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族亡

族亡

今天是子車有生以來第一次出谷,離開族裏去外面的世界玩。

外界,對于年幼的子車來說,是新奇的,是誘惑的,懵懂的。

所以她今天偷偷跑出去了,在小葉子的掩護下,瞞着父兄,躲過了師傅每日例行的功課盤查,就連娘親也以為她一整天都是乖乖的待在房裏。

沒人知道她偷偷溜出去了,所以她可以放肆大膽的玩。這感覺讓子車覺得新鮮刺激。

她跑到山谷外很遠的城鎮上,見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這些都是在族裏從沒有見過的,每一樣都讓她看得目不轉睛。

這裏的人穿的衣服跟族裏的人不一樣,花紅柳綠的,各式各樣,她看到有些女人甚至将領口都露出來了,走路時臀部一扭一扭的。在族裏,人們都是穿白衣的。還有還有,集市兩旁擺着好多吃的東西!房子也好多好高,集市上人來人往,幾乎要将子車那小小的身子淹沒,可她依然興奮的在人群裏穿梭,一會兒這看看一會兒那看看。

走着走着,然後子車就在一堆小孩兒面前停住了,她好奇的看着前方,那幾個小孩圍着一個老伯伯,那老伯伯有一個稻草人,上面紮着很多一串一串的紅果子,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小孩兒們的娘親把頭發上的發簪取下來交給那老伯伯,然後那老伯伯就拿了很多串紅果子給那些小孩吃。

子車也想吃,可她沒有發簪去跟老伯伯換紅果子,她頭發上什麽發飾都沒有,咦,想起來了,她有一個玉鏡,是她上月的九歲生辰時爹爹送給她的,然後她就一直貼身戴着,可她有些舍不得,內心裏掙紮裏很久,子車還是決定放棄,還是下回用其他的來換好了。

爹爹囑咐過她,這玉鏡是她的護身符,不能弄丢,得貼身佩戴。

而且,反正她已經找到了出谷的路,以後可以經常出來玩的。

玩了一下午,雖然意猶未盡,但子車該回去了,不然會被娘親發現的。

子車蹦蹦跳跳沿着來路往回走,今天她是她最高興的一天了,回去了她一定要跟小葉子講講外面的世界有多好玩,下次一定要帶上小葉子一起去。

山谷一如既往的寂靜,這裏從未有人踏足過,族人們過着平靜安寧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山谷的夾道側有一條隐秘的地道,鑽出地道後,要走一條狹窄的夾壁,這就是出谷的路,這還是子車貪玩時無意間發現的,為此她很得意,因為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小秘密。

才剛穿過夾壁,站在叢林前,子車莫名的感到一絲陰寒的殺氣襲過來,她一個顫趔,有了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爹爹和娘親他們發現了吧,慘了!

但不知為何,心跳從那一刻開始便紊亂,眼皮突突的跳,子車把這解讀為第一次偷跑出去的緊張與心虛,下次就會好了,她想。

經過九叔家門口的時候,子車提着長裙踮起腳尖,因為九叔家有一條特別嚣張的獵犬,每次看見子車,都會沖她龇牙咧嘴的嚎叫,可千萬不要被那條讨厭的狗給發現了。

她一溜煙兒從九叔門前跑過,真是慶幸,沒有被那條靈敏的狗發覺,子車得逞的回頭往九叔的園子裏看了一眼。

這一眼,天吶!子車驚恐的睜大眼,捂緊了唇,渾身僵直的伫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院子裏血泊四濺,橫七豎八的擺着幾具屍體,那是……井邊的是九叔的,菜園子旁是九嬸的,還有她的堂妹阿菊,就連栅欄邊上拴着的那條讓子車覺得很讨厭的獵犬,也是慘不忍睹,這究竟是怎麽了!!

立刻的,子車疾步跑進九叔家的園子裏,将九叔還帶有體溫的身體扶起來,顧不了他滿身的血,她害怕的急聲喚着,“九叔!九叔!你怎麽了?這到底是怎麽了啊!你別吓我呀九叔,你醒醒…”子車使勁搖晃着九叔的身體。

九叔只是一具已經毫無氣息的屍體了,子車的呼喚徒勞無果。

子車怕極了,她吓得大哭,渾身劇烈的顫抖着。

她哭着又過去搖着九嬸的身子,“九嬸嬸,九嬸!你醒過來呀…嗯嗚嗚…”

“阿菊,阿菊!…阿菊妹妹!”

子車抽泣着站起來,吓傻了一般環顧着這個血腥的院子,突然,她尖叫着往家裏跑去。

她要趕緊回家告訴爹爹,九叔死了,九叔死了,九叔九嬸嬸和阿菊死了!!

可是,為什麽今天這麽的詭靜,大家都幹什麽去了,平常那些嬸嬸和姑姑們不是喜歡在小院前邊聚在一起做繡活唠家常的嗎?為什麽今天一個人都看不見呢?

子車抑制着心裏的不安,刻意忽略內心那股惶恐的狂潮,她的小腦袋裏成了一片模糊。

子車飛奔到家,站在宅院門口,院門大開,裏面一片狼藉,四處是殘垣斷壁和仆人倒在血泊裏的屍身,他們安靜的躺在地上,前院裏血流成河。

像一個五雷轟頂,子車渾然被劈成了行屍走肉。

“不…,…不…不!”子車夢呓般的聲音輕輕的,怕吓到這些沉睡的人,這裏每一個人都是她的家人,都是看着她長大,寵愛她,包容她,任她調皮,任她搗蛋…

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過是為了懲罰她今天偷偷跑出谷去的行為,她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她再也不敢了,她以後會乖乖的,乖乖的聽話,乖乖的待在谷裏哪兒不去了。

老天爺,求你不要跟她開這樣的玩笑!

淚水蒙住了她的眼睛,冰冷了她的臉,模糊了這一片天地之間的血色,她想大聲嘶吼,可喉嚨難受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有千斤萬擔壓在喉嚨裏,有無數的尖刀在剜剮她的心…

子車發瘋一般的跑進後院。

血,到處都是血,觸目可見的就只有那樣腥紅刺目的顏色!

橫躺在地上的這些人都是她的至親,庭廊裏,花圃邊,秋千上,石徑上……,屍體,屍體…

她的奶媽,慈祥的奶媽,愛翹胡子的管家,親如姐妹的小葉子…還有…還有…她的哥哥們…文武雙全的哥哥們…永遠那麽疼愛她的哥哥們…

天旋地轉,子車無力的站不穩,才這麽短的時間,子車的嗓子哭得啞了,她甚至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這到底是夢還是什麽?蒼天!

她小心翼翼的,踉跄着走過去,蹲在哥哥的身體面前,輕輕搖晃他的肩膀,輕柔的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良久,子車木然的放下哥哥的身體,眼睛四處搜尋。

爹娘呢?爹娘昵?

他們在哪裏?

“爹爹————娘親————”子車死死壓抑着的恸痛終于撕心裂肺的撕喊出來,“你們在哪裏?爹————娘————”

回答她的,是滿是死屍的院子裏唯有詭谲的風吹過,帶動那血腥的惡心味道,沒有一絲生人的氣息,就連子車的身上也是死人的氣息。

子車瘋狂的在每一間屋子裏找着爹爹和娘親的身影。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跌在子車跟前,小小的她被這接踵而來的打擊吓到沒有了反應,當她看清那道墜地的白影是娘親的時候,她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過去,抱起娘親,哭的撕心裂肺,“娘,娘,你醒醒,我是小七呀,你醒過來看看我呀,…娘!你不要吓小七啊啊!”

白衣婦人還未完全斷氣,她奄奄一息的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小…七,…咳,…快…跑…,咳咳,…跑,跑…”

“不——不,不不不!娘!這是為什麽呀,怎麽會這樣?你醒過來呀娘!”歇斯底裏絕望的的恨意在子車心裏爆發,一天的時間,讓她失去了所有,她的天塌了,她的世界塌了!

白衣婦人一口鮮血吐出來,已經說不出其他的話,那雙悲傷不舍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子車,緊緊的握着子車的小手,“…乖…,唔,…別…出聲…,一定…別出…唔…”婦人使出咽氣前的最後一絲力氣将女兒護進身下,然後噴出一口血,身子洩氣一樣的壓在了子車的身上。

像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子車緊緊摟住娘親的身子,渾身發抖,有劇烈的疼痛從全身的五髒六腑襲來,她像個癫狂的小獸嗚咽着,咆哮着,嘶吼着…

那是歇斯底裏的悲痛,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仇恨。

可她謹記娘親的話,蜷縮在娘親身下沒有出聲,嘴唇咬破了沒有關系,她可以忍,指甲刺進手心裏也沒有關系,她也可以忍的,心被剜得滴血也沒有關系,她都可以忍得住的。她要忍,一定要忍。

一道黑影在不遠處出現,無聲無息。

子車緩緩掀起眼簾,眸中突然綻出強烈異光,她将視線緊緊鎖在在那個黑衣人的身上,從下至上的看,深深的看,牢牢的記,黑色的長靴,黑色的格鬥衣,黑衣人提着銀色長劍,提劍的手背上一顆藏青色的痣,長劍上有鮮紅的血珠滴落,一滴,兩滴…

黑衣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黑衣人的頭發長極過肩,黑衣人的臉型五官,黑衣人的眉毛淩厲,黑衣人的眼睛陰冷犀利,黑衣人的瞳孔漆黑,黑衣人的鼻子挺拔,黑衣人的嘴唇涼薄…

子車一一将這些刻畫在腦子裏,牢固的刻畫,牢固到化成灰她也會認得。

黑衣人發現了掩藏在白衣婦人身下的子車。

他幽幽的看了過來,一眼便捕獲子車敵視他的眼神,面無表情也能讓人覺得殺氣禀然。

眼神相觸的那一刻,霎時,子車只覺渾身血液逆流。

黑衣人微微眯眼,兩指間銀光一轉,一柄削利的匕首精準的深深地刺入了子車胸口。

然後,黑衣人轉身,一躍而起,騰身消失。

子車也眯眼,死死的盯着黑衣人看,鈍痛從四肢百骸傳來,她能感到黏糊的血液慢慢的從胸口出流出來,與娘親剛剛流的血交融在了一起,與滿院的血流在一起,全都是她的親人的血,也是死人的血!

木然了,沒有疼痛了,她能感到生命正在緩緩從她的身體裏抽離…消失…

平靜的山谷外,三名勁裝黑衣人如閃影掠過,去時比來時更神秘。

寂靜的山谷裏,血屍滿地,慘不忍睹,這裏曾經是個桃花源,此刻已成修羅場。

才初冬的時季,陰沉沉山谷的上空竟飄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似乎要以純淨的白來掩蓋了那一片悲怨的紅。

大雪籠罩着整個山谷,下了三天三夜,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覆上了冰冷的白。

就在這天夜裏,山谷外出現了一個人,戴着鬥篷,一身灰衣,背着一把巨大的劍,劍沒有劍鞘,只用布條胡亂的纏了起來。

灰衣人進了山谷,目之所及,看到的皆是連大雪都掩蓋不住的血河以及早就僵冷的死屍,似乎,山谷的上空也積聚了這些死不瞑目的人的怨氣。

寬大的鬥篷下,灰衣人的面貌和神情都看不清,他一路跨過地上的屍體,朝着最大的那座府邸走去。

這座院子裏死的人很多,血腥之味在經過三天的雪雨沖刷還是能聞得到。

灰衣人站在院中央,四處巡視了一眼,從背後取下那把巨劍,手中捏起劍訣,口中低低念了幾句,然後便見那巨劍周身爆發出刺目的藍光,灰衣人雙手舉着劍,藍光越來越盛,最後,那藍光沖出巨劍,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灰衣人立刻一聲大喝,“去!”然後盤手捏決,口裏一直喃喃念着。

院子的一個角落,忽然升起一點星星光亮,一閃一熄的,微弱的藍,藍得發白那樣。

那股光響應着灰衣人震出的劍光,漸漸的明晰起來。

灰衣人收起劍訣,提着劍朝着那角落奔去。

微弱的光是從一具白衣屍體下發出的,灰衣人上前翻過白衣人的屍體,看見了那屍體已經烏紫的臉,渾身頓時一顫,跪了下來,顫栗着抱起那白衣屍體,緊緊的抱住,“蓉兒…蓉兒”聲音抑制不住的痛苦,有冰涼的液體從眼角沒入發跡。

過了很久,灰衣人才放下白衣屍體,看向那身上發出藍光的小女孩。

女孩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可胸口正一閃一閃的現着藍光,着實詭異。

灰衣人抱起小女孩,跪在白衣屍體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沉聲道,“蓉兒,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這個孩子,我會替你們報仇的。”

說完,不再看這裏一眼,灰衣人抱起小女孩離開了山谷。

雪下得更大了。

漫天的大雪淹沒那那遠去一大一小的身影,天地間只剩一片白茫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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