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宮殿還是老樣子，冷冷清清的，唯有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長得葳蕤繁茂，成為整個宮殿裏唯一的一抹生機。

武陽推開門的時候，無心仙子正坐在書桌前看着面前的命薄出神，聽到推門的聲響後擡眸看過來，眼底滿是驚喜，可随後，在看到武陽身上依舊沒有神仙的聖光後，眼底的光又慢慢褪去，悲傷的情緒漸漸彌漫。

她低聲道：“你還是沒舍得殺了他。”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不是說我的心在顧笑那嗎？不是殺了他一切就會結束了嗎？”

此刻，武陽的心裏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一邊走近一邊問。

無心仙子沉默良久，緩緩道：“對，殺了他一切就能結束了，但是...”

“我很抱歉，我騙了你，你的心不在他那。”

“當年，你确實被他奪了心，随後你神識隕落。沒有歷劫成功的人本該灰飛煙滅，但是我很愧疚，也很不舍，所以想盡辦法保住了你的神魂。”

“可是你的心被拿走了，那是凝聚了你仙骨的心，沒有那顆心，即使我再怎麽溫養你的神魂，你都沒有辦法再次活過來。”

“直到......顧笑找到了我。”

哪怕已經過去了一千年，每當無心仙子回想起那一天的場景，心底仍舊很觸動。

顧笑吃下武陽的心後，不相信她就這麽死了，一直在人間尋覓。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仙了，只以為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他這般無情無義的行為，讓他成了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只能活在沒有盡頭的孤獨之中。

直到天上有神仙發現了他這個命格之外的神仙，來到凡間要帶他回天上，他這才知道自己不僅殺了武陽，還奪了她的仙骨，偷了她的命格。

顧笑找到了無心仙子，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卻只是一縷神魂，不會笑不會鬧的神魂。

無心仙子不能強行奪回武陽的仙骨，但顧笑可以挖出自己的心。

他眷戀地看着好不容易尋回的愛人，心裏滿是不舍和愛戀，卻依然毫不猶豫地剖開自己的胸膛，将仙骨還回。

無心仙子用換回來的仙骨救回了武陽，顧笑卻在仙骨離體的下一秒便化作了塵沙。

平心而論，她很佩服顧笑。

可她有私心。

所以當她後來發現武陽還是沒有成為真正的神仙的時候，她狠了狠心撒了謊。

她知道，武陽的心裏仍然愛着顧笑，再加上顧笑得到過仙骨的滋潤，所以顧笑并沒有完全消散于世間。

他的神魂因為武陽的愛而活着，卻又因為已經在這個世界的命薄上除了名，遲遲無法投胎轉世。

直到一千年後，無心仙子終于找到辦法先将他的神魂送到了地球，讓他在那個地方長大。

當然，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武陽。

因為只有武陽真正狠下心來殺了顧笑，她才能完全摒棄人間的愛恨情仇，得道成仙。

所以無心仙子隐瞞了後來的事情，只告訴武陽她應該殺了顧笑奪回自己的心。

武陽愣住了，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

她啓唇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有些幹。

她想問，既然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心還給她，那當初又為什麽要傷害她呢？

她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卻又有些不可置信。

無心仙子看出了她在想什麽，可此刻她有些難堪，為她的自以為是和弄巧成拙。

她低下頭，掩住眼底的淚意，聲音很輕卻有些發顫：“都怪我。”

怪她太想要武陽能夠得道成仙來陪她，所以自以為是地想要幫她一把。

讓顧笑患上怪病的人是她，讓人傳出謠言說武陽的心髒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人是她，給皇後所謂的靈丹妙藥的人也是她。

那當然不是什麽靈丹妙藥，只是用來控制顧笑心神的蠱蟲。

按照無心仙子的設想，顧笑為了活下去要挖了武陽的心，武陽在遭到昔日愛人的背叛後恨意滔天，覺醒仙骨發過來殺了顧笑，從此不信人世間的情感，摒棄七情六欲，得道成仙。

可是她沒有想到，武陽沒有動手。

在顧笑發了狂要挖她心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恨，而是不解和疑惑，再然後是委屈和難以置信。

無心仙子恍然醒悟，武陽和她不一樣。

她本來就是一個人人喊打的妖，沒有被人愛過，後來遇到的所謂良人也一心只想利用她，所以在遭到背叛的時候，她以往受到過的所有委屈和屈辱都在那一刻爆發，從此不信情愛，手刃情人。

可武陽不一樣，她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裏，爹娘愛她，親友愛她，顧笑也愛她。

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情誼是那麽鮮活，那麽真切，生活的細枝末節裏随處都是愛意，所以武陽在被背叛的時候，不可置信的情緒遠遠大于恨意。

或者說，被愛意澆灌長大的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恨一個人。

可她悔悟得太晚了，最後她只堪堪保下武陽的神魂。

直到顧笑找到她，主動要求用自己的命換武陽的命。

武陽再次醒來的那一刻，她本該告訴她真相，武陽再次醒來的那一刻，她本該告訴她真相，可是她一個生活了太久太久，她貪婪地想要陪伴。

她安慰自己，反正顧笑願意為武陽獻出生命，那讓他幫助武陽得道成仙也沒有關系的，對吧？

于是，她再次隐瞞了一切。

無心果确實是由她的愛恨凝結而成的，在歷劫成功之前也确實會因為愛恨交織而痛苦，但是顧笑的痛感卻不是因為此。

顧笑沒有直接消散，是因為武陽還愛她。

只要武陽還愛他，他就會一直存在；如果哪天武陽不愛他了，那便是他的死期。

武陽的愛意越強烈，顧笑就越像個正常人，換句話說，武陽的愛意可以讓顧笑長出血肉。

但是如果武陽不在他身邊，他便又會變成沒有痛感，好似随時都可能從這個世間離開的怪物，越靠近武陽，他才越像個正常人。

只要在兩千年後的元宵節，在那個武陽本應得道成仙的日子裏，她能夠殺了顧笑，那麽就能彌補兩千年前被打亂的因果，能夠彌補這個兩千多年的錯誤。

可是她沒有想到，武陽仍然下不去手，顧笑還沒有死。

“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武陽淚流滿面，語氣裏滿是憤怒。

“就因為你希望我成仙之後能夠在天上陪着你，你就自私地破壞我在人間的生活。”

“我的愛人殺了我，此後一千年裏都為此而痛苦，不知真相的我也背負了一千年的恨意和痛苦。”

“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她不敢想象，不知道自己被控制了的顧笑在清醒後得知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會有多自責多痛苦。

她不敢想象，那孤寂的一千年裏，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在人間尋覓一個本應消散于世間再尋不到的人。

而現在，他愛的人，親手把劍送進了他的胸膛。

武陽抹了抹眼淚，正想再控訴些什麽，突然發現自己體內好像發生了什麽變化。

有一股溫和又充滿力量的氣息在她的脈絡中緩慢游走，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與顧笑的感應正在逐漸消失。

無心仙子也察覺到了，武陽身上逐漸顯露出聖光，眉眼間漸漸有一種超脫世俗之外的空靈。

無心仙子大驚：“怎麽回事？你不是沒有殺顧笑嗎？”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武陽的聲音有些發顫：“元宵節那天，我、我捅了他一劍。”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一次，顧笑是真的要死了。

一瞬間，武陽感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只聽見有嗡嗡的耳鳴聲充斥着大腦，像是要炸開。

“怎麽辦...怎麽辦...”

武陽不停地呢喃着，淚流滿面，仿佛已經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

來不及多想，她一轉身，往人間飛去。

如果，他們真的這麽有緣無分的話，至少，讓她見他最後一面。

然後，她要告訴他，其實，她也很愛他。

*

武陽回到魔宮的時候，屋子裏擠滿了一堆人掩面哭泣，大護法正抱着顧笑哭得昏天黑地。

顧笑躺在床上已經快沒有氣息了，臉色發白，唇薄如紙。

“起開，讓我抱。”

武陽沖上去一把拉開大護法，然後抱着顧笑埋頭哭。

娘嘞，這麽多人，我怎麽好意思說情話。

顧笑虛弱地咳了咳，伸出冰冷的手把武陽的手緊緊握住：“武陽，我全都想起來了。”

聞言，武陽擡起頭，淚眼汪汪地看着他，眼裏是快要溢出來的心疼。

顧笑也溫柔地回望她，眉眼間滿是缱绻愛意和疼惜，他伸出手輕輕撫上武陽的臉龐為她擦去眼淚，輕聲說：“武陽，我愛你。”

武陽泣不成聲，在大護法一臉吃到瓜了的震驚表情中，輕聲卻堅定地回複道：“顧笑，我也愛你。”

兩人經歷兩千多年的愛恨糾纏，終于再次互通了心意。

顧笑眉眼彎彎地笑着，然後艱難地撐起身來，吻上武陽的眉間。

他低聲感嘆：“多希望我們還能有來生。”

可兩人心知肚明，顧笑沒有來生了。

可至少，在死前，他們互相訴說了愛意。

顧笑滿足地閉上了雙眼，撫着武陽臉頰的手漸漸垂下，直至沒了氣息。

武陽緊緊地抱着顧笑，淚如雨下，哭得身體都在顫抖。

“我也好希望，我們能有來生。”

武陽低聲呢喃，最後，在心如死灰中，自毀仙骨，永世不入輪回。

*

天上的無心仙子正看着武陽的命薄發呆，她心裏仍然還保留一絲希冀。

直到下一秒，她看見命薄失去色彩，終于死心。

她撐着案牍雙手掩面，壓抑住破碎的抽泣聲。

良久，她緩緩下定決心。

“就當，是為了贖罪吧。”

正好，這所謂的神仙日子，也不過像一場牢籠，她早就厭倦了。

永無止盡的壽命卻無法與他人有任何聯系，這樣的生活有什麽意義呢？

也許，所謂的得道成仙，只是對無情無義之徒的懲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