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神隕
神隕
傳說，蒼茫雲海中，天宮九重數不盡。
神行符帶着龍牙牙一直往天宮上飄，飛得越高，混亂的凡人界變得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她置身于安靜明媚耀眼的陽光中，
那些黑暗的、陰郁的、混亂不堪的幻境好像已經從她身上脫離。
可随着飛行的時間越久，她越害怕。
廣袤的雲層沒有盡頭，她渺小得像天地間的一粒沙塵，時間好似停滞般，帶給她永遠也飛不出這片天的絕望。
她想檀機了。
想他冰冷卻安心的懷抱，想變回小兔子，裹進他衣服，深深埋在他懷裏蹭他，想露着肚皮在他身上放肆打滾。
龍牙牙低着頭，焉了吧唧的，沒有檀機，還有什麽意思。
龍牙牙抽了抽鼻子，眼淚簌簌而落，耳朵和尾巴全都因她情緒失控而可憐的聳拉着。
就在她越來越低沉的時候，雲層慢慢淡去，隐藏在雲彩中的天宮驟然浮現。
金碧輝煌的瑤池天宮屹立在高高雲端，五色祥光，瑞霭千重，隐隐的鼓笙從巨大的雲層之上幽幽傳來。
龍牙牙飛近了，看見身着彩衣的天女們正在空中翩翩起舞，神仙們争先恐後的吃着蟠桃，品着瓊漿仙釀，面上甚至露出貪婪的神情。
貪婪
龍牙牙心裏生出一絲古怪，轉瞬又覺得可以理解。
傳說西王母的蟠桃園中有一種九千年一成熟的蟠桃，人吃了日月同輝，天地齊壽，神仙吃了可以抵擋一元劫難。天地重塑十二會為一元，一元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也就是說，吃了九千年一熟的蟠桃，這十二萬九年六百年都不用渡劫，這确實是個好東西，難怪神仙也稀罕。
要是她能得到一顆，即刻帶下去給檀機吃了，他是不是就能戰勝心魔。
神行符還在扯着她往上飛，龍牙牙掐着訣，一心要往蟠桃宴去。
她背上的神行符在背上打着圈，弓起紙背抵抗，最後失去作用的從背上掉落，在空氣中自燃，化成一抹灰飄散。
龍牙牙落在雲霧缭繞的蓮池水岸的小廊橋上，腳下踩的不是地，而是鋪瑪瑙的花磚，視線所及，一整個金燦燦，明晃晃。
她張開嘴，凡間話本裏寫的“東一行，西一行，盡都是蕊宮珠闕；南一帶，北一帶，看不了寶閣珍樓。瑤草琪花，芝蘭香惠，仙猿摘果，白鶴栖松，彩鳳雙雙，青鸾對對”①俱是有了畫面。
龍牙牙忐忑的往前挪着步子，睜大了眼睛，舍不得眨眼。
她的祖輩是四大古神，天上地下曾經最輝煌驕傲的存在，到她這一輩，古老的神族隐居，天界早已換了一波又一波的主人，如今是人族修行成仙的那一批神仙當家，所以，長這麽大，她還從未來過瑤池天宮。
“這裏就是......瑤池天宮”傳說中，有品級的神仙才能拜谒的地方
“此處正是瑤池天宮，你是何人。”
只聽有一道聲音落在她耳後，龍牙牙驚吓回頭。
兩個雲鬟高髻的仙人辨不出性別，裙帶飄揚，從天上落到她身後。
龍牙牙連忙道:“我乃天帝之孫東岳大帝治下東海桃止山白缪仙君座下神獸，桃止山治下的凡人界被妖魔所侵，我家仙君和兩位神人不在山中，幸得四海龍君和天兵天将相助，線下他們都被妖魔困在幻境中，我此番上天是為桃止山尋求庇護。”
他們一左一右執起她的手:“既然來了，就随我們好好玩玩吧。”
龍牙牙搖頭，她來這不是為了玩耍的！
她要搬救兵救檀機和桃止山呢！
她剛要掙紮，腳步卻不受自己控制的往前，身上一輕，她擡頭，那兩個仙人拉着她的手，飛入瑤池，不大一會兒，她就手腳不聽使喚的跟着那些天女跳起舞來。
龍牙牙心底發涼，一口氣提起來，再無一點輕松愉悅，她緊張道:“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控制我。”
“我們是神仙呀，小神犼。”他們嘻嘻笑道。
龍牙牙搖頭:“神仙怎麽可能不管凡人死活。”
她叫道:“你們不是神仙，你們是誰！”
她或許，并未到達天宮。
幻境之內的天宮，還會是真的天宮嗎？
那她身邊的這些人，還有正一左一右拉着她手腕的是什麽？
龍牙牙使勁往後退，可腳就是不聽使喚，她試着去踹拽她的兩人卻沒有半點用。
龍牙牙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假的，都是假的！”
什麽天宮，什麽救兵，什麽美夢，都是魔物察覺她的恐懼和欲望衍生的東西。
随着她叫破幻境，瑤池天宮扭曲着呈現出水波狀，又如火灼般被燒灼出一個大黑洞，露出它原本的模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龍牙牙逼來，飛天舞女原來是早早就被困在幻境的天兵們，他們哀嚎着被沒有實體的黑線吊在天上，源源不斷的蘊含仙氣的鮮血從他們身上滴落彙聚到腳下的血蓮池中，酒壇中倒出來的瓊漿玉露是白花花的腦漿，魔猿手裏的大仙桃滾落在地，變成了天兵天将被掏空了的頭顱，那些争奪着珍馐美味的神仙分明是惡意飼養的魔獸，正貪婪的撕扯啃咬着天兵的仙軀，用渾濁充滿食欲的獸類眼神望着她。
它們在......吃......什麽？
在吃她的同伴。
龍牙牙吓得腳軟立不住，尖叫着推搡抓着她手臂的兩個“仙人” ，崩潰的哭出聲，拼命回頭叫:“檀機！檀機，檀機，檀機，檀機！”
你這條臭龍！
你看看，送兔入虎口了吧，讓我和你待在一起怎麽了，好歹還死一起不是，現在她要一個人死了。
很快，黑色的霧氣蔓延到她身上，眼前一晃，雙臂上的手變成了魔爪，她被扯着提到血蓮池上，塞到了白衣染血的心魔手裏。
“可憐的小兔子。”心魔頂着白疎漁的臉，自眼角至下颌處被劃出了一道恐怖的血口子，他滿不在乎的用袖子擦了擦傷口，看着龍牙牙一副害怕的模樣，用手指擒住她臉頰，長長的指甲陷入她白膩的臉肉，“在等你那個小情人”
龍牙牙抖着嘴唇:“他在哪裏。”
他笑了笑，捏着她的臉，強迫着轉向那一堆又一堆被啃食幹淨的天兵屍骨:“哎呀呀，沒人告訴你嗎，你那個小情郎已經死了呀。”
“他想引爆元神和我同歸于盡換你們一條生路，結果呢，被我的幻境困得寸步難行，自己和自己對戰将全身骨頭都被打碎了，龍筋都被抽出來當它們的下酒菜。”
龍牙牙兩眼一番差點昏過去，兔子尾巴顫的厲害。
心魔傾身湊上去，感受着她靈魂深處傳來的恐懼、害怕，以及透骨酸心的悲傷。
“呀呀呀，傷心了。”他笑着無所謂的放下捏她臉的手指，雙手擡起枕在腦後，視線在她紅通通的眼睛上描摹。
或許是剛脫離貓妖的身體不久，情緒上還有受他影響，見不得她難過。
他沖下界雲層吹了口氣。
雲層中間出現一個小洞，然後向四周散開，露出下面整個桃止山的縮影，這個縮影随着心魔視線的移動，而呈現出不同地方的放大後的影像。
此時的桃止山上燃着黑色的魔焰，山下的凡人界本該生靈塗炭，上山的精怪們也應倉皇逃竄，可此時，他們都聚在一起，仰望着天際那條銀白色的美麗長龍。
明亮美麗的永遠盛放桃花的桃止山漆黑一片，偶有淡淡的月華般的亮光一閃而過，黑色魔氣像是有生命般，一直妄圖向海面擴散，又被一層看不見的結界格擋回來。
高懸在天際充當着陣眼的宣花斧，淡淡靈光游走點亮它身上的玄紋，銀白色的流光通過它，擴散到桃止山結界下的每一個角落，搖搖欲墜的宣花斧和結界上出現了裂紋，魔氣一點點沿着破碎的裂紋攀爬，又被盤旋在宣花斧上的銀白小龍釋放的華光逼退。
宣花斧和結界在他锲而不舍的修補下，也沒能停止龜裂的腳步，只能減緩裂紋的潰散程度，而他身上漂亮堅韌的龍鱗顏色卻越來越淡，在黑氣攻擊下甚至有些鱗片出現了裂紋，龍鱗上的裂紋深入皮肉，鮮紅的龍血沿着裂紋流出來，染紅了白色磷片，最終化為淡粉色的齑粉，随風而逝在桃止山各個角落，看不見的仙靈之氣滋養着被污染的大地。
龍牙牙看着他滿身的鮮血，他那只新長出的龍角也化作了齑粉，她睜大眼睛，淚珠一串串掉下。
宣花斧遲早要碎的，他們也遲早都要死。
心魔痛并快樂的享受着貓妖未剝離幹淨的情緒帶給他的這股陌生的情愫，愉悅道:“啧，真可憐。”
他搖頭道:“小可憐蟲，何必呢，為了這些低賤的凡人和山精鬼怪，浪費自己的修為性命，他以為損耗自身修複結界就能阻止我出去嗎，真是太天真了。”
心魔低頭，在她耳邊蠱惑道:“魔啊，殺不死的，但他馬上就要死了喲。”
龍牙牙低垂着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突然開口道:“你知道，鯨落嗎。”
鯨落而萬物生。
一只鯨魚死亡後，會為海洋中其它小生命提供養料，為大海提供長達百年之久的生态環境。
他問道:“是什麽”
低級生物不會産生心魔，所以心魔不知鯨為何物，更不知什麽是鯨落，但沒關系，她不需要他懂。
龍牙牙擡起頭燦爛一笑，淚痕未幹的小臉白淨明晰，像是誤入淤泥的脆弱小花朵，幹淨、純真、美好，與混亂血腥的背景格格不入。
她輕輕開口，答非所問:“那你知道，神隕嗎？”
心魔皺着眉，來不及細思，忽然，眼神驚恐的睜大，瞳孔瞬間收縮。
①《西游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