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間接
間接
“我的兒！”婦人尖利的聲音劃破天際。
卓思彤和溫景淵齊齊看向聲源。
目光呆滞的男童一手握着刀，一手提着血流不止的大母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像一個木頭人。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婦人頭發散亂，想要上前抱住她的兒子，又怕自己沾到雞血，躊躇間，男童的眼睛已經恢複了清明。
他好像才發現自己手裏抓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雞。血順着它的脖子滴滴答答地落下，他吓了一跳，頓時将手裏的雞丢下，朝着自己的母親跑去。
“娘，振業好怕！”黃振業滿手鮮血，白色的裏衣更是被噴濺了一身雞血。
黃夫人卻在兒子朝自己跑來時，朝後退了一步。
這一幕，就是外人卓思彤看來也覺得可怕。
“娘親？”黃振業離黃夫人還有幾步遠便停下了腳步，疑惑地看着她，“振業已經變得很乖了，為什麽娘親還是不喜歡振業呢？”
“我……”黃夫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轉頭試圖尋找救星，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邊圍觀的兩個外人和自家的老仆。
她一下子又恢複了精神，站直了身子，甚至還有空整理自己的頭發，“這兩位是？”
老仆道：“是塵緣聯盟派來的仙長。”
仙長這個稱呼不敢當。卓思彤念及自己現在的武力值，有些心虛地撓了撓耳後，瞥到溫景淵的衣角。
身旁的魔尊大人明明更應該心虛，他可是跟“仙長”這兩個字差得十萬百千裏，可人家心理素質就很好，面色不改，繃着一張臉，還真有點仙長的感覺。
她應該跟魔尊大人好好學習！
溫景淵感覺到卓思彤灼熱的視線，背挺得更直了。
在卓思彤看來，他就是理直氣壯地承了“仙長”這個稱呼。真不愧是魔尊大人！臉皮都比一般人厚。啊呸，是心理素質都比一般人好！
“仙長？我兒他、他得了怪病。”黃夫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一圈，朝着兩人哭訴，“大夫給我兒開了藥，可是那藥一點用都沒有，今天還是發病了。”
黃夫人把自己兒子的異常稱作生病。
怪不得卓思彤除了血腥味還聞到了一股藥味。
卓思彤看向從剛剛開始，便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的男童。
男童的眼神空洞洞的，那雙眼睛不帶一點感情，就像是漂亮的黑色玻璃珠，見她看過來，腦袋不動，倒是嘴角牽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卓思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小男孩有點詭異。她知道這是在游戲裏，這游戲什麽妖魔鬼怪都有，但是直面還是需要一點勇氣。
溫景淵向前走了一步，擋住了男孩看向卓思彤的視線，對黃夫人道：“不如我們進去仔細聊聊？”
倒是不客氣，比主人家還像主人。
“好。”黃夫人抽泣着點點頭，朝着老仆招招手，“陳伯，你先帶振業下去換身衣服。”
老仆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佝偻着身子，扶住黃振業的肩膀，朝着他的房間走去。
黃振業很配合，只是臨走前還擡頭看了黃夫人一眼。
黃夫人打了個激靈，別過臉去，沒有看他。
三人進了屋，卓思彤才發現原來這屋裏除了剛剛那位老仆，還是有其他下人的。一位丫鬟端着茶水上來，在他們手邊各自放了一碗茶，便退到夫人的身後守着了。
“夫人，關于少爺的怪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卓思彤開門見山。
黃夫人顯然也是給人講過很多遍了，此時已經能提煉出主要的信息講述給來人聽。
“約莫是三個月前，振業突然性子大變，向來調皮的他竟然能坐得住，靜下心來讀書，還得到了夫子的誇獎。我和老爺便以為振業長大懂事了，可是誰知道……”黃夫人每講一次，便要回憶一次那夜的恐怖場景，“一天晚上，老爺去找振業問功課，竟然看到他坐在房門前，就如剛剛一樣，愣愣地看着人，手裏拿着刀，正在一刀一刀地砍着老爺最心愛的小雀。
“老爺怕振業傷了手，便上前去勸，結果振業竟然提着刀去追老爺！”
黃夫人想到那個場面，也是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又道：“但很快，他又會像忘記這件事一樣，變回原來那個乖巧的振業。”
剛剛黃振業變臉，他們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卓思彤想，該不會是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所以他才會這麽做吧？那看來應該是心病才對，說不定找個心理醫生會更有用。
黃夫人愁眉苦臉，“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振業做夢，被魇住了，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慢慢的，家中的活物一個接着一個地不見。不管是池塘裏的魚，還是後廚的雞鴨鵝，全都無法幸免。後來，我們在振業房間聞到了味道，才知道他将它們殺死後都鎖在了櫃子裏。”
“之後，我們又請了好幾位大夫，都沒有用，我們這才找到了塵緣聯盟。今日聽說黃沙鎮來了許多能人，老爺一早便去了黃沙鎮請人。”
黃夫人說到這裏，端起茶杯潤了潤喉，放下茶杯的時候看見自己散亂的頭發，才想起自己剛剛梳頭梳到一半就跑出來，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溫景淵，面帶澀意地将額前掉下來的那縷頭發撩到後面。
“聽說之前，已有人接了這個單子？”卓思彤微微傾身，單手搭在旁邊的桌子上，手肘正好碰到了桌上的茶杯。
溫景淵将她的茶杯往自己這邊移了移，與他的茶杯一前一後地放着，防止她一會碰倒茶杯。
卓思彤的餘光裏看到了他的動作，回頭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這NPC還挺細心。
溫景淵看着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頓時覺得口幹舌燥，便端起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茶。
“是的，元靈門的仙長來見過我兒，只是……”黃夫人似乎在斟酌該如何開口，“他們說我兒身上有妖邪，必須驅走妖邪，先是施了仙術，然後又在我兒的房間裏擺了陣法，但仍舊不起作用。”
咦？黃夫人的說法和茶館老板娘的說法有點出入。卓思彤想。
“可是我聽說，他們被妖邪沖撞，到現在還沒恢複過來？”
黃夫人繃不住那張優雅的臉，嗤笑了一聲，道：“胡說八道！他們明明就沒有在我兒的身上找到任何妖邪的蹤跡，倒是自己因為過度使用仙術，這才傷了身子。”
也是因此，她才會說她兒子那是生病，不是被妖邪上身。
卓思彤圈起拳頭，抵在唇邊，思索着，這就有趣了。
不管是玩家還是NPC，他們都會對自己的能力有非常清楚的認識，過度使用仙術？為了一個小單子就過度使用法術導致傷身到現在都起不來？不大可能。
除非他們是遇到了什麽危險，又或者是被什麽東西吸走了他們的靈力。
黃夫人講述完之後，廳內陷入了沉默，于是借口整理儀容，便帶着丫鬟先下去了。
屋內只剩下卓思彤和溫景淵二人。
卓思彤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就算是玩游戲也能把這種大型多人角色扮演類游戲玩成單機游戲，現在多了一個人，倒是有幾分不習慣了。
溫景淵靜坐在屋內，她不說話，他更不說話，态度自若，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這種迷之沉默的尴尬。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卓思彤端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
卓思彤擡眼，看見溫景淵直視着她，好像有話要說。
“怎麽了？”
溫景淵抿唇輕笑，他用折扇将另外一個茶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你的。”
然後又用折扇點了點她手裏的茶杯，道：“我的。”
卓思彤整張臉漲得通紅，“……”
溫景淵轉過頭，用側臉對着她，微微往後仰，折扇帶起和煦的風輕拂過卓思彤的臉頰。
“我從別人那學到一句話。這個叫，間接接吻。對嗎？”
卓思彤：是哪個玩家教的NPC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滾出來！
說話間，門口傳來了說話聲。
“真是太謝謝兩位仙長了！”
“不用客氣。”
“師兄，小心門檻。”
……
卓思彤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身體僵硬，太陽穴突突直跳。第一個反應是這個世界真小，怎麽這都能碰上？她已經猜到來人是誰了，下意識垂下頭，沒有去看門口。
溫景淵察覺到身旁人的狀态有異，不躲不避地朝着來人看去。
這個時候，剛剛梳妝好的黃夫人也到了門口。
“哎喲，老爺，您這是怎麽回事？”黃夫人扶着門口的人。
剛剛一直沒有出現的黃府男主人終于出場了。
“別提了，進去再說吧。小溪，給兩位仙長倒杯茶。”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背着一位穿着金衣的中年男人跨過門檻。身後，跟着小心攙扶黃老爺的黃夫人，以及一個梳着兩角髻的少女。
“咦？這兩位是？”黃老爺沒想到廳內已經有人了，而且以他縱橫商場多年的毒辣眼光，這兩位絕非凡人。
“這兩位是來自塵緣聯盟的仙長，是為振業看病的。”黃夫人介紹道。
原先低着頭的卓思彤緩慢地擡起頭。
站在她對面的少女一眼便認出了卓思彤，怔怔道：“卓隊……”
顯然也十分意外會在這裏碰到她。
而原先那個青年此時也将黃老爺放下，擡頭與卓思彤對上了視線。
溫景淵沒有錯過青年眼裏閃過的各種複雜情感，青年先是一愣，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卓思彤，然後是憤然，最後嘴唇顫抖着，試圖平靜自己的情緒。
“從她退賽那天開始，她就已經不是卓隊了。”青年捏着的拳頭又松開，冷淡地對着少女道。
溫景淵眼底閃過一瞬疑惑，但他面上不顯。
卓思彤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甚至和此時溫景淵的表情有點像。
兩人坐在一起，用同樣的表情看着對面的幾人，讓這幾人同時想到了一個詞——夫妻相。
黃老爺感覺氣氛僵硬，而且這幾人之間好像有什麽很深的糾葛，試探地問道：“幾位……認識？”
“哼！”青年冷哼一聲，扭過頭不看對面的兩人。
少女為難地扯了扯青年的袖子，又轉頭去看卓思彤，小聲地喚她：“師姐……”
像是在求助她。
卓思彤做了個深呼吸，站起身，給魔尊大人介紹：“這是我的師妹和師弟。”
然後轉向對面幾人，介紹溫景淵：“景淵。我的好友。”
在場，除了卓思彤本人之外，所有人的思想完全同步——就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