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滑雪風波
第24章 滑雪風波
姜歸辛靜靜地坐在走廊的一側,聽着那些不友好的言語,目光飄渺地投向遠方。他的表情保持着如冰雪般的冷靜,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
就在這時,他突然瞥見南決明的身影出現在餐廳的入口處。
南決明到來之後,衆人都滿臉微笑,跟他問好。
姜歸辛也适時地繞到回餐桌邊,看起來絲毫沒有任何尴尬。
大家熱熱鬧鬧地說着話,湊着趣。
衆人十分熱絡,愉快地享用着美食,姜歸辛卻沒得吃幾口。
從當南決明的秘書開始,姜歸辛伴随南決明用餐的時候總是充當服務者的角色。
現在成了情人,也沒有改變。
姜歸辛宛如一名默默奉獻的仆人,神情輕松地端茶遞水,手勢娴熟地提杯遞帕,不顯得有絲毫疲憊或不悅。在座衆人幾乎不需要言語,他的服務就自然而然地延續着。
而除了南決明之外,其他所有人也都是慣了被伺候的主兒,便将姜歸辛的殷勤視為理所當然。不過,王小姐還是最會說場面話的,帶笑說一句:“小姜老板也太忙了,好好吃菜吧,我們能自己照顧自己的。”
姜歸辛笑道:“不辛苦,我習慣了的。”
陸英冷冷插口道:“那可不?他本來就是幹這個的。”
聽這話帶刺,王小姐忙轉移話題,說:“明天天氣也不錯,不若繼續一起滑雪?”
南決明笑道:“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可惜我明天要去談生意,怕是沒有機會。”
衆人便都道惋惜,但其實都松一口氣。
他們雖然和南決明輩分差不多,但心裏都有些怕南決明,把南決明當長輩看的。要和長輩一起玩,他們也玩不痛快。
姜歸辛回到度假屋時,感到身心俱疲。初次嘗試滑雪的經歷讓他感到筋疲力盡,雖然他滑得很慢,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滑雪是一項相當耗費體力的活動。
每一塊肌肉都在微微發酸,身體仿佛被徹底消耗一空。
南決明看他辛苦,笑着說:“你今晚在一樓客房睡吧,免得上樓梯。”
姜歸辛微微一愣,心裏滑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那我今晚是不用侍寝了?
這也是,就他這兩條腿,跟泡了一個小時的面條似的,別說侍寝了,上廁所都費勁。
二人這天就分房睡了。
第二天大早起來,南決明就已經不在了,确實是和麥冬出去談生意了。
偌大的房子只剩姜歸辛一個人在。
他也是閑得慌,便出門閑逛,不巧就遇上了王小姐他們一行人。衆人見他落了單,不免問道:“怎麽不見表哥?”
姜歸辛笑着回答:“南總要去談生意。”
“對啊,昨天表哥說了的。”王少爺笑道,“不過我們還以為他是扯謊,是為了和你二人世界,不想跟我們一起玩兒才胡謅的。”
衆人聽了,都笑了起來,只有陸英還是滿臉緊繃。
姜歸辛看得出,南決明不在,他們說話都輕松很多,也輕佻很多。
倒是陸英這人表裏如一,無論人前人後,都是一臉坦率地看不起姜歸辛。
“原來表哥是真的來談生意啊,”另一人笑說,“那小姜老板一個人可不是很寂寞?”
王少爺笑道:“既然這樣,我們不如一起去滑雪?”
姜歸辛道:“我倒是很樂意,只是我的水平太低,你們和我一起怕是不盡興。”
一人又說:“那我們正好能教你呀。”
王小姐卻道:“哪裏話?我們的水平也是平平,表哥那才是高手呢。只是我們好為人師,胡亂指導你,你別笑我們才是。”
因着他們簇擁着姜歸辛盛情邀約,姜歸辛很難冷硬地拒絕這群公子小姐,只好笑着答應下來。陸英在旁邊,臉色鐵青,滿臉寫着不歡迎。姜歸辛就當看不見。
在滑雪場上,姜歸辛如同一只剛剛學會走路的小鳥,搖搖晃晃地擺動雙腿,連站穩都艱難。
看着這個場景,公子小姐們站在一旁,輕輕互相使眼色,然後都掩着嘴,從指縫中發出低沉的笑聲。
而這些笑聲,在姜歸辛不幸摔倒時,就會驀地變得清脆而高昂,如同一群歡樂的小鳥。
約莫是發現自己笑聲太過高亢,他們會立即收斂起來,然後憋着笑容,佯裝擔心地說:“你沒事吧?”
或是故作認真實質潦草地指點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啊”、“要記得重心平衡”、“得看路”之類廢話。
這些人裏,反而只有陸英沒有加入這個開嘲諷的陣營,但也只是繃着臉,在一旁沉默不語。
姜歸辛大約知道這群公子小姐是無聊拿自己逗趣,這也不奇怪。他也能滿足他們的心理,深知自己順從地跌跌撞撞幾回,這些人就會膩了。
果不其然,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這些公子小姐就笑夠了,乏味地打了打呵欠,對姜歸辛說道:“嗯,看來小姜老板已經有點樣子了,可以自由練習了。”
“那我們就先去滑了,你自己練吧。”
姜歸辛笑着點點頭:“謝謝你們。”
幾個人低聲笑道:“你聽,他還謝謝我們呢。”
“嘿嘿……”
那幾個公子小姐胡亂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要滑走。
陸英卻忽而開口:“他就這水平,留他一個人在這兒練習?摔死了都沒人知道。”
衆人沒想到陸英會這麽講,都吃了一驚。
姜歸辛其實也有點驚訝,卻只是微微一笑,回應道:“沒關系,我會慢慢練習的,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陸英卻道:“這話說不準的。”
王小姐卻拍了拍手,說:“小英說的是。小英可是我們裏面最厲害的,要不你留下指導小姜老板吧!”
其他幾個人頗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意道:“這也太合适了!”
只有陸小姐不太同意,深恐陸英和姜歸辛矛盾升級:“這也別……”
“這有什麽可擔心的,就讓小英去呗,說不定還能化解誤會呢!”一邊說,衆人一邊把陸小姐拖走,只剩下陸英與姜歸辛尴尬站在原地。
姜歸辛決定打破僵局,微笑着對陸英說道:“陸公子,請多多指教。”
陸英冷着臉道:“我沒什麽可以指教的!就你這水平,我教只鴨子都教得比你快!”
“這是當然的。”姜歸辛笑道,“鴨子又不像我怕冷,又不像我怕死,體力恐怕也比我強,自然是鴨子更有優勢。”
陸英倒沒想到姜歸辛會這麽回應,愣了愣,又道:“你這麽善于自嘲,倒是個不錯的品質。”
姜歸辛含笑點頭,又開始慢吞吞地滑行起來。他的滑雪技術仍然很初級,頻頻摔倒。
陸英冷嘲道:“如果滑雪比賽有摔跤項目,你一定是冠軍。”
姜歸辛對這種嘲諷不太在乎,他落魄的時候,比這難聽的話聽得都多了。
然後,陸英眉頭一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好了,我也不想看你一直摔下去。首先,要記住,保持身體重心穩定,不要過于前傾或後仰。另外,把滑雪板的邊緣貼近雪地,這樣可以提高穩定性。還有,學會彎曲膝蓋,這有助于應對不同地形。”
盡管陸英口氣不友善,但他的指導卻是有用的。
在陸英嘲諷配搭指導的教學裏,姜歸辛逐漸感到自己的進步,盡管仍然摔倒,但摔倒的次數變少了,他漸漸能夠獨立滑行。
最後,當他們停下來休息時,姜歸辛微笑着對陸英說道:“謝謝你的指導,陸公子。”
陸英皺了皺眉,似乎不太習慣來自姜歸辛的感謝,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言。
姜歸辛卻繼續笑盈盈地說:“陸公子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人。”
陸英更覺得奇怪:“最特別?我哪裏特別?”
“特別容易吃虧。”姜歸辛笑道,“你的心腸那麽好,人也聰明,但就是太正直了。我覺得你就像一顆水晶,看着很冰冷,其實又清澈又透明,但也很易碎。”
該說不說,陸英還是見的世面太少,聽着這樣批發的土味恭維,竟然被觸動了,不覺認真去看姜歸辛的面孔。
卻見姜歸辛的笑眼盈盈,在雪色中閃爍着溫暖的光芒。
陸英心下大動,忍不住別過頭,又說:“你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會對你改觀!”
姜歸辛最擅長就是裝無辜,便眨眨天真的眼睛問:“這正是我想說的,總覺得你對我有什麽誤會?”
陸英是一個直腸子,既然被問到,便也頂不住了,只好說:“有什麽誤會?我這人最看不起那種亵渎藝術的人,還有就是為了錢連自己都能出賣的人。我誤會了?你難道不是這樣的人嗎?”
姜歸辛心想:我是啊,你咬我啊。
姜歸辛卻說:“你要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
陸英顯然面對渣男的經驗不足,一下被這渣男金句給噎住了。
姜歸辛嘆了口氣,哀怨地說:“我記得《了不起的蓋茨比》裏有一句話,說的是……”姜歸辛皺了皺眉,仿佛在思考什麽,沒有說下去。
陸英倒是心下觸動,說:“‘每當你想對人品頭論足的時候,要記住,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你那樣的優越條件。’”
陸英忍不住去看姜歸辛那張欺騙性一百分的純真的臉,心想:難道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嗎?
卻不想,姜歸辛突然狡黠一笑,道:“不,我想引用的是另一句。”
“哪一句?”陸英好奇地看着姜歸辛。
姜歸辛悠然道:“‘在一幫愛喝酒的人中堅持不喝酒,那可真是好處多多。’”
“啊?”陸英更意外了,因為他甚至不記得《了不起的蓋茨比》裏有這麽一句話。現在再聽到姜歸辛引用,也不覺得有什麽精妙之處。
“我就是你們當中那一個堅持不喝酒的人啊。”姜歸辛笑了笑,半晌又嘆了口氣,“唉,說了你也不明白的。”
陸英越發迷糊了。
姜歸辛卻湊近陸英,低聲說:“我和你打個賭,怎麽樣?”
“賭什麽?”陸英好奇問。
姜歸辛說:“就賭他們。”
他擡擡下巴,用目光指着遠處那幾個在雪地撒歡的公子小姐。
陸英挑眉:“賭什麽?”
“賭他們……當然,除了陸小姐之外吧。”姜歸辛頓了頓,“賭他們對你的惡意和對我的一樣大。”
陸英聞言大吃一驚:“你在說什麽?”
姜歸辛輕笑道:“你不會覺得他們把你我留在這兒,真的是為了讓你指導我滑雪的吧?”
陸英沉默下來,滿臉狐疑。
姜歸辛道:“他們今天一時心血來潮戲弄了我一番,剛剛怕是有些懊悔。只是不能算準我的性格,也不能算準我在南總心裏的位置。怕我回去告狀會惹南總不開心呢。所以,他故意把你我留下,想我們矛盾升級,這樣的話,南總縱然生氣,也只會生你的氣。要知道,昨天在南總面前,他們對我可客氣了,倒是你那麽直接,一點面子都不給人——我說的不是不給我,是不給南總。我好歹是南總的人,你打我的臉,不就是打他的臉麽?你以為他們看的是我的笑話嗎?我不過是一個玩意兒,他們誰在乎。依我看,他們最想笑的是你。”
這話聽進陸英耳裏,如灌進簌簌冷風,把他吹得半邊身子發凍。
“你看他們當面都跟我說客氣話,背後卻沒少在你面前拱火說我的壞話吧?”姜歸辛低聲說,“只怕他們恨不得你立即和我打起來,他們擺好凳子看好戲。”
陸英顫了顫聲:“你……你別胡說……”
“敢不敢賭?”姜歸辛問得很輕,像狐貍在林間的低語。
陸英猛地回頭,目光撞上姜歸辛那雙杏仁一樣的眼睛,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從中湧出,一時間,陸英好像陷入了那雙眼睛的深淵。
傍晚。
南決明回到度假屋的時候,發現屋裏擠滿了人——那五位表弟表妹都在,臉色都是惶恐不安。
南決明一看就知道出問題了,臉上還是雲淡風輕,問道:“怎麽這麽熱鬧?”
王小姐上前一步,率先解釋道:“表哥,剛剛我們在滑雪場,小姜老板不慎摔傷了。雖然我們都在場,但卻分別去滑雪了,當時只有陸英在他身邊,聽到呼叫後我們都盡力去幫忙,可是事情發生得太快了……”
都是千年的狐貍,陸小姐馬上聽出王小姐說話的重點是“當時只有陸英在他身邊”,還說什麽“盡力去幫忙”,分明是推卸責任,甩鍋給陸英。
“表哥……”陸小姐正要幫陸英辯解,卻被王少爺打斷了。
王少爺說:“那也是,陸英畢竟不是專業教練,一時看不住,也是正常的。”
“也是我們的疏忽,只留陸英一個人在那裏。”王小姐憂傷地說。
“也不是吧,我記得是陸英自己自告奮勇要留下來指導的。”王二公子幫腔道。
他們一唱一和,明顯地暗示了責任在陸英身上,試圖将矛頭引向陸英。
陸英站在這一堆人之中,一句話也插不上,臉色鐵青,心裏恨恨想:沒想到真叫那狐貍精給說中了。
陸小姐也當然知道姓王的那幾個是什麽居心,連忙插口道:“是啊,咱們家小英當時在輔導小姜老板,小姜老板摔倒的時候,小英第一時間就去幫助他了。”算是幫弟弟找補一句。
這群人雖然花花腸子彎彎繞繞的,但這點心思在南決明眼裏就跟玻璃一樣透明。
他淡淡一笑,沒有開口追究任何人的責任,只說:“小姜傷得怎麽樣了?看醫生了嗎?現在在哪裏?”
衆人都不太願意直接接這話,唯恐責任落到自己頭上。
只有陸英硬邦邦地回答:“應該傷得不重,還沒看醫生。我們把他送回房間了。他正在一樓客房裏休息。”
南決明點點頭,說:“那我先去看看他。”
說着,他邁步便走。
衆人看到他趨近,就下意識散開,為他讓出一條寬闊的路。
這瞬間,一切都安靜下來,只有南決明的腳步聲在空氣中回蕩。
王小姐慢吸一口氣,小心問道:“要不我們和您一起進去?我們也很擔心他呀!”
陸英心裏冷笑,嘴上沒講話。
南決明卻笑道:“你有心了,但我想還是由我一個人去看看他比較好。有些事情,也許不需要太多人會更容易解決。”
王小姐聽了南決明的話,略顯尴尬地點了點頭,随即退到了一旁,任由南決明獨自前往客房。
南決明輕輕推開了客房的門,發現姜歸辛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身體微微側卧,一只手輕輕擱在胸前,另一只手則放在床邊。
受傷的腳裹着紗布,透露出一種離奇的脆弱感。
南決明在床邊坐下,手指拂過姜歸辛裹着紗布的腳。
姜歸辛微微睜開眼睛,烏泠泠的眼珠子透過睫毛的隙縫,打量南決明的臉色。
某程度上來說,他和房門外那些人一樣在好奇又憂心地揣度着南決明此刻的心情,像計算數學題一樣努力地琢磨着自己在南決明心中的分量。
姜歸辛的心神就像一葉小船,漂浮在南決明的眼神之中,試圖讀懂他內心深處的漣漪。
南決明的目光深邃,隐藏着一片寧靜的湖泊,但又似乎有一些不可言喻的波瀾。
須臾,南決明終于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