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21
初春的風帶着料峭的寒意,吹在臉上,雖不似冬日那般割人,卻也是透骨的寒涼。
清晨六點的操場,站滿了烏泱泱的一群人。
怨聲載道的人聲中夾雜着連天的哈欠。
“本來睡眠就不足,還讓我們晨跑,破學校是有什麽大病?”
“校領導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他們也起來跑啊!”
“困炸了誰懂……昨晚寫卷子寫到淩晨一點,睡了四個多小時……”
三中的晨跑被學生诟病已久,校方卻始終認為晨跑可以幫助學生強身健體、能保證一天課程的清醒、鍛煉學生的意志。
為此,校領導還要求每個班的班主任必須給學生陪跑,起到帶頭作用。
“你們班主任今天身體不舒服,我代臨時班主任,領你們晨跑。”
“要請假的,拿醫院的假條,我只認假條。”
這是今天最糟糕的事情。
楊海彬成了三班的臨時班主任,還要領他們晨跑。
李雅梅雖然平日裏嚴苛,但是在晨跑一事上卻能與他們達成共識,她自己也不想跑。
故而有些女生以系鞋帶、肚子疼、扭傷為借口不跑步的時候,李雅梅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過多計較。
可領跑人一旦換成了楊海彬,整個三班竟無一人敢借故請假,生怕又被他當衆陰陽得下不了臺。
林霰揉了揉疲倦的眼圈,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小腹的疼痛越來越明顯,額間的冷汗涔涔而下。
她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
這也總好過要被楊海彬當衆陰陽。
江語煙向前移了一步,關切地問道:“霰霰,你沒事吧?你怎麽顫得這麽厲害?”
林霰緊咬着發白的唇,腹部的陣痛交疊着席卷而來,似是無序的潮汐,潮起又潮落。
“沒事……我還能堅持。”
江語煙擡頭望了眼遠處凜若冰霜的楊海彬,覺得初春的冷意似是更甚了:“那你慢點跑,實在不行也不要強撐。”
“好。”林霰用手輕捂着肚子,似乎這樣能減輕幾分疼痛,讓她舒服些。
操場上的各個班級很快就集好了隊伍,按照劃分好的順序圍着內圈或外圈的跑道站好。
林霰一開始還能跟上隊伍,越到後面,腹部的疼痛便愈發強烈,似是被千萬根絲線反複拉扯着,連綿不絕。
她的步伐越來越慢,漸漸地落至了最後。
四班的排頭緊跟在她的後面。
“同學,你哪個班的?你能不能跟上去,你這樣會影響我們班的隊伍。”
晨跑的整齊度關乎着一個班是否會被扣分,一旦被扣分,就會影響先進班級的評選。
可她真的好累好累……
林霰強撐着加快了速度,向前追趕了幾步。
冰涼的寒風迎面而來,她冷不丁地吸入了一口寒氣,急促的呼吸聲起伏不定,似是被寒氣嗆到,林霰不斷地輕咳着。
涼氣順着呼吸一路蔓延至小腹,冷汗侵襲而來,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虛浮起來。
有一瞬的昏暗,交織着白日的光影,恍惚而錯亂。
濃蔭匝地,金曦色的日光射在遠處的颀長身影上,月白色的明輝占據了她的視線。
大概是錯覺。
“林霰,林霰……”
可為什麽還能聽見,聽見他的聲音。
——
似乎做了一個夢。
許硯站在雪地裏,向閣樓上的她招手。可滿心歡喜地跑下樓,可他卻不見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在雪地裏,想要找到他。直到他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卻是相反的方向,愈走愈遠……
漸漸地,她從夢中醒了過來。
林霰揉了揉眼睛,發現腹部的疼痛緩解了許多,只是頭還暈乎乎的,朦胧着恢複了意識。
濃郁的消毒水味彌散在屋子裏,讓她瞬時清醒,視線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藍色的床鋪、滿櫃的藥瓶、白衣的校醫。
這裏是三中的校醫室,她還是第一次來。
“霰霰,你可算醒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江語煙将泡好的紅糖水放到了桌上,滾燙的熱水氤氲着白霧,增添了幾分暖意。
江語煙想了想,試探性地說着,不忘觀察林霰的神色:“這次多虧了許硯……是他先發現你暈倒的,還抱、還帶着你來了醫務室。”
林霰卻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是許硯送她來的醫務室。
“霰霰……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江語煙低垂着頭,支支吾吾地說着,有些猶疑。
林霰将桌上的紅糖水拿了起來,湊到唇邊試探性地吮了一口,還是有點燙:“什麽?你問吧。”
“許硯和你……到底、到底是什麽關系?”
許硯為什麽那麽關心林霰,明明整個年級有那麽多人都在跑步,他離她那麽遠,卻能第一時間發現她暈倒。
林霰握着水杯的手一怔,但很快又恢複如常:“我們是同桌。”
江語煙咬着唇,莫名有些失控,似是有些激動:“可他為什麽、為什麽……這麽關心你?”
杯壁的溫度降下不少,林霰喝了一大口,肚子果然暖和了不少:“上學期語文老師要我監督他學習,他語文成績也有所提升,可能是感激我,所以碰巧幫我忙而已。”
江語煙試探性地望着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捕捉蛛絲馬跡,卻并無所獲:“那你對他……?”
林霰的羽睫不經意地一顫,透亮的眼眸平靜無波,良久,她淡淡道:“同學。”
他們當然只是同學,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麽關聯?
可她為什麽還會希冀,希冀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
“我之所以嚴苛對待你們請假的程序,是為了防止少部分人渾水摸魚。但如果是真的不舒服,千萬不要強撐,及時報備,以免發生意外……”
楊海彬難得沒有訓斥他們,語氣也柔和了不少,一改往日的嚴厲。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目光投向了林霰,直到确認她安然無恙,才又繼續剛才的講課。
許硯往她的方向湊了湊,溫聲問道:“頭還暈不暈?還難受嗎?”
林霰往相反的方向移了移,刻意和他拉開距離:“我不難受了……那個、謝謝你。”
一旦她和他靠得近些,她心上的弦總會不受控制地躍動,難以平複。
她的腦子會很亂,總是去想……去想那些不可能的、荒謬的、甚至是羞恥的。
這樣一點也不好,這樣的她都不像自己了。
她要找回理智,恢複清醒。
“吃顆糖,緩解低血糖。”許硯将一顆奶糖放到了她的桌上,沒有詢問她是否接受,是不容辯駁的告知。
林霰想好的拒絕被他的堅決擊得粉碎,只能撕開糖紙,當着他的面将糖含化到了口中。
本該是一如既往的甜,卻偏偏是酸澀的。
像是雪夜裏少年的背影,她跌跌撞撞地追尋,卻只夠得到那虛無的幻影。
不過是、一場夢。
——
“許硯,你留在三班是為了什麽?到底是為了深造語文,還是為了——談情說愛?”
這個時間段的辦公室裏沒有別的老師,只剩下楊海彬和許硯。
楊海彬還是一如既往地直截了當,一點情面都不留,無論站在他面前的學生是優等生亦或者是吊尾的差生。
許硯擡眸,正對着楊海彬的眼睛,毫不露怯:“什麽?我想老師你可能誤會了什麽。”
“誤會?我可以相信你抱她去醫務室是因為事急從權,但你怎麽解釋課上遞她糖?最重要的是,你要怎麽解釋你一個理科班的尖子生賴在文科班不走?”
楊海彬饒有興致地笑着,帶着幾分鄙夷的譏諷。
課上的一舉一動,課下的一颦一笑,從來都逃不過老師的法眼。
許硯和林霰那些越界的行為他盡收眼底,如果許硯仍繼續狡辯,他也沒必要再留最後的一絲情面。
許硯想了想,對着楊海彬的質問,一件件地地解釋着,語氣卻淡淡的:“課上給她糖是因為她低血糖。至于我為什麽留在文科班,是因為我想提高文科成績。”
楊海彬聽了他的解釋,面色終于緩和了幾分,語氣卻仍如剛才那樣咄咄逼人:“你的成績提高了嗎?下次月考你是否能交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卷?”
許硯沉默了片刻,良久,用篤定的語氣回道:“下次月考,我會讓你滿意。”
提高文科成績确實是他留在三班的主要原因,但不是真正推動他留下的原因。
而那個原因,隐匿在他內心的最深處。
他不願承認、也不敢去想。
楊海彬趁着辦公室沒有其他老師在,悠然自得地點了一支煙,道:“許硯,有個道理你不明白。”
“《詩經》裏有句詞說‘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你的‘無心之舉’會影響到她,讓她心緒不寧。”
“或許對于你來說,這些不會影響到你的成績,你就算不學文科,也能達到許多人達不到的高度。但是她呢?”
“下次月考,如果你的語文成績不能考進三班前十,你就滾吧。”
那個晚自習,許硯聽懂了楊海彬想對他說的話。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或許他本就不該幹涉她,不該影響她。
但有些東西、是控制不住的。
初春的風有意無意地拂過,少女身上的雪松香清冽而疏冷,撩動了他心上的弦。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卻又小心翼翼地退卻。
他怕她知道,怕她退縮,但比起這些,
他更怕——她不能得償所願。
如她想的那樣,自由自在,匡扶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