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高二那年暑假因為馬上要升高三，學校一直補課到8月10號才放假。

暑假林西西和外婆有很多農活兒要幹，收玉米棒子、收水稻、收花生……每一天都很累很忙。

快到8月20號左右，村長在馬路邊大聲喊她，她當時還在地裏摘熟透的番茄，嘴裏還咬着一個。

聽到村長喊她，她趕緊應了從老遠的山坡下爬上公路去找村長。

然後她就看到背着背包有些呆萌的宋星越，她當時應該是震驚的，震驚到将吃了一半的番茄掉到了地上，還拉了拉草帽，悄悄擦了擦自己嘴巴上的番茄汁。

“西西啊，這個男娃娃說是你的同學，他說學校組織的一對一幫扶行動，來幫你和你外婆幹農活兒的，你看你認識不嘛？”村長警惕的盯着宋星越，仿佛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她更覺得不可思議，沒聽說班裏有這個活動啊，而且就算有班主任也不可能派一個肩不能擡，手不能提，家裏一堆保姆阿姨伺候長大的宋星越來吧。

就離譜！

宋星越撓了撓頭，很是自覺爽朗道:“林西西，我來幫你幹活兒啦！”

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清澈愚蠢的大狗狗。

來都來了，林西西趕緊認領了，說确實有這麽個活動，村長一聽不是騙子對宋星越的态度都好多了。

林西西把人領回家，跟外婆解釋了一番，外婆倒是比較淡定趕緊招呼他吃飯。

林西西想既然是來幹活兒的也沒慣着他，下午就分給了宋星越一個背簍讓他跟着一起去山坡上掰玉米棒子。

作為四大火爐城市之首的臨水，8月正是最熱的時候，即使已經是下午4點以後，還是有像被丢進熱鍋炙烤的感覺。

宋星越哪裏吃過這個苦，很快就熱的滿臉通紅，小白臉變成紅臉的關公，大汗淋漓，但他還是樂呵呵屁颠颠的跟在林西西身後認真學着動作，一根一根的将玉米棒子丢進背簍裏。

但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林西西就發覺他不對勁兒，腳步虛浮，嘴唇發白，林西西趕緊過去扶住他。并把他往陰涼的地兒帶。

林西西趕緊取了背包裏的解暑藥給他吃上，然後讓他靠在大石頭的背陰處，自己去喊人。

村裏好多附近的幹活兒的聽說有人中暑，那家夥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圍上來了。

捏鼻梁的捏鼻梁，放血的放血，按摩穴位的按摩穴位，扇風的扇風，摘草藥的摘草藥，跳大神的跳大神……

好在沒一會兒宋星越就緩過來了。

村長當時也在，看人沒事了，略微搖搖頭低聲對林西西說:“這個男娃娃有點脆弱哈！”

那不是脆弱那是溫室裏的花朵。

經歷了中暑林西西就跟他說要不回家吧，農村這活兒他這樣的真幹不了。

宋星越倔起來那是真倔，感覺跟人較勁似的，很是委屈堅定的說:“我不走，你這樣的都能幹，我這樣的也能，我只是沒适應！”

林西西只是單純覺得宋星越是怕被班裏其他同學知道他被退貨，面子上過不去。

好嘛，結果當然是富家少爺的彪悍事被村裏津津樂道了好多年。

第二天割水稻，村長想着給他個輕松的活兒，就讓他開三輪車把脫粒的谷子運回家裏。

會開自行車一般都會三輪車，反正一般也不會翻車，林西西覺得應該是安全的。

沒想到宋星越沒有完全掌握剎車，從一個大斜坡直直的向下沖，沖進下方的水田裏，水田裏是幾頭正在悠閑吃草的大黃牛。

宋星越倒還好人沒啥事兒，就把牛驚着了哞哞的到處亂跑。

然後大家開始漫山遍野的找牛……

第三天，村長估計也是怕了，就說要不留家裏做做飯啥的。

林西西想反正她外婆在家，做飯應該出不來亂子。

誰能想到，讓他涼拌一個西紅柿鹹到發苦，讓他炸個魚他分不清堿面和澱粉。

外婆炸魚的時候總奇怪怎麽今天的魚在油鍋裏起不了泡泡，沒有酥脆感。

村長看魚炸出來了，就随手拿了嘗了一下。

然後苦的他五官扭曲，連呸三下。

村長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他說:“還好這張臉能看，不然以後真的說不到媳婦兒咯！”

當時宋星越真是羞到臉都擡不起來。

第四天，林西西終于意識到宋星越不是笨，而是各種生活常識的缺失，他以為西紅柿一直都是紅的，林西西帶他去看了綠色的西紅柿，還摘了一個熟透的給他吃。

他說以前不知道西紅柿居然這麽甜。

他不知道毛豆其實就是黃豆還沒熟的時候，他不知道紅豆綠豆不及時摘下來會炸殼。

他第一次吃到從在地裏摘下來到下鍋只有短短十分鐘的空心菜。

一切在農村覺得稀疏平常的事，在宋星越這裏他都覺得新奇，每次都是一臉震驚的說：“哇啊，原來是這樣啊，好厲害！”

她一點一點的教他認農村那些散裝的調料，教他怎麽生火，怎麽判斷鍋熱不熱，油溫有幾成熟。

他第一次摸到剛生出來的雞蛋，第一次在糧庫裏發現粉嘟嘟的動物，他拿出來跟村長說要拿回家當寵物。

村長當時聽到驚呆的五官都扭曲了說:“快弄死吧，這是耗子小時候！”

宋星越吓的臉都白了，趕緊丢掉，去河邊洗了好久的手。

他以為所有的狗狗都是溫順的，不知道農村的狗會攆人。

他不知道枇杷樹原來那麽高，他以為所有的枇杷都是特別大的，那天林西西教他爬樹，然後将樹頂上長得最好的一串小小的紅燦燦的枇杷放到他手心。

他說那是他吃過的最甜的枇杷，有夕陽的味道。

他們坐在村長家的院子裏，啃着剛摘下來的黃瓜，看滿天繁星，外婆就坐在旁邊，搖着蒲扇給他倆扇風和趕蚊子。

村長坐在另一邊拿着煙杆抽着紙煙，和幾個也來他家玩的村民聊天。

沒有音樂，只有夏天固有的蟲鳴鳥叫，陣陣笑聲。

那時候林西西還不知道，那就是她往後很多年裏最快樂的時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在她身邊，而且她還有可以無限暢想的未來。

那些仿佛是偷來的時光，那段記憶裏的宋星越是如此鮮活，如此有生命力，倒是比她在學校裏看到那個總是溫潤、淡定從容、貴氣十足的富家少爺有魅力的多。

宋星越後知後覺的羞恥感才彌散心頭，但同時也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奇妙最輕松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外婆的心髒還好嗎？村長還抽那種很沖的紙煙嗎？他們家院子裏種的那棵櫻桃樹後面有長出來櫻桃嗎？”宋星越轉過頭，表情輕松，邊刷鍋邊問道。

都不在了，外婆不在了，村長也去了鎮上工作了，一家人也搬走了，院子也荒廢了。

院子裏的櫻桃樹倒是結果了，只是聽說村裏麻雀特別多，還沒熟就被麻雀給偷吃光了，村長試了好多方法都沒趕走麻雀。

村長偶爾給她打電話會絮絮叨叨的說着這些。

“嗯，好，還那樣，結果了”林西西簡短的回複道，盡量掩蓋自己的情緒，然後轉身去客廳不再看宋星越。

宋星越一時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想着林西西一個人在帝都，肯定是想家了，自己就不應該提。林西西說得對，有時候他的确挺傻的，宋星越有些洩氣埋怨自己道。

宋星越收拾完廚房，又在冰箱裏拿了一個蘋果和梨，削了皮，切成塊兒，然後放在盤子裏，插了一根牙簽，端出去放在餐桌上。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水果記得吃。”宋星越怕自己呆久了惹她煩開始道別道。

林西西正在沙發上玩手機，聽了這話側頭看他。

“我明天要陪曲正去江市的影視城拍新劇！”林西西怕他倔脾氣上頭，又跑來等她。

“啊？要去很久嗎？”宋星越一想到又要好久見不到有些焦急的問道。

“不知道呢還，估計用不了多久，曲正那個是個很小的角色。”林西西回複道。

“好！那我……等你回來！”宋星越說道。

林西西點點頭，然後又說：“有事，可以給我發微信。”

宋星越一臉糾結，眼神躲閃，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有沒有可能！我的微信也被你拉黑了？”

林西西：“……我咋沒印象加過你？”

“加過，大一的時候，然後沒兩天你就把我拉黑了”宋星越有些幽怨的說。

林西西翻出手機，鼓搗了一下拉出通訊錄黑名單，走到宋星越面前問：“哪個是你？”

宋星越靠過來指了指名單裏面一個城市夜景的頭像。

兩個人陡然突破了安全距離，挨的很近，近到林西西覺得宋星越的手指好像劃過屏幕的時候和她的大拇指一瞬間的接觸。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電了一下，她默默拉開了距離，将被碰到的手藏在身後，輕輕捏了一下，這種古怪的情緒才散開。

昵稱就只有一個S，地區冰島。

她大一那會兒挺多人加她的，但是這個人林西西問他是誰他也不回複，加上那會兒學校總有防電信詐騙的講座。

說一般搞詐騙的的微信喜歡用頭像夜景圖，昵稱字母，地區小國。

這不全對上了嘛？而且問他是誰又不說，那只能拉黑啊。

林西西把他移出來有些無語道：“你啊，以後不要用這種頭像和昵稱了，太容易被人當做電信詐騙了。”

“好！我不太懂這些，你能幫我選一個圖片做頭像嗎？”宋星越很是真誠的請求道。

“這……每個人的喜好不同，你喜歡什麽就換什麽就行。”林西西趕緊回複道。

但宋星越沒有再說話，林西西擡頭，發現他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眼睛裏全是不加掩飾的歡喜和占有欲。

宋星越有一雙很會愛人的眼睛。

那種奇怪的氛圍感又來了，林西西感受到自己心髒不規律的跳動。

冷靜理智，清醒克制！

“你快走吧，我要睡覺了”林西西拉開門對宋星越說道。

“好！水果記得吃，明天……”

“明天不用送，公司會派車的！”林西西趕緊截斷他的話說道。

宋星越抿着嘴，有些低落的囑咐道：“好！那你注意安全，有事一定要跟我聯系。”

林西西随意的點點頭就揮了揮手，關了門。

他仍然在門口停留了好一會兒才走。

林西西用牙簽戳了一塊蘋果塞進嘴裏，巡視了一圈，然後發現宋星越連家裏的垃圾都收走了，還給垃圾桶換了新垃圾袋。

恒溫水壺裏的水也重新換過了，甚至不知道用在哪裏翻出來的蜂蜜和檸檬，給她還泡了一杯檸檬水放在竈臺上。

林西西又核對了一下銀行卡餘額，心裏想着，要不再努力一下，說不定他也沒那麽貴。

有那麽一刻，想要擁有宋星越的心到達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