻啊,秘書是幹文秘工作的,怎麽能開車呢?而且林秘書萬一也想喝酒呢?”

沈書臨聽他叨叨這麽一大段,皺眉道:“小事而已,不用你操心。”

姜一源哪裏肯聽,只道:“我幫你安排司機吧。”

剛好又有人來找沈書臨說話,姜一源趁機去安排司機,特意找了個滿臉麻子又駝背的司機。

這件事安排好,姜一源溜達了一圈,又擠回沈書臨身邊:“入夜冷,外套穿上。”

沈書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驚訝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姜一源又說:“明天周日,我去你家找你。”

“我明天有事。”沈書臨把煙頭按滅在煙缸裏。

在成年人的世界裏,沒說是什麽事,那便是不想說,但凡有眼力見兒的人都不會往下追問。但姜一源顯然不屬于有眼力見兒的人,他立刻問道:“什麽事?”

沈書臨說:“不太方便。”

姜一源立刻警覺道:“有應酬?還是說你要去見那個傻……那個前男友?或者你要去酒吧釣凱子?你都已經釣到我了,難道還要去釣其他人?”

見他越說越離譜,沈書臨皺眉道:“說話不要這麽粗俗。”

見姜一源不屈不撓地盯着他,大有刨根問底的趨勢,沈書臨輕嘆了一口氣,道:“我要喝茶。”

他是個茶癡,尤其愛古樹茶的韻味。每周日下午,他都會用一下午的時間呆在茶室,泡茶,喝茶,閱讀,獨處。快十年了,這個習慣雷打不動。

姜一源果然道:“我也想喝茶。”

像是知道他不會答應,姜一源又央求:“我不會給你添亂的,上回在你父母家我也沒添亂啊。你不相信我啊?”

沈書臨當然不相信他。

讀懂了對方的表情,姜一源滿心受傷,瞪大眼睛道:“上回我表現得不好嗎?我在你爸面前幫你遮掩得多好啊,今晚我還給你彈了好幾首曲子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沈書臨便道:“來可以。不許多話,不許多問,不許擾我清靜,知道嗎?”

姜一源連忙應下。

夜深了,客人漸漸散去。姜猛龍親自把沈書臨送到門口,姜一源差點想跟上車,被沈書臨淡淡的一瞥止住了動作,只好站在別墅門口看着黑色跑車遠去。

第二天吃過午飯,姜一源騎上他心愛的機車,往儲物箱裏放了一幅裱好的畫,輕車熟路地來到了沈書臨的家裏。

姜一源跟着人走進屋裏,看着客廳電視上方的那幅風景畫,道:“你看啊,你這客廳裏,沙發和地毯都是淺灰色,挂的畫是暗褐色,就……很沉悶,你不覺得嗎?”

沈書臨剛吃完飯,正捧着杯熱水慢慢喝,根本不用想都能知道姜一源在打什麽主意。他頭也不擡:“不覺得。”

姜一源湊過去挨着他坐下,讨好地說:“打個商量呗?你這客廳裝修以淺灰色為主,挂的畫要是能起到一些提亮作用,就能讓空間鮮活起來。我剛好帶來了一幅,試試看?”

沈書臨擡眼看他,過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試吧。”

姜一源去機車裏拿來了那幅畫,換下了電視上方的那一幅。畫中是幾個憨态可掬的亮橘色柿子,有坐有卧,橫着豎着,鮮亮不已。客廳一下子亮堂了起來。

“怎麽樣?”姜一源邀功似的問。

沈書臨看了一會兒,略一點頭:“還行。”

姜一源嘿嘿地笑出聲來,湊上去在他臉上啵了一口,沈書臨皺眉推開他:“糊我一臉口水。”

“不是要喝茶嗎?”姜一源有點期待。

沈書臨說:“先說好了,進入茶室不許多話,不能擾我清靜。”

茶室在二樓最右側的房間。采光極好,陽光遍灑。靠牆有一大扇圓形的博古架,每一層都放滿了立在展示架上的餅茶。

“易武,布朗,昔歸,曼糯,勐宋……”姜一源一邊看,一邊念出茶餅上的字。

另一側是個三層的架子,清一色的陶瓷茶罐,每個茶罐上都貼着标簽,遒勁的鋼筆字跡寫着茶的名字。

“勐宋古樹,大雪山,冰島黃片,景邁大樹……”姜一源一盒一盒看過去,“咦,這個怎麽沒有标簽?”

他拿起那個唯一沒有标簽的茶罐,打開看了看,和其他茶葉并沒有什麽不同。

“現在不适合喝這個。”沈書臨接過他手裏那個沒有标簽的茶罐,放回架子上,“那邊是餅茶,壓餅利于長久保存。這邊罐子裏是散茶,可以直接泡,不用撬開。”

姜一源又看了一眼那個沒有标簽的茶罐,但他答應了沈書臨不會多問,便把問題咽了回去。

沈書臨說:“你選一個喝吧。”

普洱茶都是又黑又粗的茶葉,根本看不出差別,姜一源便随意拿了一個罐子:“這個怎麽樣?”

罐子上寫着“冰島大樹”。

沈書臨微微一笑:“眼光不錯。”

他拿着罐子,走到茶臺邊坐下。茶臺是整木雕成的,上面擺着一套青瓷茶具,一個燒水的銅壺,還有一個憨态可掬的老虎茶寵。

銅壺裏的水已燒開了,沈書臨往蓋碗中倒了杯滾水,輕輕搖晃,又将水倒入公道杯和主客人杯,又全部倒掉。

姜一源屏息看他動作。只覺得從坐下起,對方的神情就肅穆起來。

沈書臨打開“冰島大樹”的茶葉罐,用紫檀茶葉夾夾出一小撮,放入旁邊的木制小秤中,顯示7.8克,他又夾出兩根茶葉,8克整。他将茶葉倒入燙過的蓋碗中。

姜一源終于忍不住問:“必須要恰好八克嗎?為什麽?一分一厘也會影響口感?普洱茶這麽神奇的嗎?”

沈書臨說:“因為我強迫症。”

姜一源:“……”他閉上嘴,托着腮看對方泡茶。

沈書臨提起銅壺,慢慢注水,然後将第一泡洗茶水倒掉。他娴熟地單手執蓋碗,将第二泡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又分別倒入主人杯和客人杯。

然後他端起主人杯,輕抿了一口,似在品味。

姜一源莫名地感到了喝茶的儀式感,下意識坐直了身體,用兩只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然後……沒喝出什麽感覺。

他今天早上做了功課,在網上看了兩個小時的攻略,什麽喉韻、回甘、生津、體感,什麽蜜香果香豆香,什麽冰糖甜……

但是很遺憾,這和平常喝的茶也沒什麽區別。

沈書臨喝完了一杯,等姜一源也喝完,他提壺注水,第三次出湯。

然後又默然地喝起茶來。

姜一源忍不住一直瞅他。

沈書臨察覺到他的目光,問:“怎麽?”

姜一源說:“我看你泡茶這麽有儀式感,又是稱重又是洗茶的,還以為你會說一些飲茶指引呢。”

沈書臨聞言一笑:“解渴而已,指引什麽。”

姜一源猶豫了一下:“沒喝出感覺。”

“你想喝出什麽感覺?”沈書臨問。

“我在網上看到人家說,喝普洱茶有什麽回甘,什麽體感,我咋沒感覺到啊?”

沈書臨耐心地說:“體感,就是飲茶後身體的反應,有的人會手心冒汗,身體發熱,後背汗濕。”

姜一源還真有點熱:“我還以為是太陽曬的呢。”

“至于回甘生津,你會感覺到口腔裏很甜,津液不斷,喝韻味足的古樹茶時尤為明顯。”

他這麽一說,姜一源還真感覺到了,他眼珠轉了轉:“嘴裏是很甜,你要不要嘗嘗?”

沈書臨淡淡地盯了他一眼:“別忘了進茶室前,你答應過什麽。”

姜一源立刻認錯,又說:“最後一個問題。”

“問。”

“一期一會。”姜一源指了指牆上挂的那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沈書臨端起主人杯喝了一口,慢慢地說:“一期一會,是茶道中的一句話。人的一生,遇到的無論好事、壞事,都是不複重來的,只有一次。每一位來品茶的客人,一生中可能只有這一次見面的機會。”

他拿起公道杯為兩人滿上茶水:“一期一會,難得一面,世當珍惜。”

姜一源眨了眨眼睛:“但我們不只有這一次能見面,對不對?我明天還能去你公司見你。”

沈書臨不再看他,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

姜一源捧着茶杯喝了一會兒,也去旁邊的書架上拿了本書看。

兩人隔着茶臺對坐着。銅壺上的水沸騰着,公道杯裏的茶水一倒完,沈書臨會提壺再泡一道,然後為兩個杯子滿上。

偶爾他看書忘了,姜一源就學着他的樣子,把公道杯中的茶水分別倒入兩個茶杯。

兩人沒再說過話。

一壺冰島大樹,出了十四次湯。

直到日暮西斜,姜一源才猛然回過神來,簡直不敢置信:他竟然在周日的下午,坐在這喝了一下午的茶,看了一下午的書,心裏竟然還挺受用。

他看了看對面的沈書臨,直覺告訴他,雖然這一下午他們幾乎沒有說話,但此刻,他比之前在辦公室索吻、勾引、言語調戲時,距沈書臨更近。

他又擡頭看了眼“一期一會”的題字,隐約感覺到,這個下午,他觸碰到了沈書臨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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