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你別在這裏跟我裝糊塗啊。”
程菡溪伸着手，看着扶連雪給自己戴手繩。
“戴好沒有？”
“好啦好啦。”
扶連雪幫她扣好手繩，扶着她的手腕看了又看。
淺藍的手繩繞在雪白的手腕上，中間還挂着一朵白色小花，顏色清新淡雅，可愛好看。
扶連雪滿意地拍拍她的手繩：“不錯，我眼光真好。”
程菡溪收回手：“去，不要轉移話題，給我老實交代你們什麽情況，怎麽我一個不注意你都給人買上禮物了？”
扶連雪道：“這怎麽了，只許她給我送代言，還不許我給她買禮物了？”
程菡溪道：“你倆情況不一樣啊！”
她轉頭看了看前後左右——沒人。
“她對你的心意從一開始就很誠實，所以對你怎麽好她都願意，再說了，你救了她，她回饋一些禮物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倒是你……”
她的話在這裏微微停頓，眼睛将扶連雪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你接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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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連雪立馬反駁：“诶，不要胡說啊，我們可還不是那種關系。”
她還沒點頭承認楚照秋是自己女朋友呢！
程菡溪一眼就看穿她了：“但你心裏其實接受人家了吧？”
扶連雪對楚照秋的态度顯而易見地溫和了。
如果不是接受了，那為什麽要出手救楚照秋？
如果不是接受了，又為什麽會樂呵呵地給人買禮物？
要知道這兩第一次見面時，扶連雪可是直接上手掐了楚照秋的脖子，口口聲聲說要殺了她呢！
程菡溪越想越肯定。
多年朋友，她早已看穿這位大妖！
扶連雪轉頭開始看天看地，還轉移話題：“啊你看，太陽好大啊～”
“……”程菡溪道，“它每天都這麽大，別給我轉移話題。”
看來事實真如她所說，扶連雪心裏真的接受楚照秋了。
這其實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至少扶連雪不會再想着和楚照秋打打殺殺，你死我活了！
但……
“那她刺你一劍的事情呢，翻篇了？怎麽翻篇的？”
不會你死我活固然是好事，但心底的刺也不能不拔。
扶連雪能接受楚照秋，想必是兩人已經将這根刺拔掉了，完美解決了。
她現在就好奇怎麽“拔”的刺。
然後她就聽見扶連雪說：“還沒翻篇呢。”
扶連雪又道：“你以為我為什麽不答應和她正式交往？就是因為這事還沒翻篇，帳還沒算清楚。”
她私下裏可以放縱，可以對楚照秋索取，因為無人知曉，也因為這是楚照秋欠她的，她受之無愧。
但在這事沒解決之前，她沒辦法和她光明正大地交往，将她介紹給別人。
情不自禁，矛盾糾結，恩怨分明。
程菡溪不禁看向她手裏的禮品袋。
“行吧，不管發生什麽，不要動手就行。”
扶連雪摸着下巴，一臉苦惱：“有點難诶。”
程菡溪：“？”
扶連雪微微一笑：“要是她當初真的是故意捅我一劍，那我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哦。”
程菡溪：“！！！”
她們怎麽都這樣了還這麽讓人的擔心會打起來啊！
又見扶連雪擺了擺手：“不過，她應該也不是這種人。”
她擡頭看向湛藍的天空，喃喃自語：“否則為什麽轉世之後一直在找我呢……”
她原本真的以為楚照秋是故意的，可重逢之後遇見的事情又隐隐告訴她，事情可能并非她想的那樣，否則楚照秋為什麽會在轉世之後一直在找她？
她找她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解釋嗎？還是為了說對不起？
這一切都只能等楚照秋恢複記憶才有答案了……
程菡溪見狀，突然對當年的事情好奇了。
“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我能聽嗎？”
扶連雪望了她一眼，又望向前方。
她們的車還沒有來。
既然車還沒來，這會是休息時間沒事幹，左右又沒人，那說會從前也不是不行。
“這事也沒什麽不能聽的……”
她緩緩說起過去。
她當時在楚照秋身邊賴了很久很久，久到習慣自己的生活裏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她在她身邊也見證了許多事情。
見證楚照秋的師姐成神，也見證楚照秋斬妖除魔，一步步成為更加耀眼的玄門弟子。
那會她其實已經不想毀楚照秋的道心了，最多就是逗逗她，看她臉紅又無計可施的模樣。
她想她好，和所有人一樣堅定地認為她終有一日會得道飛升。
她覺得她們是朋友了。
可是好景不長。
那天，楚照秋被師父天玄長老喊去說話。
她閑着無聊，想去偷聽又怕被發現。
猶猶豫豫之後，她還是去了，躲得遠遠的，藏在樹後面聽。
忽然，她聽見天玄長老說了一句：“你不能再如此放任那只魅妖了，為師什麽都知道。”
偷聽的她心髒驟然一縮，下意識把自己藏在樹後。
原來天玄長老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
那她蠱惑楚照秋，想毀楚照秋道心的事，天玄長老豈不是也知道？！
她越想越糟，又想知道他們，或者說想知道楚照秋會怎麽處理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雙眼睛再再次偷偷觀察。
楚照秋安安靜靜地站在天玄長老的面前，眉頭緊皺，似乎遇到了人生難題。
她似乎讓楚照秋感到為難了……
那楚照秋會怎麽做？
楚照秋會選擇她嗎？
玄門弟子皆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她不會也要這麽對她吧？！
可她們不是朋友嗎？
良久之後，她看見楚照秋眉頭舒展，朝天玄長老拱手彎腰：“弟子明白了。”
她似乎……選擇了宗門。
天玄長老微微颔首：“你向來聰慧，為師相信你定能妥善解決此事，去吧。”
“弟子告退。”
扶連雪趕忙先他們一步離開。
她沒有回楚照秋的住處，驚慌失措地逃出宗門，跑進山林之間，縮在層層疊疊的枝葉後待着。
天玄長老知道她的存在。
她的存在讓楚照秋感到為難了。
楚照秋還答應了天玄長老會妥善解決她——楚照秋沒有選她，楚照秋選擇了宗門，選擇了光明的未來。
想到這，她忽然很難過，把臉埋在大腿之間。
她雖然也很希望楚照秋得道圓滿，也知道哪一條路更好，但她依舊會不自覺期盼楚照秋能選擇她。
……她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她有點惆悵，一時半會想不開，幹脆回到族裏找魅妖朋友傾訴。
朋友勸她離開楚照秋，離開那個危險的地方。
一個人類朋友沒了可以再找，命沒了可就沒了。
扶連雪聽進去了。
此言有理，非常有理。
她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了，而且再留下的話，楚照秋就算不對她動手，不趕她走，也會在天玄長老面前難做人。
她不想讓楚照秋這麽為難，楚照秋從前對她這麽好，她講良心的。
走就走吧，反正楚照秋也是要做神仙的人，到了那個時候她們還是要分別的！
如此想着，她下定決心，今晚先一步和楚照秋告別。
她還是想回去見楚照秋最後一面，好好道個別。
她自己要走，問題迎刃而解，楚照秋一定會放過她，讓她自行離開——她相信楚照秋的為人。
白天人多，再回去不容易，她怕被抓住，晚上再趁機偷偷溜進去好了。
“啊對了，別給姬從雲那個家夥知道了，”她還不忘叮囑一番，“她本來就看不起我和凡人做朋友，要是給她知道這事肯定又要冷嘲熱諷。”
姬從雲聰明但性子霸道，和她合不來。
姬從雲最見不得別人說她有錯，做她不喜歡的事情。
所以姬從雲讨厭她，她也讨厭姬從雲，相看兩厭。
朋友讓她放心。
她們都不喜歡姬從雲。
夜幕降臨後，扶連雪小心翼翼地偷溜進楚照秋的宗門，沿着記憶中的路，避開有巡邏弟子的地方，謹慎地往問玄峰去。
這個時間楚照秋一定正在房裏修煉。
她只要找到她，跟她告別，她就再也不用為難了。
人妖殊途，妖與神更是殊途，她們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她低落地想着，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問玄峰。
從前有楚照秋給她擋着，她都忘了一只妖擅闖此處有多危險。
來到楚照秋的房門前，她停下腳步。
猶豫片刻之後，她深深吸了口氣，擡手敲門。
這是她第一次敲門，要走了，總得對人家客氣的。
“是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屋內響起楚照秋的聲音：“進來吧。”
她推門進屋，入目是楚照秋站在書架前的高挑身影。
旁邊的桌上放着一柄佩劍，底下還墊着一張毛巾。
她一眼認出那是楚照秋的法器，也不難猜到楚照秋剛才在擦拭法器。
楚照秋這個人愛幹淨，以往也在她面前擦過佩劍，她很了解，也習慣了。
“你等一下，我先收拾東西。”
她走到櫃子旁，把屬于自己的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
其實也沒什麽東西。
她想帶走的只有那朵藍星子。
她打開盒子，取出制成幹花的藍星子，珍重地包好，收進乾坤袋裏，轉身看向楚照秋：“謝謝你這麽久以來對我的——”
爍爍寒光霸道地打斷她的話語，楚照秋突然持劍朝她刺了過來！
她滿目愕然，下意識躲開，跟着肩膀便挨了一掌，打得她撞在牆上，猝不及防。
還未反應過來時，又聽見“噗嗤”一聲——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
霎時間，血色彌漫。
疼，疼得要命。
比痛意更濃的，是她的不敢置信。
她詫異地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劍，萬分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楚照秋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陰狠。
額頭青筋暴起，眼底隐隐藏着瘋狂的血色殺意。
她的手裏還緊緊抓着那把刺入她身體的劍。
這是扶連雪從未見過的模樣。
陌生的、恐怖的、令人難以置信的。
“你呃——”
微微一動，傷口便被扯動，痛得就像被撕開了。
她疼得絕望又茫然。
她為什麽要這麽對她……這難道就是她的解決方式嗎！
可楚照秋并沒有告訴她為什麽。
楚照秋嗓音低沉，就像咬牙切齒般對她吐出一個字：“……走。”
她在趕她走。
她不想見她。
說罷，伴随着一聲凄厲慘叫，楚照秋狠狠抽出長劍！
扶連雪捂着傷口，鮮紅的血色染紅了她的手心。
來不及多說，她沒有猶豫，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間。
命沒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但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楚照秋。
結果房門“嘭”一聲的合上，将她們劃成了兩個世界，仿佛楚照秋根本不想見到她。
詫異失落占據她的眼眶。
原來在楚照秋的心底，她是說能舍棄就能舍棄的東西……
她倏然很不甘心，用盡全身力氣，忍着痛，朝屋裏不痛不癢地罵了一句：“你有病啊，我又沒得罪你！”
她走了。
負傷離開。
再不走怕是真的會死在這個地方！
回憶說到這裏，扶連雪沒有再往下說。
程菡溪聽完震驚道：“我說你當初怎麽會那麽生氣呢，真沒想到啊……可這楚大小姐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無緣無故動手的人啊。”
難不成她以前是這樣暴躁的性格，但轉世投胎之後，性格大變，變溫和了？
程菡溪獨自猜測，跟着就看見扶連雪轉頭看向她，認同地說了一句：“是吧，你也覺得她不是這種人吧。”
程菡溪：“？”
扶連雪擡起頭看向天空。
“我也覺得姓楚的不是這種人，尤其是重逢知道了很多事情後，就更覺得她不是了。”
那時候的楚照秋意氣風發，是年紀輕，是沒有現在這麽誠實，但人一定是正直的。
正如程菡溪所說：她不是無緣無故動手的人。
就算是師命難違，楚照秋也應該不會這樣一聲不吭地捅她一劍。
一個能教曲愛如附靈術，能放走斷指娘娘，能是非分明的捉妖師，又怎麽會如此突然地對她動手呢？
當然，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是一個“應該”。
她終歸不是楚照秋，不知道她當年究竟是什麽想的。
程菡溪又問了：“既然你覺得她不是這種人，你當時沒有找她要一個解釋嗎？”
扶連雪聳了聳肩：“我有等她來跟我解釋啊。
“可是她沒有來，我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來，等得我很生氣，她不來就不來，我也不等了。”
她們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她也開始修煉，想要變強，不想再做這種毫無還擊之力的廢物。
而且，她變強了才能找楚照秋報這一劍之仇。
“即使是捉妖師也不能亂傷無辜妖怪吧？”程菡溪說，“她沒有成神，這會不會是她的報應？”
“不知道，”扶連雪說，“我只知道她後來……死了。”
程菡溪：“？？？”
她一時沒跟上這個大轉彎。
過了一會才重新開口問：“她怎麽死的？”
扶連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多年以後，她還是忍不住提前打聽了楚照秋的消息。
這位衆星捧月的天才，如今是成了問玄峰的新長老，還是已經得道飛升，和親愛的好師姐相見了呢？
她恨她、怨她，應該希望她爛到地裏去才對，可是她預想的每一個結局裏，楚照秋依舊是光芒萬丈，前途熠熠生輝，和從前一樣。
但她萬萬沒想到死亡會降臨在楚照秋身上。
她詫異、不解，可是沒有人告訴她楚照秋怎麽死的。
楚家搬走了，不知道搬去了哪裏。
楚照秋的宗門怕天玄長老難過，沒有人再提起此事，久而久之，新來的弟子們也不知道從前的事情了——楚照秋的死成了一個秘密。
扶連雪一開始是不信的。
凡間有一種說法，将死亡譽為早登西方極樂世界，萬一他們說楚照秋死了是成神的意思呢？
那可是楚照秋啊，聰明勤奮的楚照秋。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法力一定更強了，成神對她有什麽難的？
但慢慢的她就發現，楚照秋好像……真的沒了。
沒有成為新任長老，沒有得道飛升，她的人生徹底熄滅了。
這個消息讓她難以接受，很久都沒緩過來。
楚照秋死了，那她該恨誰，怨誰，又該找誰報這一劍之仇？
楚照秋死了，她又該問誰要一個解釋？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連她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楚照秋就此成了她心上的一個結，讓她幾千年都無法放下。
不過沒有關系，萬物生靈皆有輪回。
這一世熄滅的光會在別的地方重新點燃，生生不息。
如若她們有緣，自會在別處再見，來日重逢。
終于，她們又遇見了。
扶連雪神采飛揚，天光落在她眼底，明亮又輕快。
“她還好好活着，沒有放棄修道，沒有選擇遺忘前塵，總有一日會再想起，我等着那天到來。”
這次她一定要弄清楚當年的事情，楚照秋跑不掉了。
大家中秋快樂哦~
本以為這本我能寫四十萬字，現在發現，四十萬字好像太遙遠列，我還素高估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