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牢獄之災,再度施救(二)

牢獄之災,再度施救(二)

帝王的雄心是一座聳立雲霄的山峰,而比雄心更龐大的,是疑心。

姬蓉帶兵平定邊關叛亂不假,但幾千人馬全軍覆沒,唯獨她一人存活也是事實。但凡有一絲勾結亂黨的可能,身為君王的姬盛,都不會放過。

所以,姬蓉被打入宗牢,是為必然。

而面對君王的疑心,趙非不能顯露半分求情本色,若她聲情并茂對天發誓,說長公主殿下沒有二心,恐怕,姬蓉會死得更快——勾結鄰國王室,比勾結亂黨,罪名更重。

于是,趙非只是輕飄飄地,仿佛描述路邊一朵引人注意的花一般尋常:

“我見到一個女子,受人追殺。”

姬盛的眼中閃過刀光,追問:“什麽樣的女子?”

趙非的語氣淡淡:“這倒是不清楚。”

“不清楚?”

“對。”

姬盛疑心重重:“既然不清楚,九公子何以得知,是一位女子受人追殺?”

趙非眉頭一擡,作無辜狀:“彼時在下按照容國給的路線一路前往都城,華泱。剛進容國邊界沒兩天,碰到了宋承恩将軍。”

姬盛一頓——宋承恩,是魏世安的義子。魏世安前兩日跟皇後不約而同指責姬蓉包藏禍心。一個朝堂的宦官,竟然跟一個邊塞的守将同出一氣。還是說......姬蓉兵敗,本就是一場陰謀?

趙非慢吞吞地往下道:“宋将軍說,他在追殺一名女要犯,對在下乘坐的馬車進行了搜查。”

姬盛應付道:“九公子是我容國的客人,宋承恩竟然如此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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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責怪着,實際只是場面上的客套,那顆君王心真實盤算的,是這看似不起眼的追殺下面,更深層的陰謀。

趙非裝作看不懂他的應付,接着道:“宋将軍似乎十分着急,前一日分明放過了在下,次日,又帶着一位公公,讓在下下車之後,讓他們搜查。”

那日發生的事見證人諸多,她只是隐瞞了姬蓉在她車上的事實,描述了一些旁觀者眼中的情景,便足以讓姬盛相信,這個在邊塞被追殺的,多半就是姬蓉。

“邊關地段多事故,讓九公子見笑了。待會兒寡人就認命欽差,将邊關的風氣休整休整。”

姬盛心裏多了杆秤,目光便輕松了一些,只是,疑窦叢生的本性讓她無法對姬蓉徹底信任。眼前的趙非看起來雖然像個無所事事的小白臉,但有時候說的話,還有幾分道理。于是,他轉而又問:

“九公子居身王室,想必手下衆多,個個也都是忠心耿耿。否則,這一路走來,該多少血雨腥風?”

這樣的家國事,他不能直接詢問——姬蓉如果對我不忠心,我要怎麽辦?

只能這麽拐着彎,繞着路,從言外之意聽別人的意思。

趙非的眼珠動了一動,顏色淺淡的唇勾起——老狐貍不愧是老狐貍,防得這麽緊。

于是,她也裝作沒聽出深意,只順着表面的問話回答:

“久在王室,血雨腥風在所難免。只是讓陛下見笑了,非手下的人,不知衷心與否。”

“哦?”

趙非端起茶盞淺飲一口茶水,放下時,錦布縫制的護腕有些移位,于是緊了一緊,又道:

“人越往高處走,手下的人便越多,非哪裏有那麽多心思和精神,去猜他們的衷心?人心隔肚皮,衷心與否,除非開膛破肚将那顆心挖出來看,否則,未知真假。”

“此話有理。”姬盛被勾起了好奇,追問,“那寡人便想知道,九公子,是如何甄別手下的呢?總不能養一群禍心賊寇,深陷不義吧?”

趙非解釋:“沒有絕對的衷心,但,有絕對的能力。我讓他去辦的事情,他能辦成,這個人,我便留着。”

說着,語氣加重:“非認為,身在高處,留的人,勢必要有用。忠誠之上,還有功勞。”

正如被囚禁在宗牢深處的長公主殿下,姬蓉。

姬盛恍然,還好趙非第一日進宮,不認識姬蓉,而姬蓉也從未踏足過珩域王國。否則,方才這番話要是句句都沖着幫姬蓉求情而說,這個趙非的城府便深不可測。

提到姬蓉,他不由反複琢磨趙非的話,于是道:

“不瞞九公子,我容國有一位公主,今日平定叛亂,也是功勞了得。”

“哦?”趙非故作訝異,“容國帶兵打仗的一向不都是男子麽?想必這位公主殿下定是人中龍鳳,改日,非一定得見識見識。”

姬盛卻擺擺手,“終歸還是女兒身,受不起朝堂權謀的洪流,跟咱們這些男人不一樣。趁早相夫教子,才是最好的出路。”

趁早相夫教子,才是最好的出路。

趙非臉上剛出現的淺笑一閃而過,回歸冷漠,緩緩勾起一個疏遠的笑:“陛下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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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姬蓉被釋放出宗牢,只是姬盛還對她存了三分戒備,也是告誡她,不要有“女子掌權”的非分之想,故而出獄之後,禁足長公主府。

禁足比入獄好的,一是不用佩戴手铐腳鐐,行動自由。二是有人伺候,飲食起居還是長公主的配置,錦衣玉食。

赤足踏上石磚鋪展的窄巷長路,烈日的光芒從長巷盡頭照來,将人影拉得冗長,宛如吊死鬼的舌頭,在光影虛幻的時空裏緩慢挪動着。

姬蓉跟着宮人走出宗牢,木頭一般,沒有出獄的歡喜,也沒有對帝王開恩的感激。

累,仿佛胸口燃燒的一團火焰被潑了一盆涼水,剩餘了幾顆火星子,掙紮叫嚣,卻無論如何也生不起那把火。

原來這個世界的姬蓉,就是被無盡的算計和猜疑潑滅了那顆赤子之心吧?

宗牢大門打開,是長公主府派來接她的仆人。待她木讷的眼簾一擡,看到為首的那面孔熟悉的女子,眼中才劃過光亮:

“長樂!”

她飛奔過去,欣喜若狂——長樂,那個聽說她出事,偷偷從華泱跑到山陰峽,在幾百具屍體裏翻找她的丫頭。也是那個為了護她周全,不惜奪下宋承恩的長劍自刎的丫頭。

她沒死?她原來沒死!

拎着過長的囚服褲腿跑去,跑至她跟前,“長樂,你還活着!”

長安心頭一痛,隽秀的眉頭一擰,哽咽了一下,道:“公主,奴婢是長安。”

長安......是了,眼前的姑娘雖然跟長樂有八成相似,但眉宇間成熟許多,眼神也格外沉穩,不似長樂那丫頭,傻乎乎,笨兮兮,嘗到一點甜頭就仿佛得到天下一般。

再朝手腕看去,長安手上也沒有那串紅豆手串。

當日,長樂要幫她引開追兵,怕她擔心,還洋洋得意地朝她炫耀過——

“我有我姐的手串呢,開過光,會保佑我的。”

如今,這手串跟長樂的笑容一起,都隕滅在這天地之間。

“對不起。”姬蓉自責不已,“長樂是因為我才......”

提起最愛的妹妹,長安情難自禁,但更想不到,這位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竟然會為一個丫鬟,向另一個丫鬟道歉。于是慌忙跪下,眼淚在石磚地面砸碎。

“人各有命,長樂是願意為公主去的,您如今記挂她,便是她最大的福分,公主切莫自責。”

轎辇在四個轎夫的合力之下朝長公主府走去。一路搖搖晃晃,将姬蓉瀕死的心神搖醒了一些。如今被禁足,她做不了其他事,但身邊的人,她不能不顧。

長樂當日自刎,死在宋承恩手裏。而宋承恩對她恨之入骨,斷不會将她安葬。如若能托人找到長樂的衣冠,哪怕是一個物件,将其帶回來安葬,也不會變成孤魂野鬼。

“長安,你知道哪裏可以出府嗎?”回府後,她立即叫來長安,“神不知鬼不覺,不會被看守發現的小路。你知道嗎?”

長安猶豫,“公主想出去?”

“我想出去,拜托一個人,辦點事情。”

她要去質子府,找那個能在宋承恩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的,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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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子府是專門為他國質子搭建的,建築風格雖不如盛産金礦的珩域國,地磚門獸只是材料上乘的石木,而非金玉。但為了凸顯容國的氣度和結交誠心,每一座質子府的占地都是按照四品官員的府邸配置。足以八十口人居住。

姬蓉的輕功不賴,雖然她本人是21世紀的現代人,但這身子可是實打實的練家子。足尖輕輕一點,便能飛上兩丈高的圍牆。

按照打暈那家丁的說法,趙非此刻正在書房跟門客談事。她一路避過巡夜人,潛到書房外的窗邊,果然,裏面傳來寒花子和趙非的聲音。

寒花子的聲音穿透力低,只模糊聽一個大概——

“長公主此次回宮,算是多災多難了。以為領功,未曾想,是受罪。”

姬蓉的腳步一頓,屏息從走廊的石柱躍到牆邊,透着薄薄的窗戶紙,想聽聽,她們還說她什麽。

還是寒花子的聲音:“普天之下,王室最愛面子。縱然問罪殺頭都是暗中進行,外人從不知所犯何罪。主子與皇帝談了許久,可知,公主罪在何處?”

屋內安靜了半晌,能聽到趙非寫字時,毛筆筆尖在宣紙上滑動的摩擦聲。良久良久,久到姬蓉以為趙非不在屋中,才傳來近日在耳邊回響了無數次的聲音:

“公主之罪,罪在姓姬。”

不是受人暗算,不是兵敗山道,不是疑似造反,而是,姓姬。

因為姓姬,所以自一生下來便是無數人的眼中釘。

因為姓姬,所以既不是子女,也不是臣子。

因為姓姬,所以即便是面對親生父親,也會受到無端的猜疑。

姬蓉震愕,但轉念一想,普天之下如果有誰能說出這句話,便一定是趙非。

只是訝異之餘,忘了自己尚在潛伏,屏氣的力道松了一下,洩出幾分氣息,落進屋中之人的耳朵。

“誰!”

趙非左手一擡,一根銀針從護腕飛出,徑直循着那聲音的方向。

“呃!”

姬蓉下意識閃躲,卻沒閃過,猝不及防被刺中左肩。

寒花子眼睛一虛,從這吃痛的聲音聽出信息:“女人?”

與趙非對視一眼,趙非陰沉的眸底卻閃了一下光亮,似乎猜到來人是誰。推開門一看,果然,姬蓉捂着受傷的肩膀,在銀針的毒性下搖搖欲墜。玄色的夜行服看不見血,但趙非知道,從她護腕裏射出來的毒針,毒性幾何。

模糊的視野裏踏進一個人影,姬蓉掙紮着往前邁了一步,卻兩腿一軟,撲進趙非懷中。

意識模糊,生命垂危,卻好死不死在暈倒前硬說了一句:

“你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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