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燈光朦胧。

柏歲歲閉了閉眼睛,才恍然察覺,現在不是做夢,是真實的場景。偶爾,燈光和人聲的嘈雜會讓她有一種處在虛幻的不真實感,似夢非夢。

再次對上寒凜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她微微一怔。

他的睫毛輕顫,眉眼沉靜,卻若隐若現地透着一絲狡黠。

她有點移不開眼睛來。

因為,他的眼睛是極好看的,狹長的形狀,黑色瞳孔與眼白的分寸比例恰到好處,黑白分明內斂,眼睑的皮膚薄,眼尾很長,略微上挑,但他似乎并不是單眼皮,而是內雙。

他垂眼的時候,能看到薄薄分層的雙眼皮。

寒凜見她不說話,伸手在她面前晃兩下,她回神,看向他,他的唇微微開合,說:“想什麽呢?”

“……沒什麽。哥哥你口渴麽?”

寒凜卻一怔,瞳孔微微放大,轉瞬即逝的微表情,柏歲歲卻沒察覺,她遞了一瓶還沒開封的礦泉水過去,蔥段一般的手指在水瓶上捏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哥哥不喝水麽?”她問。聲音像柔軟的棉絮。

寒凜一笑,接過礦泉水,卻沒喝。他盯着她水潤的眼睛,說:“月亮。”

“啊?”

“你第一回叫哥哥呢。哥哥受寵若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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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好受寵若驚的啊。

他仰頭喝了半瓶水,笑,“哥哥剛才在臺下打球,休息時,發現你在看書啊?這麽不關心哥哥的比賽麽?”

“不是啊,因為……”她絞着手指,戳戳,低着腦袋說,“因為你……”

因為她剛才看他比賽的時候,總會不經意間和他的目光對上,她總會臉紅,所以後來幹脆拿了書包裏的書出來看。雖然并沒有怎麽看進去。

“因為什麽?”他湊近了,盯着她白皙的臉蛋,上邊漸漸染上了紅暈。

“因為你們會贏的。”

寒凜作細細思索狀,“啊,所以就不關心哥哥比賽了?”

“不是,我有關心的。”

寒凜見她支吾又着急的模樣,收了一些心思,不打算逗她了,便問:“剛才看什麽書?比哥哥還好看?”

“……”

又來了。她拿起放在座椅上的那本書遞給他。他翻開來,看了幾行字,笑,“《了不起的蓋茨比》麽?會不會讀起來很沉悶?”

柏歲歲點頭,“是有點兒,不過我只是随便看看的,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的話,怎麽不看點別的?”

她睜大眼睛,“哥哥平時會看什麽書呢?”

“我麽?嗯,看的書很雜,月亮平時喜歡哪種類型的?”

柏歲歲托腮作思索狀,忽然臉色一紅。她總不能和他說,自己平時最喜歡看的書不是古典四大名着,也不是什麽蓋茨比呼嘯山莊這類的西方文學作品,她最喜歡讀的,其實還是那些不費腦子又通俗易懂的……言情小說。

但她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

她支吾着說:“就……簡愛這些吧。”

說完,她的氣息都弱了,因為沒有底氣。

寒凜不置可否,翻了翻手上這本《蓋茨比》,問:“月亮看到哪裏了?”

她手指放在書頁上,白皙的指尖泛着一點兒粉色,臉上也是桃粉般豔麗,寒凜不禁微微一怔,少女衣料的馨香淺淺的,不經意般鑽入鼻尖,令他心弦微一顫動。

“我看到這裏了。這裏的描寫好奇怪啊,為什麽燈光會是綠色的?”她說。

他壓制下那股燥熱,垂眸看她指的那一段,颔首,道:“近現代歐洲的文學作品,通常會把遙不可及的事物,喻指成微弱的綠色的光。”

“是麽?好高級的比喻,但我聽不懂。”

“……”

“哥哥也喜歡看這類作品麽?”

他一手撐了下巴,笑,“偶爾吧。剛才那段話也不是哥哥領悟的。”

“啊?綠色微光麽?”

他點頭,“嗯。記不清是哪一版蓋茨比的譯者寫的,就記下來了。”

臺下,裁判吹了哨,柏歲歲迅速将他手裏那本書拿回來,貼着自己的裙擺放腿上,對他說:“哥哥,比賽要開始了,你怎麽還不下去啊?”

少女的目光清澈,神情坦然。這是朵百合,只是還沒盛開。

他難以想象,她盛開的時刻,是什麽樣子的?一定讓人很想摧毀她。

“哥哥?快走吧。”

寒凜微一沉吟,啊,她還是很遲鈍,單純美好到有時候他想毀掉這樣的美好。

她沒有意識到,他的網已經布置在她周圍了。

他起身,頭頂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逆光,他有一半臉隐在陰影裏。他稍低下腦袋,對她說:“月亮,給哥哥加油好不好?”

她遲疑了一下,點頭,拿出一支臨時借來的喇叭,說:“這個錄音了,可以自動吶喊加油。”

他挑眉,“哦?那放來聽聽。”

柏歲歲按了開關,喇叭傳出一句亢奮的“加油”。

寒凜笑笑,“怎麽不是月亮的聲音啊?”

她說:“我……嗓子不好,所以拜托同學錄的。趙長江你還記得嗎?她嗓門大。”

“……”

球場中心,凡皓幾人朝看臺上招招手,“凜哥別浪了!再不下來你tm就禁賽了!”

寒凜不慌不忙地指指臺下,對柏歲歲說:“月亮去坐前排好不好?這裏太遠了,哥哥聽不到加油聲。”

“可是下邊沒有位置了。”

“有的。”

柏歲歲只好跟在寒凜後邊走下去,一路被人注視着,她有些難為情,只好低垂腦袋看着地板走路。

到第一排,果然有個位子是空的,寒凜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轉身小跑入場。周圍的女生叽叽喳喳讨論起來,不時有人看向她,她只好裝作沒看見,将喇叭的開關按了。

呃……其實這樣子的行為和拉拉隊比起來好像更蠢啊。

她幹脆把喇叭的聲音又關了。

ˉ

比賽正式開始,大比分依舊領先,比賽進行到兩分鐘,一中隊員犯規,裁判喊停,雙方替換上場選手,而南中派出江策上場,替換時間為二十秒。

比賽進入焦灼狀态,一中隊員再次犯規,用手推搡了一把南中一名隊員,裁判吹哨,因為這名球員已經犯規五次,被罰下場禁賽,而南中獲得一次罰球機會。

再次拿下一分。

說實話,柏歲歲對籃球比賽沒什麽興趣,如果不是有寒凜在,她大概已經睡着了吧。

右手邊的位置上多了一個人,那人拍拍她的肩膀,道:“同學,這個位置之前是秦思桐的,能讓開麽?”

“……”

柏歲歲只好起身,她往上走,想回原來的位置,但發現那個位置也被人占了,看看時間,球賽也快結束了,她幹脆站在入口處站着看算了。

秦思桐和幾個女生已經換下拉拉隊的服裝,穿上了南中的制服,幾人從入口處與柏歲歲擦肩而過,秦思桐停住腳步,對同學說:“你們先去吧,我待會兒過去。”

“那你要快點,比賽還剩八分鐘就結束了。”

幾人往前走去,各自坐下。秦思桐看看球場上的比分,已經58比113了,穩贏,她回過頭來,發現柏歲歲已經走到另一邊蹲下看比賽,手裏拿着一只大喇叭。

有點傻。

秦思桐暗自沉默着看向柏歲歲。她知道這個一年級的轉校生,因為最近在論壇上,柏歲歲的人氣很高。

南中每隔一個月就會選一次校花,雖然論壇上的校花投票一類的都只是同學自發組織的,沒什麽權威性,但誰不想做萬衆矚目的那個人?這樣才配和寒凜站在一起不是麽?

她已經連續一年奪得校花的頭銜了,之前的幾位校花,都如同昙花一現,很快就被人遺忘了,只有她一直活躍在衆人視野。

只是現在出現了一個柏歲歲,最近風頭高漲,快蓋過她了,好在她有辦法給自己刷票,柏歲歲不會上位的。

她暗笑一下,朝柏歲歲走過去,裙擺搖曳成一朵花。

柏歲歲正蹲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看比賽,察覺有人走過來,她擡起頭,一愣,随後起身。

秦思桐臉上綻放笑意,對她說:“你是柏歲歲吧?我是秦思桐,和寒凜一個班,聽江策他們說,最近認識了一個好可愛的學妹,今天終于見到你了。”

“……”

柏歲歲點頭,“有什麽事麽?”

秦思桐挽住她的胳膊,道:“過去看臺那邊坐吧?蹲着腿會麻的。”

“……不用了,比賽很快就完了。”

“過去吧,這邊很容易被球砸到的。”

話音剛落,一顆球當真就如隕石一般飛速撞過來,恰好砸在柏歲歲的額頭上,把她砸得腦子一晃一晃的震了半天,兩眼差點冒金星了,待她還過神來,耳邊是秦思桐關切的一句“你沒事吧”,她搖頭,有人捉了她的手腕,指尖微涼,她一怔,擡眼,看見寒凜站在她面前,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了一些。

他微喘着氣息,邊拉她走向看臺,邊問她:“砸到哪裏了?”

“……頭。還好,沒有很嚴重。”

寒凜讓一個女生把位子讓出來,按着柏歲歲的肩膀讓她坐下,拿了一塊毛巾打濕了,敷在她額頭上,讓她按住,“先這樣吧。”

說完回了球場繼續比賽。

柏歲歲按壓着額頭上的濕毛巾,不禁在想,這個真的有用麽?

感覺沒什麽用啊。可是這麽敷着還是挺舒服的。

ˉ

比賽結束,已經六點半了,天色漸漸暗下來。現在是初秋時節,夜晚的氣溫薄涼,風也是涼的,柏歲歲走到校門口時,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

她用外套的袖子捂着嘴,打完之後才看見寒凜和江策凡皓三人齊刷刷看着她,她一愣,問:“為什麽看我?”

江策說:“小仙女的一舉一動都是惹人注目的。”

……好浮誇。

她吸吸鼻子,說:“我就打個噴嚏而已。對了,剛才是誰把球砸過來的啊?”她看向江策三人,一臉“我看見是你們中某一個人砸的”的表情。

江策和凡皓互相指着對方道:“他砸的!”

只有寒凜微微側目,看了眼馬路對面幽綠色的微弱燈火,走向柏歲歲,低下腦袋,臉上是愧欠的神色,對她說:“月亮,原諒哥哥好不好?”

“是……是你砸的麽?”她忽然就口吃起來。

糟糕,她在他面前沒有是非觀念了,居然很想直接就原諒他……

他點頭,“哥哥不小心,不是真想砸你。”

“那……那就原諒你吧。”

寒凜直起身,朝一家小賣部走去,買了一盒冰淇淋,給柏歲歲,說:“海鹽味的喜歡麽?”

“……嗯。”

她剛好就喜歡海鹽味的冰淇淋。他怎麽猜得這麽準啊?

ˉ

夜色冷冽。

一間名為“零度”的酒吧有地下一層,是間桌球室。

服務生用托盤送上幾瓶冰啤酒,江策給球杆塗上一層厚厚的巧粉,吹了吹粉末,粉末在橘黃色燈下飛舞成一片塵埃。

他喝了一口啤酒,對靠着一面牆站着的寒凜說:“凜哥今天心情不錯啊?”

寒凜一手夾着煙,火星子忽明忽暗,他擡眸,抖抖指尖的煙灰,“怎麽看出來的?”

“廢話,你不高興的時候,能把這桌球室砸幾個窟窿出來,煙至少抽個一盒吧?”

“……”

寒凜沒答話,垂下眼睑,擡手,吸了一口煙。

凡皓吊兒郎當道:“今天才抽一支煙呢,心情鐵定好啊。”

寒凜看了指尖的煙火一眼,想起來柏歲歲的話,他一笑,幹脆把煙給掐了,扔了煙頭進垃圾桶,随手拿了支球杆,姿态悠閑地給杆頭抹上巧粉,走到桌前,彎腰,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瞄準了目标,手輕輕一送,白球撞擊過去,一顆紅球滾入球袋中。

他似乎覺得手感很差,蹙眉沉思一會兒,凡皓走過來,說:“今天那球明明不是你砸的,幹嘛騙小仙女?”

寒凜“哦”一聲,“看見了?”

“我眼睛又不瞎。為了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你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英雄救美?這明明……”他一笑,睫毛微微顫動,“是苦肉計。”

“……”

三人從桌球室出來時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寒風四起,江策提議去吃夜宵,寒凜攔了一輛出租,說:“我不去了,家裏還有幾袋面包,還有兩天就過期了。”

“……”

“……”

寒凜回到山水城的公寓,走進電梯的一瞬,金屬牆壁包裹的空間裏異常沉悶。他的公寓在三十三層,足以盡情俯瞰市中心的夜景。

家裏沒開燈,因為他一個人住。

落地窗的玻璃之外,高聳入雲的鋼鐵建築在霓虹燈的掩映下顯得更為冰冷,他走到窗邊,一只黑色的貓咪邁着優雅的步子踱到他腳邊,叫喚兩聲,他蹲下來,摸摸貓的腦袋,問:“小家夥,今天想吃什麽?”

那只貓叫喚一聲,寒凜起身,走向廚房的一扇金屬櫥櫃,從裏邊拿一罐貓糧出來,倒在一只碗裏,貓咪正好走過來,他将碗放在地板上,黑貓蹲在碗邊,伸着腦袋吃。

ˉ

睡前,柏歲歲看了一會兒蓋茨比,雖然描寫很棒,但對她而言,這樣的作品還是太晦澀了,因此只看了兩頁便困得不行。

她關了床頭的小臺燈,正要睡,手機振動兩下,應該是新信息進來了,她拿過手機,點開微信。

寒凜:〖月亮睡了麽?〗

柏歲歲:〖還沒睡,有事麽哥哥?〗

寒凜:〖路邊撿了一只流浪貓,還沒打疫苗,很多東西也要買,明天周末,你到哥哥家裏來怎麽樣?〗

柏歲歲:〖能帶鐵牛一起去麽?〗

寒凜:〖可以。這麽不放心哥哥啊?哥哥像壞蛋?〗

柏歲歲:〖……不是。我只是一星期沒見鐵牛了,怕她背着我出軌。〗

寒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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