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碧螺将張小成帶來墨蘭苑時,蘇錦墨早已順好了長發坐在明間的繡墩上,如瀑的墨發被她披在肩後,松松的拿根絲帶綁了,既随意又透着說不清的妩媚。
就連張小成這等子下人,也不由得看呆了一瞬,還是碧螺将兩指放在他左耳上“好心”提醒一番後,他才醒頓過來,連忙卑躬下身子,等候吩咐。
“今晚你趴在老廟的屋頂,可看清那個着白衫的男子樣貌了?”錦墨端坐着問。
這聲音清泠泠的,似一淙泉水流淌心田,張小成一時竟忘記回答。
碧螺再次“好心”提醒,他才如搗蒜似的點點頭:“是是是,小的都看到了!”
聞言,錦墨面露歡喜,擡手指了指一旁的桌案,“那你去畫下來吧。”
張小成卻再次一怔。這回倒不是被眼前美色誤的,而是他粗人一個,字不識幾個,作畫這就太難為他了。
但小姐有命,他也不得不照辦,腳下不自信的躞蹀着走向案前,撿起筆來似拿竹筷一般握着,卻猶豫半晌不知打哪兒開始畫。
他回頭看看蘇錦墨,美如天仙的小姐就這樣一錯不錯,雙眸滿含期冀的望着他。
他将心一橫,大筆一揮!心道就算畫不了多逼真,只要将要點畫清,縱是不像,也能有兩分肖似。于是他盡力依着自己所見的印象,以濃墨将那人的頭發與眉毛畫至烏黑,眼眸畫至狹長。
待面部基本的輪廓畫完,張小成自己品了品,覺得臉畫得有些圓了,他記得那白衫男子明明棱角如刀刻一般分明。于是他在原畫上又修了修,盡量将兩腮往裏收。
可修着修着,他又覺得這勾粗線條瘦回去的臉,有點像長了絡腮胡……
畫嘴時,張小成特意将那唇峰畫得淩厲一些,可畫完再看,又覺得直上直下過于淩厲,于是上筆再改,添添改改了幾回,嘴比印象中要大了不少。奈何落筆無悔,改不回去了。
約莫一柱香過去後,見張小成終于收了筆,錦墨便給碧螺遞了眼神,示意她去看看可是畫好了?
碧螺走到張小成身後,只翹首往那案上瞧了一眼,立時目瞪口呆,不作一語的轉頭看看蘇錦墨。
錦墨心想難不成這人果然是她所認識的?
打從那人打暈她卻不殺她,反将她抱至殿內,還生了火爐,為她淨了面,她便覺得蹊跷。心争之下也不再等碧螺将畫取回,自己起身走了過去,打算親自看看此人到底是誰!
待蘇錦墨輕步移至案前,看清了張小成的那幅“畫作”之後,原本只有單一狐疑之色的面上,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有兩分驚吓,兩分憐憫,餘下的六分是不敢置信。
她不敢置信這世上有人可以長的如畫上這般駭人!
蓬發如林,虬髯如戟,濃眉通天,加上一張漆盆大口……這是夜叉吧?
錦墨擡眼看看張小成,帶着一臉的想不通:“那人當真長這樣?”
張小成自己也盯着畫品咂一番,心想畫是不如人,但要點他都沒落下。于是自信的點點頭,信誓旦旦:“那白衣男子的确與這畫有七八分相像。”
蘇錦墨應聲打了個寒顫。
想到今晚自己被這樣的人抱在懷裏,丢去床上,還擦臉輕撫……她覺得還不如給她一刀來得幹淨。
“小姐,您可是冷了?”碧螺邊問着,邊急着去梢間取披風。
不一時便将披風取來,給錦墨披上。錦墨兩手撐着案角,勸自己別太激動,鎮定片刻後,她擡頭淡淡的對張小成道:“你先下去吧。”
“是。”
張小成轉身要走,忽地又被蘇錦墨喚住:“等等,帶上你的畫!”
他轉頭,一張松攢成紙團兒的生宣紙,毫不留情的朝他面門拍來……
回到寝間,便只餘錦墨和碧螺二人,碧螺這才謹慎問起:“小姐可是疑心那白衫男子是熟人?”
說起來,這算是碧螺難得清醒一回。若在平時錦墨便會誇她,可此時她憤憤的扭頭剜她一眼:“你才和他熟!”
碧螺自知說錯了話,悻悻的低下頭。錦墨也不真怪她,道只當此事沒發生過,誰也不許再提了,尤其是不能讓父親母親因此事而擔心。
碧螺點頭,之後想着換換氣氛說點開心的事,便挂起一副笑臉,道:“小姐,新做的衣裳送來了,不如我伺候您試試?正好可以過幾日見張公子時穿。”
聽到張公子,錦墨心中微微一動。說不清是期待,還是不期待,只是想到這位張公子興許能将她從上輩子的悲苦命運中解救出來,心中略微有些好感。
“那拿過來吧。”她淡笑着道。
接下來的數日,蘇錦墨沒再出去,老實待在府中自行吃喝玩樂。日子雖平淡,可如今能平穩度日便是她最希望的。
轉眼到了約定相看的這日,蘇錦墨與堂姐同乘一輛馬車來到京城北郊的愈心湖畔。
早有一只畫舫停靠在湖的東岸,姐妹二人踩着步梯下了馬車,便由兩個丫鬟扶着,登上畫舫,徑直入了舫室。
隔着一張洋漆長條矮幾坐下,錦墨急着先将頭上的幕籬摘下,放置在一旁。然後拿手往臉上扇了扇風,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本朝民風雖較前朝開放不少,少見盲娶瞎嫁的,大多都會在過定之前先讓雙方自行相看一番,可是成或不成尚是未知,這樣的事于女子總歸有些損顏面,于是大多都遮掩着在郊外不起眼的地方進行。
故此今日選了少有人來的北郊,這處景致不錯,人跡又罕,最适合行相看之事。
一路上姐妹二人戴着幕籬,錦柔早已習慣,可錦墨卻是渾身的不自在。薄紗遮在眼前,氣也悶,視野也不清明,在車內稍微扭動下身子還會被長長的白紗纏裹住。
這會兒總算将它摘下,她只覺通身舒爽!
蘇錦柔也緩緩将幕籬取下,看看對過的錦墨,撇嘴瞪她一眼。
錦墨低頭看看自己,知堂姐這是嫌自己坐沒坐相,不過她也沒有要将腿并攏的意思,只道:“現今又還沒來,何必拘束着?”
碧螺和另一個丫鬟站在舫室外把風,船夫搖動船橹,随着嘩嘩的破水聲,畫舫緩緩往湖中心劃去。
張家是男兒,又是商人,自然無太多介意,可蘇家不同。蘇錦墨和蘇錦柔是官家千金,許多事都要思量一番,以免損了閨譽。是以陸氏在安排相看之事時,特意要求将會面安排至湖心。
錦墨和錦柔姐妹倆同乘一只畫舫,張公子與另一位公子同乘一只畫舫,待雙雙行至湖心之時,再各有一人過船交換位置,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湖中相看完畢。
故而在往湖心行的一路上,錦墨并不拘束,将面前小幾上的船菜一一品嘗,還不時擡頭觑一眼蘇錦柔,“堂姐,你怎的不吃?過會兒他們一來可就不便動筷了。”
蘇錦柔頗為無語,“你還知當着人家面不便動筷,那你覺得剩一堆空盤碗擺在人家眼前就好看了?”
錦墨不以為然的繼續夾着菜,含含糊糊斷斷續續的說着:“堂姐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守着旁人不好意思夾菜,而是我怕他們一吃,我就沒胃口了。”
蘇錦柔搖搖頭,卻也沒再去管。一來在蘇家她身份略尴尬,本就不适合去約束這個爹娘健在的妹妹。二來蘇錦墨如此不羁,倒令她放心不少。
若論心智,她不覺得自己會輸給誰,可若論相貌,她承認她是不如這個堂妹的。男人大多膚淺,尤其是初見之時,多半只在意外表,而不注重內涵。
錦墨這副德行,呵,看來她是無需擔心與自己相看的那位公子,也為她所動了。
畫舫快行至湖心之時,湖面突然起了風,水波驟興,連帶着小小的畫舫也跟着晃動起來。眼見是不太平了,錦墨便撂下竹筷,顧自穩住。
畫舫晃蕩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停的苗頭,錦墨這邊還好,對過的蘇錦柔就有些撐不住了。她一手握緊固定在船板上的案腳,一手捂着檀口,被晃得連連幹嘔。
雖不喜這位堂姐,可當下錦墨也得先緊着她照顧,便道:“船尾晃得厲害,堂姐不如到船頭來吧。”
蘇錦柔也沒得選擇,點點頭,起身去錦墨那邊。只是她這一移動,畫舫越加因失衡晃動的厲害,錦墨連忙也起身,換去了船尾。
說來也怪,姐妹二人剛剛換好了位置,這船很快就不晃了。與此同時,碧螺在外頭喊:“大小姐、二小姐,張公子他們的畫舫到了!”
蘇錦柔立時緊張起來,将手裏的帕子攥緊,焦切的望着木門處,又是期待,又是害羞。錦墨就淡定的多,只将不雅的坐姿略規整一下,門在她背後,她卻連頭都不帶回的。
直至聽見腳步聲,看見對過堂姐面上赧色加重幾分,錦墨确定兩位公子過船來了。她這才随着堂姐之後起身,轉身颔首作為初見之禮。
那兩位公子進了舫室,并肩而立,朝着她二人的方向拱手作揖。
“在下張某”
“在下王某”
“見過兩位蘇姑娘。”
錦墨擡頭,自然是率先往姓張的那位公子身上看去。她的視線順着張公子的衣擺緩緩上移,截止視線掃至脖頸時她都覺得一切尚可,張公子身材修長有度,衣着也頗為得體,雖說是商賈出身,卻頗有品味。
直至她的視線繼續上移,對上張公子的臉時,她心中忽而一個猛顫!
是他……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