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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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魈沒有撒謊,風曦太子的确長得十分俊美,是赫連雪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子。

他的眼簾低垂着,俊挺的眉峰長飛入鬓,孤詣的鼻和單薄的唇,下颌流暢而利落。

他穿着一襲銀灰色衣袍,袍角上暗繡着層卷的流雲紋,兩手平靜地安放在膝上。仿佛他不過是坐在那裏沉思,只要叫他一聲,他就會擡起頭來,露出笑容。

赫連雪久久地盯着他,慢慢紅了眼眶。

戚南行打量着風曦太子的金身,低聲問:“他是誰?”

寥落的風聲嗚嗚作響,赫連雪淡淡道:“沒有別的意外的話,他應該是我的父親。”

戚南行微微一驚,正想再仔細端詳一番,不想那簌簌而過的細風吹起風曦太子的發絲輕輕飄動,然後他的眉眼和身體慢慢消散成萬千芥粉,轉眼便消失在蒼茫的風中,再也不見了。

仿佛他坐在那裏那麽久,不過是為了等待一場道別。

如今見到了想見的人,他便再也沒有挂念了。

赫連雪張了張口,下意識地伸出手,卻什麽都沒抓住。她仰頭望向天空,風暴過去的沙漠天藍如洗,一碧萬頃。

“師兄,你們在看什麽?”柴良他們走過來,詫異地四處打量着。

戚南行不等說話,身後又響起一片驚訝的尖叫聲,回身一看,原來是其他門派也都過來了。

“這是那蜃怪吐出來的海市蜃樓吧?怎麽可能有這麽高的宮殿?”

“師父,我在做夢嗎?我竟然看到了天羅殿?”

“天劍宗行動如此迅速,裏面的靈寶該不會都被他們拿走了吧?”

“仙尊大人,你們有何收獲?”

那些門派衆人迫不及待地趕過來,滿眼震驚地打量着,甚至連劉巍都在治療過傷勢之後,由幾個青雲宗弟子攙扶着滑下沙丘,不甘人後地朝這邊來。

“戚宗主,這天羅殿裏怎麽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是啊,怎麽回事?仙尊大人可有所收獲?”

面對衆人詢問,戚南行淡淡道:“不曾,這天羅殿裏确實沒有傳說中的靈寶。”

“怎麽可能沒有?”衆人都很懷疑,連忙去找風清門林掌門求證。

林掌門面色遲疑道:“對不住諸位道友,林某也只是在傳言裏聽說這天羅殿裏遍地都是靈寶,今天也是頭一次親眼所見,沒想到竟是這樣……”

有人似開玩笑般問戚南行:“天樞仙尊趕到這裏多久了?該不會先我們一步,将所有靈寶都收起來了吧?究竟是什麽寶物,能不能拿出來叫我們開開眼?”

柴良一聽就不高興了,沒好氣道:“說了沒有就是沒有,難道還能诓你們不成?我們天劍宗可幹不出這種卑鄙無恥之事!”

那些人卻依舊不肯相信,鬧泱泱地圍着戚南行一行人,百般打聽他們的所見所聞。

戚南行勉力應付着,忽然間發現赫連雪不見了,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看沒看到司徒雨?”他連忙問柴良和葉紫宸他們,森寒的眼眸是從未有過的冷厲。

葉紫宸從未見過這麽吓人的宗主,說話不由打起磕巴:“剛、剛才還在這裏的,怎麽不、不見了……”

戚南行心急如焚,連忙奮力撥開人群,四處尋找着。

他能感覺到赫連雪就在附近,可是穿白裙的女修太多了,怎麽都找不到她在哪裏。甚至連他在心裏跟她說話都沒有回應,難道她已經出事了?

“仙尊大人這是要去哪?”雲無疚笑着走過來,意态殷勤道,“若是有靈寶的下落,能否也給我們帶個路?”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呀,仙尊大人已是高山之巅,仙人翹楚,并不需要靈寶加持。我等後輩千載難逢才能遇到這種機緣,還請仙尊點撥一二!”

似乎衆人已經認定了天劍宗率先進入天羅殿,已将靈寶私藏,鬧泱泱地圍攏在戚南行身邊,怎麽都不肯放他走。

戚南行看着雲無疚那暗藏狡黠的眼神,一顆心沉入谷底。

既然他還在這裏,那麽帶走赫連雪的,恐怕就是那個黑衣人。

想起他将赫連雪困住的那個夢境,此人修為只怕已近大乘期,甚至很可能不在他之下。不知他究竟是哪個魔族,竟能如此厲害?

若是赫連雪落入他手中……

戚南行不敢再想下去,眉目冷厲地打量着周圍衆人,沉聲道:“孽徒司徒雨拿走了靈寶,大家快去把她找出來!”

“司徒雨是不是那個特別漂亮的女修?”

“對!就是她!仙尊大人新收的女弟子!”

“我剛剛好像看到過她,快去追!”

衆人一窩蜂地四處尋找起來,生怕被人搶了先。

赫連雪是在一片混亂中被帶走的。

當其他那些門派之人也發現天羅殿的存在,圍着天劍宗衆人詢問靈寶下落的時候,她覺得心煩,便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不想一轉身的功夫,四周卻換了一番天地。先前那宏偉高大的天羅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地宮,奢侈又華美。

赫連雪暗暗心驚,猜測這大概就是雲無疚和那個黑衣人為她準備的“驚喜”。

她站在原地沒動,在心裏叫了一聲“戚南行”。

然而不管她叫多少次,始終沒有回應。

四周隐約有滴答滴答的水滴聲,從鑲金的穹頂上滴落下來,可這裏明明是幹燥的沙漠……赫連雪猜測她應該是在很深的地底下,才能有水。

不知道該怎麽從這裏出去,她試着幻化出一簇火焰照明,可是卻沒有絲毫靈力。

這下有點糟糕。

她不僅無法呼叫戚南行,現在連他的靈力都無法使用了。

心裏隐約有些急躁,若是一直出不去,難道她就要在這裏等死?

等到一日之期,她若喝不到戚南行的血,那種對血的渴望和折磨,至今令她不寒而栗。

兩手暗暗攥緊,赫連雪試探着走到地宮邊沿,伸手觸摸着冰冷的金色石壁,看能不能找到離開這裏的途徑。

她用指節敲着石壁,又用掌心用力拍打,甚至用腳踢,用肩撞,然而那冷冰冰的石壁紋絲不動,沒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你別白費功夫了,逃不掉的。”身後忽然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吓了赫連雪一跳。

她連忙轉身靠到石壁上,看到一個憑空出現的黑衣人——一襲黑色鬥篷,頭戴兜帽,臉上罩着一只銀色狼頭面具,眼窩處露出一雙陰森森的慘綠眼珠。

正是那個魔族中的內鬼。

赫連雪沒有說話,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暗暗思忖他究竟會是誰?

他能知道魔晶的秘密,必然不可能是普通魔族,要麽是王庭內部之人,要麽是宗理司那些大人。

從他的身形來看,個頭不算高,體型也比較瘦弱,排除宗理司那幾名高大魁梧的武将,以及獨眼獨臂的大護法,剩下幾位護法、魇主和夜煞,似乎都有可能。

黑衣人見赫連雪始終沉默,又桀桀地冷笑:“早知道你是個靈體,先前就沒必要編造那麽麻煩的夢境,只要把你關起來,讓你喝不到血就好了。你想不想知道這是哪裏?”

赫連雪依舊沒有開口。

黑衣人像是完成了一項傑作,迫不及待想要展示一樣,自己又滔滔不絕起來:“你知道蜃怪嗎?它是一種沙漠裏的巨蟲,可以吐出各種美輪美奂的幻景,将沙漠裏的行人吸引過去,成為它的食物。進入蜃怪的幻景之中的人,就再也出不去了。比如你現在所在的這個地宮,就是它吐出的幻景。”

慘綠的眼珠盯着赫連雪,他陰沉沉地笑道:“你走不出這裏,戚南行也絕對找不到你,在這裏慢慢等死的感覺,怎麽樣?”

赫連雪緊抿着嘴唇,開口問:“既然你想殺我,為何不直接動手?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可以任你處置,你又何必舍近求遠,非要讓我困在這裏等死?”

“你以為我不想動手?”黑衣人冷笑,“可惜你是個靈體,靈體是殺不死的,只要戚南行還活着,你就死不了。但是只要你喝不到他的血,你必死無疑。”

赫連雪心中了然,又問道:“既然我早晚都會死,那我想當個明白鬼。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為何要背叛魔族?為何要殺我?我與你究竟有什麽仇,什麽怨?”

那一雙陰森森的慘綠眼珠滿是怨毒地盯着她,黑衣人陰沉沉地嘲諷道:“這些問題,等你到了陰曹地府,去問你的那位好母親吧。”

赫連雪緊緊皺眉,不知道這跟她阿娘又有什麽關系?難道那個黑衣人其實是阿娘的仇人,結果他和雲無疚聯手害死阿娘還不夠,現在還要繼續報複到她身上?

“我……”她剛要開口,忽然腳下傳來一陣震顫,整座地宮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向這邊靠近。

黑衣人眼睛亮了幾分,低沉的聲音頗有些興奮地提醒道:“聽見了嗎,蜃怪要來了,它馬上就要來享用它的美味了。”

“你不是說,靈體是殺不死的嗎?那蜃怪也殺不了我!”赫連雪臉色發白,心驚肉跳,感覺快要站不住了。

“它雖然殺不死你,但是可以讓你受傷啊。”黑衣人端起手臂,似乎十分愉悅道,“不管你受什麽傷,都由戚南行來承擔,我倒要看看他這位天樞仙尊能撐到什麽時候。”

他又陰沉地笑起來:“我現在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會怎麽死。是因為戚南行扛不住蜃怪攻擊,他死你也死呢,還是說他即便能贏過蜃怪,但是依舊找不到你,無法給你喝血呢?”

赫連雪緊緊咬着牙根,沒想到他竟如此可怕,竟連戚南行也算計在其中。

腳下的震顫越來越大,似乎那蜃怪馬上就要破牆而出了,她不甘心地質問:“任何人進入蜃怪的幻景都逃不出去,那你不是一樣逃不掉?”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黑衣人氣定神閑地擡起手,從黑色鬥篷中掏出一物,亮在掌心——那是一塊鴿蛋大小的白色螢石,通體瑩潤,散發出白亮柔和的光芒……竟然是魔晶!

赫連雪大驚失色,不知道魔晶怎麽會在他手中?

她明明将魔晶完好地藏在魔宮的密室裏,那密室只有她才能進,他怎麽可能進入密室,拿走魔晶?

“你別說,這魔晶的确是難得的稀世珍寶。”黑衣人冷笑道,“若沒有它,我也不可能編造出那麽逼真的夢境将你困住,更不可能把你帶來這裏。怎麽樣,你這幽冥魔域的魔君被你們魔族的至寶害慘的感覺,還不錯吧?”

“你!”赫連雪氣得咬牙,剛想破口大罵,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一頭十分巨大的怪蟲破牆而入,長長的身體上長滿一對對帶着尖刺的腹足,碩大的頭頂上一對通明如火焰的紅眼睛,黢黑的剛毛密密麻麻,尖嘴獠牙,十分恐怖。

這大概就是蜃怪吧……赫連雪心涼了半截,整個人緊緊貼在石牆上,企圖躲避它的視線。

只見那蜃怪體型巨大,尾巴奇長,在這寬闊的地宮中盤繞蛇行着,躲避開黑衣人,一邊四處游走,一邊嗅探獵物。

黑衣人漂浮到蜃怪撞破的牆洞口,似乎等着看一眼它撕咬赫連雪的場景,就準備心滿意足地離開。

可是沒想到,當那蜃怪游走到赫連雪面前,張開銳利的獠牙,眼看就要咬到她的時候,那蜃怪突然渾身劇烈一震,仿佛嗅聞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頓時整條巨蟲驟然一縮,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吓,反身就要逃走。

慘綠的眼珠滿是震驚,黑衣人連忙驅動魔晶釋放出的巨大靈力,想要引誘蜃怪繼續攻擊赫連雪。

可是那蜃怪害怕黑衣人,卻也莫名地很害怕赫連雪,畏畏縮縮地纏繞在石柱上,怎麽都不敢上前。

赫連雪忽然想起楚魈說過,那蜃怪被風曦太子的雷劫吓破了膽,她是太子的血脈,那蜃怪大概也會害怕她。

眼看那蜃怪畏畏縮縮就要逃走,赫連雪大喝一聲:“給我回來!”

長長的蜃怪猛地一抻,停頓在牆上的破洞前,似乎走也不敢,不走也不敢。

赫連雪再次厲聲大喊:“還不給我過來!”

蜃怪連忙調頭回轉,滿身不情願地搓動滿身腹足,畏畏怯怯地挪到赫連雪身前,碩大的頭顱匍匐在她腳邊,龇着滿嘴獠牙,擠出一副謙卑和讨好的模樣。

赫連雪暗暗咬牙,一下跳到蜃怪頭頂,緊緊抓住它的剛毛,下令道:“帶我出去!”

見她不打它,蜃怪連忙爬起來,滑溜溜地向外蹿。

黑衣人一看就急了,連忙聚起內力,催動濃密的黑煙攻擊赫連雪。

“殺了他!”赫連雪再次向蜃怪下令。

可是蜃怪很猶豫,它似乎也很害怕那個黑衣人,但是赫連雪的命令又不敢不聽,只能飛快地游走着,猛地一個擺尾,不輕不重地拍向黑衣人。

它的不輕不重,對黑衣人來說卻迅疾厲害無比。

一時來不及閃躲,黑衣人的那張銀色狼頭面具被打掉了,露出一張熟悉的清麗臉龐。

鼻尖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竟然是烏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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