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祖母!”甫一進壽康院,錦墨便朝着堂屋大步行去,人未進屋卻是聲音先到。

門外做粗活的劉婆子見她來,忙停了手裏的活計,欠欠身,打起簾栊:“老奴請小姐安,老夫人在裏頭等您。”

平日裏這些下人自是不需行如此正式的禮,只是蘇錦墨離府許久,乍一回來,許多規矩便省不得。

聽了這話,錦墨面上挂着欣喜,“哦”一聲後,便擡腳進屋。進屋後見祖母坐在水曲柳的高椅上,便似只小雀一般,徑直撲進了祖母懷裏,口中還撒着嬌:“祖母~孫女都想死您了~”

門口的劉婆子笑着搖搖頭,這才将簾栊放下。她也說不清為何,總覺得這次二小姐回來,好似對太夫人更加親近了。明明只是十來日不見,這種情況以往不外出時也常有,卻也沒有一回,是像今日這般粘人的。

倒也不是說這祖孫二人之間有多疏離,只是比起大小姐來,總覺得二小姐對這位祖母不夠敬重。大小姐那是十年如一日的無雨無阻,早晚必來問安,還常留下來陪祖母用飯。這位二小姐嘛,來問安時就有些浮于形式,背書一樣寥寥數句問候,便請辭了。

太夫人自己也好似有些意外。一行輕拍着錦墨的背,笑得合不攏嘴,一行又覺得這氛圍有些久違。

其實在旁人眼中,蘇錦墨不過是堪堪離家十數日,只有她自己知曉,她與祖母闊別已近十年,如今再見,自然格外激動。

剛重生回來的那幾日,适逢祖母染了恙,為防過病氣給小輩,特意免了大家的晨昏定省,也不許大夫以外的人進屋探視。錦墨雖來壽康院瞧過兩回,卻也僅能站在寝堂外,隔門向她老人家請安。面,是始終沒機會見的。

昨晚回來,她已問過母親,祖母的身體已恢複康健,心中這才稍安。

她抱着祖母親昵了一會兒,方才移身出來,規規矩矩的給她老人家行了一個晚輩禮。

“祖母身體可是徹底好了?可還有哪裏不舒爽?”一邊問着,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在祖母身上逡巡一圈兒。

先是看到老人家的面色泛着康健的潤紅,接着又見她手背光滑,紋理舒展,顯然是擦了潤手的膏脂。祖母能想着養護這些細處,可見身體是當真無虞了。

果然,老夫人開口時,聲音高亮,中氣十足:“自然是徹底好了!倒是你,你看看打從進了屋,就上竄下跳跟個皮猴子似的,哪裏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錦墨正要開口辯解句,就見祖母爽朗笑了兩聲,然後她老人家又追了句:“都是要說婆家的人了。”

錦墨一怔,“祖母您都……知道了?”

太夫人笑着點點頭。

錦墨不自然的垂下頭去,面上微微泛紅。

原來她要去與張公子相看之事,大家都知道了,獨獨只瞞着父親。母親倒也算打得一手好算盤,若是只她一人張羅,事後少不得要落埋怨,如今先禀告了祖母,找到撐腰的,到時父親也怨不得她自作主張了。

正這時,有個婉轉清脆的聲音打東次間傳出:“瞧瞧,妹妹都知道害羞了,想來這位張公子該是位令她如意的。”

聲音漸次走高,人已從東次間到了堂屋。

不必擡頭,錦墨便知是她堂姐。原本剛剛進屋時看到僅祖母一人坐着,她還暗自慶幸來的時機好。想不到卻是堂姐早就來了,只是不知何故去了裏屋。

姐妹二人多日不見,相互見了個禮。随後蘇錦柔便拉起錦墨的兩手,兜轉着瞧了一圈,道:“聽聞江北鬧災,吃喝不濟,讓我看看妹妹這趟遠行,可有掉下幾兩肉去?”

蘇錦柔打趣,太夫人也在旁笑着偏幫:“那你可得瞧仔細喽,看看掉了幾兩,今日給她好好補回來!”

“哎呀祖母~您怎麽也跟着堂姐裹亂?”錦墨嗲聲抱怨。

蘇錦柔則趁機玩笑着告狀:“祖母,您聽聽錦墨,越發的沒大沒小了。罵我便罵,連您老人家也捎帶~”

錦墨面上笑笑,心裏卻有諸多不自在。

她這位堂姐,雖則命苦小小年紀沒了爹娘照顧,可性子上卻沒有半點怯懦畏縮。反倒因着打小什麽事都需自己拿主張,早早練就出八面玲珑的本事。

堂姐尤擅哄祖母,祖母也憐她身世,對其格外照拂。上輩子便是因着祖母的偏幫,令錦墨漸漸疏遠。因為幾回悄悄與祖母道的心事,卻被祖母轉頭說給了堂姐,祖母雖為無心之失,可堂姐卻總會似無意又似有意的将那些傳揚出去,令她陷入措手不及的尴尬之中。

就比如上輩子她對祖母說,自己不想去與人相看,因為在邺城時遇到了願相守一生之人。這話原是關起門來僅對親人說的,可在一次京中貴女雲集的宴會上,堂姐卻當着衆人面與她打趣,問她是否又睹玉思人,思念遠在邺城的情郎了?

這話很快被人口耳相傳,越發的變了味道,使她閨譽受損。事後堂姐哭着對她說,那日不過是多吃了兩杯酒,玩鬧起來便有些口無遮攔了,都是無心之過,求她莫要将姐妹間的事告到父母那去。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數次,一次次的寒心後,錦墨便與堂姐疏離起來,連帶着對祖母也生了暗怨,不敢再輕言心事。每回請安,都變成木納的走過場。

可是現在,錦墨不想再這樣了。

上輩子父親出事後,祖母為兒喊冤,觸怒了聖顏。翌日正逢錦墨被打入冷宮,其實這結果她早有預料,只是祖母卻不知情,便疑心是受她沖動行事的帶累。那之後便一病不起,最後郁郁而終,聽說死前還直念叨是她害了自己孫女。

冷宮那幾年,錦墨對此事耿耿于懷。她後悔入宮之前對祖母的冷淡,也後悔得知聖上決斷後未能及時将消息告知祖母,以令她老人家自責而終。

其實從小到大,祖母待她一直很好,後來那些無心之失,也不過是她老人家心思純淨,料不到一扇門裏的至親姐妹,也會動那些心機。

眼下,與堂姐間的那些不快尚未發生,錦墨也非器量褊狹之人,自不會在這裏就與堂姐起龃龉。故而堂姐打趣,她便笑笑,在祖母面前維持着表面的和樂。

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了個大早趕來給祖母請安,蘇錦墨自然沒有休息夠。是以從壽康院請安辭出,她便想直接回去補眠消閑,可走過院子時,突然嗅到一股子好聞的甜香。

不只是甜,還有淡淡的酒香氣萦繞鼻尖,頓時便勾起了她的饞蟲。

她問劉婆子:“可是祖母的小廚房在做酒釀?”

劉婆子笑笑,努努嘴指着西邊院牆:“這香氣不是咱們壽康院的,是從西園傳來的,這幾日那邊在釀酒。”

錦墨不無獵奇的望向西牆:“什麽酒這麽香甜?”

“是莊子上送來的枇杷,趕上今年豐産,收了不少。夫人說既吃不了,幹脆拿來釀酒吧。”

“枇杷酒?”

“是了。”

不察覺間,錦墨的嘴角已翹起老高,身旁碧螺一看便知小姐這是饞了,便慫恿:“小姐,要不咱們過去瞧瞧?”

“聽你的。”錦墨無比幹脆的甩袖擡腳。

從安逸靜寧的壽康院出來,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向西,出角門,便到了西園。蘇錦墨眼前是一片繁忙的勞作景象!

有幾個婆子丫鬟坐在小杌上剝着批把,将之去皮去核。有光膀子的男子雙手持巨大的木槌,不住的搗着石臼裏的果子。還有小厮來來回回的搬挪酒壇……

“府裏什麽時候這麽多下人了?”錦墨有些奇怪。

碧螺掃視一圈,幹活的工人裏多半都是生面孔,“想是夫人雇來的短工吧。”

“哦。”錦墨應着,擡腳往裏走去。她素來最喜果酒,故而也想一睹究竟。

走到一個巨大石臼跟前,她翹首向裏看了看,被搗碎的枇杷果實撒發着濃郁的香氣,那香氣醇厚的幾欲将她熏暈。她迅速背過身去,重重的吸了口氣。

此時恰巧一個抱着酒壇的短工自她身邊經過,那人光着膀子只打了一條及膝的短褲。碧螺慌忙避開視線,倒是蘇錦墨未覺忌諱,反倒久久盯着那人的後背發怔。

“小姐,您……您別看了。”

碧螺想提點她這可不是官家小姐該有的作派,可錦墨罔若未聞,只蹙眉緊緊盯着那人右肩上的一彎月牙刺青。

這種刺青她見過,邺城酒樓裏那些江匪便有這樣的刺青。當時那人将她扛在肩上,掙紮時她湊巧看見,只是當時心如如焚,顧不上細思。

現今想來,這不就是後來那個奉月教的印記麽?

錦墨記起上輩子趙崇坐上皇位之初的幾年,便是全心思的撲在剿滅這些江匪的事上。那時江匪隊伍早已壯大,成立了奉月教,他們已不局限于江上活動,而是意圖推翻大周朝的統治,故而爪牙細作滿布大周朝各個角落。

為了剿滅那些人,趙崇想了許多法子,後來幹脆在城關設卡,驗過臂膀方能通行。正是因為那些人的右肩上,都刺着一彎這樣的月牙。

碧螺喚了幾聲“小姐”,蘇錦墨都充耳不聞的杵在原地,只是此刻她的心卻如擂鼓!

想不到才這時候,就已有江匪開始在岸上活動了。

且還活動到了她家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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