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阮南一口一口給奶奶把飯喂好之後，便閃到一邊兒去，坐在凳子上，靠着牆靜靜地看她們聊天。

他很多時候都是一言不發，低着頭玩手機，只有話題轉到他身上時，才會偶爾插進去一兩句。

中午時分，醫院的人越來越多，阮南掃了眼手機，估摸着時間不早了，自己也該走了。

他站起來看了眼輸液瓶，護士剛來換上去沒幾分鐘，此時裏面還有一大半藥液，“我還要去上班，就不留下來繼續待着了。小影，你幫忙看着點奶奶的吊瓶，快要沒有了的時候按一下這個按鈕，就會有人過來換吊瓶。”他指着床頭的紅色按鈕，細心囑咐一番，然後才接着說，“奶奶，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他每次來了醫院都待不了多久，老人知道他忙，早就習慣了，聽完也不意外。催促般地揮了揮手，“你快去忙吧，都說了不用經常來看我，我這兒有護工陪着，你有空自己就多休息。不要跑來跑去的，年紀輕輕的，別把身子累壞了。”

阮南敷衍地點頭，路過簡影的時候，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走了。”

簡影伸出手護住自己可憐的頭發。

他揚起嘴角一笑，再沒回頭，潇灑的離開。

直到最後一抹背影消失，簡影才站了起來，看了眼床上的老人，“奶奶，我出去送送哥。”

老人看她應該有話要單獨跟阮南說，倒也沒阻止。

阮南走下樓梯，一眼便看見醫院大廳裏坐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大多數都是老人，其中有的老人有家屬陪着來看病，但有親人陪着的老人占的比例卻是寥寥無幾。大多數老人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孤獨地站在挂號牌前排隊。

他見到這一眼，心中的情緒難得波動，湧上細密的疼痛，竟是有一絲心酸與難過。

以前奶奶生病的時候也是瞞着他，一個人偷偷跑來醫院看病。

還未等他繼續悲傷，身後響起一道略顯急促的聲音，“哥，你等等我。”

阮南回頭一看，瞥到被淹沒在人群裏，此刻正試圖往他這邊挪過來的簡影。

“……”

他走過去把人拉出來，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才松手，“不是，你追上來幹什麽？”

簡影很久沒見到他，一直想單獨找個時間和他聊一聊，只是在病房裏的時候要陪着奶奶就沒有機會，“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我想和你聊聊天。”

“有什麽好聊？”阮南很少多愁善感，“再說，剛才在病房裏又不是沒有聊過。你快回去陪着奶奶，她看見你很高興，有你陪着心情會很好。我還要回去上班，在這兒待不了多久。”

簡影吐槽說，“哥，你怎麽還跟以前一樣，啥都不放在心上的啊。”

看起來總讓人感覺沒心沒肺。

但她知道，自己這個便宜撿來的哥，雖然面上總是擺着一副吊兒郎當、無心無情的樣子，但心底裏卻是比誰都軟。

小的時候，簡影性格膽怯，不敢與人主動說話，導致她一直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上課下課都沒有同學願意與她結隊走在一起。

她從上小學開始直到畢業，都是獨自一人，老是孤零零地坐在最後一排位置。

然而無法避免的是，孤單的人大概率都會受到欺負。

有一次她上完體育課走進教室，一眼便望到了教室牆角的位置上散落着一地的書，以及地上被撕毀下來的書頁紙。

那天晚上回去，她眼眶都哭腫了。

阮南那時候剛割完草回家，走到分岔路口的時候兩人相遇，瞄到她紅通通的眼睛時，肉眼可見的皺起眉頭。

他放下背上的背簍，“你怎麽了？”

簡影那時候才被奶奶撿回家沒多久，對這個大自己兩歲的哥哥還不是很熟悉，基于本身的軟弱，下意識有點害怕他，死死捏着書包背帶，“沒、沒事。”

“沒事你眼睛怎麽紅了？”阮南淡淡道，“有事就說，不要一個人藏着。”他頓了一下，又道，“如果在學校受欺負了，也可以跟我說。”

他眼神冷清，自幼小時候起性子就淡，讓人一看便感覺有距離。

不笑的時候更是吓人。

小學外面有一群不良學生，其中有七八個都是初中生，整天不按時上課，到處東竄西跳，紋着紋身，抽着煙，一副社會人士的打扮，總是浪蕩在街道外面。只要見到過路人，眼神就會輕蔑地盯着人家看，一句話也不說，讓人吓得離他們遠遠的。

簡影怕阮南就跟怕那群人一樣，哪敢跟他說什麽話，只一個勁地搖頭。

阮南見她又要掉眼淚了，擰緊眉頭，上前走了一步，應該是想上前安慰幾句，結果還沒開口，便見她連連後退，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皆為無言。

“算了，回去吧。”最終還是阮南先打破沉默，主動伸手一把将她拉起，再沒講什麽多餘的話，邁腿離開了。

第二天她回去學校上課，一個早讀課後，有兩個鼻青臉腫的男生才緩慢走進教室。

他們都是班裏典型的霸王，時常仗着身形高出同齡人一截而欺負同學。

簡影那時剛好擡頭，正正對上了他們兩人憤恨的眼神。

她心一驚，立馬怯生生地移開視線。

十幾秒後兩道身影站在了她面前，她捏着書頁，小心翼翼擡眼，“怎麽了？”

班級響起一片嘈雜的吸氣音，全班一大部分人都回過了頭。

眼神中充滿八卦，一副看好戲的眼神。

還有的人目光裏充滿憐憫。

然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下一秒，兩個平時傲氣的男生彎下腰低頭，細聲細語道歉，“對不起，簡影同學，我們昨天不該扔你的書的，是我們錯了，你原諒我們吧。”

邊道歉還邊看着窗戶外面，好像非常畏懼外面的東西一樣，唯唯諾諾的，模樣看起來頗為憋屈。

畢竟他們兩個男生人高馬大，在整個小學都混得如魚得水，向來只有別人怕他們的可能，哪能想到有一天，會被三個初中生圍着，人也被按在地上摩擦。

簡影目光跟着一轉，瞅到了站在窗外的阮南，他身邊還站着兩個模樣極為好看的男生，其中一個見到她，挑了挑眉，拉開窗門朝她招手，“小妹妹，你好啊。怎麽樣，覺得他們的道歉夠不夠誠意，不夠誠意的話我再拉出來揍一頓。 ”

又指着她旁邊站着的兩個人，說出口的話隐含威脅，，“下此如若還有人像他們一樣欺負了你，不要怕，告訴你哥，然後我們幫你打回去。”他擡起一只手臂很熟練地搭在自己身旁一位一言不發的男生肩上，側過臉張揚地問，“你說不是不是啊，葉貳？”

被他摟着的男生抱着雙臂，白了他一眼，“聞扶西，你可閉嘴吧。”

聞扶西依舊笑着，“幹嘛這幅表情，你一天能不能高興一點兒？”

“不能。”葉貳掙開他的手臂，對着阮南拍了下肩，“先走一步了，在校門口等着你。”

阮南點了點頭。

聞扶西一見人走了，又跟一個挂件一樣追了上去，“葉貳，走那麽快幹什麽？你等等我。”

遠處傳來一陣無情的聲音，“不等，你自己慢慢走。”

“哎，不是，剛才不還好好的嗎？怎麽又對我冷臉？”聞扶西百思不得其解。

阮南也沒多留，更沒走進教室，只是趴在窗戶上，看着兩個臉上挂了彩的人，漫不經心說了一句話，“再有下次，可就不是傷臉了。還有，從今天起，不管以後是不是你們兩欺負了她，只要我看見她哭了，賬就得算上你們一筆。”

兩個男生下意識道，“憑什麽？！”

“憑我的拳頭硬。”阮南冷着臉道，又看了眼呆了的簡影，“我走了，下次被欺負了就說，不要藏着，還要我花時間調查，很麻煩的。”

然後插着兜消失在窗口。

有些事情真的很神奇，像阮南這樣的人，明明是一個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嘴裏還毒舌的要命的人，心裏卻是善良的一塌糊塗。

烈日的光輝落下，扶起一片回憶，一縷微風拂過，又吹散了滿地的過去。

簡影從記憶裏回過神，看見阮南挑眉，不爽地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怎麽跟哥說話？快回去，我要走了。”

“哥。”簡影站着道，“我當初選擇離開你和奶奶，是不是讓你很讨厭我？”

簡影被自己的親生父親丢棄，又被一無所有的老人撿回去。

在最無助的日子裏遇到了一個樂呵着的奶奶和一個老是挂着臉的哥哥，度過了一段雖然窮苦，但滿是溫馨的時光。

最後卻在父親簡四鴻找來的時候，丢掉了給予她溫暖的人，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

看着她走的時候，阮南心裏是不是也會升起一絲憎惡，一輩子都不願意再見到她？

“想什麽？”阮南說，“沒那些事，簡影，你永遠都是我妹妹。我對于你和奶奶最大的期望就是你們都健健康康的。至于以前的事，我很多都忘了，也不太想去回憶過去。我也永遠不會讨厭你，只要你這些年生活過得不錯，那就很好。”

簡影擡頭看他，輕輕應了一聲，“哦。”

聲音有氣無力，要死不活的。

阮南知道女孩子心思大多敏感，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勸慰別人的經歷少得可憐。最後只好板着臉，“過去的生活我都忘得差不多了，那些記憶不算太好，所以我也不會在腦子裏特意空出一些位置來，留存着那些回憶。你也不準老思憶過去，什麽毛病，現在過的好好的，非要去懷念過去潦倒的生活？從現在開始，不許再跟我提以前，說一次我打一次。”

“哦。”

還是一聲哦，不輕不重，不悲不喜地，也不知道小姑娘是個啥意思。

不過随即還沒等阮南深想，簡影自己快活起來了，“對了，哥，你住在哪裏？我忙完自己的事就去看你。”

阮南說教的态度一下消失，皺眉，“你還要在這兒待幾天？”

“一直待着啊，不走了，工作也都找好了，就在這座城市。”簡影解釋。

阮南嘴有點癢，很想抽一根煙，摸了摸褲包，又忍住了，“你來這兒跟簡四鴻商量過沒？他也同意了？”

“他只是給我錢讓我活着，至于我住哪裏，幹了些什麽，他都不在意，一般情況下他都不太管我的。”簡影樂觀的很，“再說，見到我長大了，他不用花錢養我了，他不定得樂道什麽程度去，哪還會關心我以後要幹什麽。”

阮南全程都是皺着眉頭聽完的。

簡影又問，“哥，你還沒跟我講你現在的地址住哪兒。”

住哪兒？

還能住哪兒？

阮南心頭一梗，總不能跟小姑娘說，你哥現在正在被男人包養，住着一處豪華大別墅吧？

他丢不起那個人。

“我工作忙得很，奶奶又在醫院裏住着，以前住的房子放在那兒也是空着，幹浪費錢，我就把它退了，現在住公司。對了，這話你別跟奶奶說，不然她知道了，又要以為我沒錢。她老了，想得多，要是聽見了這些，說不定還得難過一陣子。”

簡影捏着自己的手指，看起來欲言又止。

阮南等了半天沒見她憋出一句話，只好問，“還有什麽話沒講？”

簡影磨磨蹭蹭問，“哥，你是不是很窮啊？”

“……”

阮南連眼皮都懶得掀起，直接揮了揮手，“不窮，我有手有腳，一年能賺個十萬左右的錢，能窮什麽？真不跟你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簡影追問，“那我要找你的時候去哪兒找你啊？”

“在醫院。”

阮南扔下這句話就消失了。

簡影嘆口氣，只好回去醫院。

阮南上車，一把關上門，回想到身邊人都在勸自己換工作的事，心裏有點塞，又有點心動，剩下的則是無奈了。

他是真有點想換一個更賺錢的工作的準備。

但是想來簡單，實踐起來卻是困難得死。

如果賺錢是一件極為容易的事的話，那世上怎麽會那麽多窮人，難道是因為他們不喜歡錢嗎？

街道上車流洶湧，人群聚集，他開着車，皺着眉頭轉來轉去，內心卻始終平靜不下來，正在這時，一通電話響了起來。

他單手打着方向盤，一只手接起，看也沒看。

“喂。”

“雜種，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

一道極為憤怒的女聲傳了出來。

阮南一個轉車，差點撞到前面的一棵大樹，還好他及時踩住剎車，才避免一場意外的發生。

他還以為打來電話的人是林木期，所以不假思索就接了，結果居然不是。

不僅不是林木期，還是一個他心裏分外厭惡的人打來的電話。

不得不說，他感到有點惡心。

他閉着眼任由胃中翻滾一趟，才平心靜氣問，“你找我什麽事？”

“我是你母親，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女人忍着火氣道，“阮南，你大學讀完出來，學到的東西都進狗肚子裏了是嗎？哪個老師教你用這種語氣和你媽說話的？”

阮南瞳孔裏的顏色徹底暗淡下來，心想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不要臉的人，也直接說出來了，“劉華青，你扪心自問一下，你是我親媽嗎？”

“我不是？你以為沒有血緣關系，我就不是你媽了，你別太可笑，阮南，別忘了，你是我養大的。”叫做劉華青的女人身邊有一個男人遞給她一份資料，她伸手接過，一下便看到了紙上寫着阮南如今的地址，心情驟然變好。

阮南冷嘲一聲，“你養過我嗎？”

劉華情走出機場，提着行李箱，感受着外面炎熱的天氣，“我養過你的，從出生開始到十歲的時間裏，即使你不想承認，但是，無法逃避的事實是，阮南，我養過你的。”

“你是我養大的小孩，所以不能離開我的視線，只能一直陪着我。”

“在我無家可歸時，媽媽是要依靠你的。”

她的聲線溫柔，聽起來恍若一個慈善的母親在叮囑自己的孩子，然而仔細聽清她話語裏的每段話時，卻令人不寒而粟。

她像一條躲在夏季陰涼地方的毒蛇，窺視着自己的獵物，一有機會，便會沖上去捕抓單獨行走的路人，吸幹淨獵物身體裏流淌着的血液。

阮南打開免提，把手機随手仍在一旁，繼續開車，“是嗎？”轉過一個路口，他又道，“你要是指着我養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劉華青，我奉行的養法，可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要你敢來找我，我一定會加倍奉還我小的時候你對我做過的事。”

劉華青攔下一輛車，司機走下車幫她把行李裝進後備箱，她坐上副駕駛座，一點兒也不惱，“呀，我們南南長大了，居然會生氣了，你終于開始不忍氣吞聲了。既然如此，那我期待着你的改變，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