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一場雪過後,A市進入了冬天。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學校陸陸續續地空了,圖書館和食堂已經關閉,偌大的學校裏,除了偶爾幾個學生經過,就只有紛揚的雪花和滿地枯葉。
姜一源在學校待到宿舍關門前一天,才拎着簡單的行李,回到出租房。快一個月沒回來過,屋裏有種潮濕的沉悶。他推開窗戶,放進一陣冷空氣。
一個快遞箱子靜靜地放在角落,沒有拆開,上面已堆了些灰塵。他一開始害怕沈書臨會把家裏的畫取下來退給他,收到快遞的時候心驚膽戰了許久。但他抱着箱子搖了搖,裏面只是一些衣服,這才放下心來。但他也不想拆開。
房裏的擺設一點也沒變。
茶幾花瓶中的花早已幹枯,這是他們一起選的花。每周五晚上,他們會在餐廳吃晚飯,然後去鮮花店選幾種不同的花,每種花都是雙數。一半插在沈書臨家客廳茶幾的花瓶中,剩下的一半,姜一源會帶回出租房插上。兩人家裏便都是同樣的花束。
床單是深藍色,自上次他們躺過後,枕頭和被褥都沒有動過。他之前對沈書臨說,在這張床上做-愛,特別好,樓下有一棵繁茂的百年梧桐,躺在床上時,透過落地窗望出去,剛好能看見延伸到陽臺上的樹冠。
他們在這張床上做過許多次,然後會靠在一起抽同一支煙,只有這個時候沈書臨才會允許他抽煙。抽煙時,梧桐葉會飄飄打着旋,落在陽臺上,或者飄入卧室,落在床腳。
還有欄杆。經過房東同意後,他把欄杆刷成了淡米色。刷油漆那天,沈書臨開車從樓下經過,姜一源趴在欄杆上大聲喊他,約他看電影。沈書臨把車停在梧桐樹下,靠着車看他刷油漆。
隔着三層樓的高度,姜一源一邊刷着油漆,一邊大聲對着樓下聊天,沈書臨嫌他吵,更不想大聲沖三樓吼,卻招架不住他來來回回聒噪,便撥了電話過來。兩人一個在三樓陽臺,一個在對面梧桐樹下,視線沒怎麽分開,嘴裏有一搭沒一搭說着閑話,電流和風同時為他們傳信。
油漆幹透後,整個陽臺都是米白色調,溫暖又疏淡。月圓的時候,他們在陽臺上小酌,端着酒杯,共分一杯紅酒,不時親吻。
此時站在房間裏,姜一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裏住下去,回憶會殺死人,更會時時刻刻提醒他,他錯過的是全世界。他寧願回家面對繼母的嘴臉,也不願在這裏遭受淩遲。
分手已經一個多月,他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是點開沈書臨的頭像,确認他做的頭像有沒有被換。
第二件事是點進沈書臨的朋友圈。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字“朋友只展示近一年的朋友圈”,看到這行字,姜一源才會放下心來,他沒有被删除。他特意找人試過了,删除好友後只能看見一條橫杠,沒有字。
有一回頭像點得快了,他“拍了拍”對方,他連忙又點兩下,撤回了“拍一拍”。但兩條提示還在。他心驚膽戰地等了一整天,沈書臨并沒有回複。他松了口氣,卻又感到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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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不能放下。
所以他總是騎着機車到處逛。晚上睡不着覺時,他就騎着去郊區,去看那條一望無際的柏油馬路,去他們吃過飯的餐廳。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會停在沈書臨的家外面。
透過那兩扇玉白的栅欄,他看見那兩盞竹燈籠,随意地放在庭院的泥土地上,遺棄良久的樣子。小燈泡早已沒電了,姜一源到底是沒忍住,偷偷換上了新的燈泡,放回原處。
一陣冷風吹來,姜一源止住思緒,用冷水抹了把臉,離開了出租房。
臨近年底,沈書臨格外忙碌。要忙事情,還要打點人際關系,身累心更累。沈母為他請了個保姆,收拾家裏,做飯洗衣,好減輕他的負擔。
保姆王嫂五十來歲,手腳麻利,嗓門兒洪亮,燒得一手好菜。沈書臨一開始不習慣家裏有人,但有一次回家晚了,依然有熱騰騰的飯菜。他便也漸漸習慣了。
年底他又犯了一次胃病,在家養了兩天。王嬸煮了白粥來,沈書臨喝着,卻怎麽也不對味兒,一直加了好幾勺糖,才覺得喝着舒服些。
之後的一次家庭聚餐裏,沈母笑着問:“王嬸兒閑聊時說,你喝一碗粥加五六勺糖,之前不是最讨厭甜味嗎?小時候我做白饅頭,加一點點糖你都能吃出來,偏不吃。什麽時候這麽喜歡甜了?”
沈書臨只是笑道:“那幾天生病,嘗不出味道。”
閑聊時,沈母看着客廳挂着的畫,就問起他男朋友的事情,沈書臨只是輕描淡寫地略過。沈母心細如發,便知道這段感情已經結束。但她并不說破,也不提起,只是說些別的事來安慰他。
沈書琴知道後,又提起為他介紹對象的事情,說學校有一位同事,端謹嚴正,應該能和他合得來。沈書臨只道這段時間太忙,等等再說。
沈書蘭是最後知道的人。她簡直驚愕得要哭出來:“哥!!!為什麽不告訴我!合着你這都分了兩個多月了,我還一直找人家看畫,他會不會覺得我特不要臉啊?”
聽到“不要臉”三個字,沈書臨批評了她,又平和地說:“如果你覺得他是可以深交的朋友,那就不用因為我和他關系的變化,而影響你和他的關系。”
沈書蘭說:“不是朋友,是我師父,我都已經拜師了。”
“師父?”沈書臨聽到這古樸的兩個字,笑了笑,又道,“書蘭,你自己權衡就好,我這邊沒有意見。”
沈書蘭心裏琢磨着,她哥這麽平和,看來是和平分手。她又偷偷去問姜一源,問他們為什麽分手。
過了很久,姜一源回複她:因為我對他不夠好。
沈書蘭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去問她哥,只好問她男朋友。傅裕說,感情是人家兩個人的事情,你一個外人操什麽心。沈書蘭立刻被開解了,可不是嘛,她這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她才不要當太監呢,于是不再糾結。
姜一源在家裏住了一個多月,大多數時間悶在房間裏。只有在姜猛龍接電話時,他會從房間出來,裝作不經意地聽。
有一回聽到他爹對着電話那頭叫“沈老弟啊”,姜一源手都在痙攣。他裝作不經意地湊近,剛要豎起耳朵聽,弟弟跑來纏着他玩,不管不顧地哇哇大叫。姜一源又急又怒,等弟弟在威逼利誘下閉上嘴後,他爹的電話已經講完了。
姜一源氣得發瘋,當即拎起弟弟,連續抽了好幾下屁股,弟弟哇哇大哭,引來了繼母。
被他爹訓斥一頓後,姜一源回到卧室,臉埋在枕頭中,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這是飲鸩止渴。
大年三十早晨,姜一源訂好了去雲南西雙版納的機票,然後找出行李箱,裝上衣服和畫具。吃過年夜飯後,他平靜地對姜猛龍說:“爸,我要出去半年。”
姜猛龍正被春晚小品逗得發笑,聽見這句話,剛升起的驚愕和還沒消散的笑汪在一張臉上,有些滑稽。他皺眉:“你說什麽?!”
姜一源心平氣和地說:“我的畢業設計已經做好了,大四下學期沒有課,我想出去游學半年。等明年六月,我會回來辦理畢業的事情。”
姜猛龍一時轉不過彎來,瞪着他。
姜一源又說:“爸,我不是在耍脾氣,但也不是在和您商量。機票已經訂好了,今晚起飛。希望您可以理解我。”
他說得冷靜又堅決,姜猛龍從震驚中平複下來,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他并不是在耍脾氣,而是真的想這麽做。
姜猛龍略一思忖,做老子的最怕兒子和自己對着幹,兒子這次雖然是先斬後奏,但沒有偷偷跑掉,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他神情,姜一源知他已經同意,便道:“謝謝爸。”
姜猛龍冷哼了一聲,卻也不想在大年夜鬧得不好看,便說:“錢不夠就說,給你打電話要接!”
“好。”
大年三十晚上十點,姜一源拖着行李箱,打車去了郊區。他給司機加了錢,讓司機在原地等他。
他拉緊羽絨服的拉鏈,一個人沿着柏油馬路,向前走去。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在這條路上,他從去年走到今年,他想見他。他見到了他,獲得了一個擁抱和一個吻。
現在,他已不能見他,不能抱他,也不能吻他。可他還是要遠遠地看着他,從今年看到明年。
寒風凜冽,天空飄落星點的雪花。
姜一源走到距離別墅三百米的地方,他停下腳步,不能再近了。別墅亮着燈光,他似乎能聽到裏面的歡笑聲。他把凍得發僵的手揣回衣兜,又轉過身,往來路走去。
他來來回回走了三次,第三次停在別墅外面。
零點到了。
滿天煙花綻放。
姜一源站在原地,望着那座樓。他想象着沈書臨和家人坐在一起,言笑晏晏,談笑風生,不覺也露出了笑容。
他輕聲道:“新年快樂,哥。”
他又站了一會兒,最後看了別墅一眼,轉過身,慢慢離開。
出租車司機還在原地,他上車後才發現,全身都凍得不聽使喚了。等稍微回暖,他回頭向後看去,郊區別墅只剩一個小小的黑點。
姜一源怔怔地望着那個黑點,突然發瘋似的掏出手機,顫抖着撥了過去。他想祝他新年快樂,他要親口對他說。
嘟,嘟,嘟……幾十秒後,無人接聽,電話自動挂斷了。
姜一源望着屏幕,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已知道,沈書臨是個永遠不會拖泥帶水的人,無論是對工作還是對感情。
他把手機裝回兜裏:“師傅,去機場。”
零點時候,大家都撐不住去睡了,客廳裏只剩沈書臨一個人。他關掉電視,來到庭院。
一場寒冬雨後,山茶又開得熱烈起來,在寒夜裏傲然綻放。
沈書臨望着山茶,點了根煙,黑暗中,只有星點的煙火明滅。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一看,一條未接來電。
手機設置了靜音,沒有來電鈴聲,斷掉之後才有震動提示。
沈書臨望着那條未接來電,默默地看了許久。他熄滅屏幕,又點了一支煙。
身後的門開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傳來。
“你不冷嗎?”沈書琴走過來,站在他身邊。
沈書臨笑了笑:“不冷。姐你出來做什麽,別凍着了。”
“我那個同事,長得不錯,人品也好,試試吧。”沈書琴說。
沈書臨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撞見她擔憂發愁的視線,便把話咽了回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煙頭頓時燃了大半。他緩緩地吐出煙霧,把煙頭扔在地上碾滅,庭院中便沒有任何光亮了。
“等年後吧。”他說。
開啓副本:普洱茶愛情故事~
嗯,會有追夫。沈哥會有新男友,也會有輕微修羅場,但攻受之間會是純愛,這個故事也是純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