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吃完早餐, 兩個人就各自下去幹活了。
江沅的工作內容比江沅想象中要輕松一些,雖然聽着要做幾百個人的飯,好像有多累, 多繁瑣一樣,但實際後廚的廚子有好幾個, 不只有他一個。
雖然事情很多,平攤下來, 每個人的活就少了。也就飯點前和飯點的時候稍微忙碌一點,其他時間基本很清閑,也不算特別辛苦。
反正比江沅之前那個餐館裏要輕松多了。
起碼衛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搞。
可能是因為他腿不是很好的關系, 再加上江沅年紀小, 另外幾個一起幹活的同事還對他都挺照顧的。有時候看他站久了, 還會主動讓他休息會兒。
最開始三天江沅負責比較清閑的早餐窗口, 後面慢慢完全上手後, 就開始和其他幾個同事換班,輪着負責每天的早中晚餐和采購工作,也輪着休息。
他在早餐口時, 許多幹活的工人都說喜歡他弄的泡菜, 說他給打的泡菜就特別開胃,配着那菜,都能多吃一碗幹飯。
在工地裏幹活的大多以前都是待過許多工地的, 也吃過許多食堂,裏面菜大多就那麽幾樣,有的食堂難吃到工人寧願自己在外面買, 那也是有的。
可明明依舊是那些食材, 但江沅就能做出不一樣的搭配, 哪怕江沅後面換到別的餐口, 他們打菜時看到他也會很友好的和他打幾聲招呼。
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江沅和陳钊适應了工地的生活。
而一個月過去,他們不僅完全适應了工地的生活,也完全摸透工地附近的環境,連帶着連安豐一些方言一些俗語都記下了不少。
江沅和陳钊是一類人,他們都具備極頑強的生命力,無論在哪,都能夠快速調整自己的狀态,好讓自己迅速融入周圍的環境中,好讓自己能生存下去。
兩個人的生活節奏又一次回到了之前還在臨嘉的狀态。白天的時候,各自為生計忙碌着,到了晚上又互相依偎着在彼此的身上汲取溫暖。
有時陳钊也來江沅的窗口打菜,甚至因為江沅在食堂幹活,他往食堂跑的次數尤其頻繁。吃飯時,他去食堂的速度最快。中午休息,他還是往食堂竄。
Advertisement
反正他來,江沅倒不會特別偏心給陳钊打很多,但也會借着那麽一點點時間互相問候兩句。
“今天怎麽過來的這麽晚?”
“嗯…有點耽誤了。”
看着兩個人并沒有多說其他的話,實際上兩個人的餘光都瞥着對方。
有時也不需要用過多的言語,看到他領口有灰的時候,江沅會不着痕跡的看着他領口。或者哪受傷了,目光也會在他受傷的地方停留幾秒…
工地上磕磕碰碰都是難免的,因此江沅随身帶了藥膏,每每等晚上下工以後,他會一邊皺着眉一邊給他塗藥,不時還要碎碎念幾句:“你就不能看着點嘛…不是讓你戴手套嗎?這又是哪裏弄的?”
陳钊則會嘿嘿一笑。
“嗯,知道啦…”
那天陳钊下工下的早,又剛好輪到江沅休假。所以也沒直奔食堂,反而回了宿舍,他還沒上樓,還在底下就看到最後一間的窗戶亮着暖黃色的光,隐約可以看到窗臺的身影。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裏,有那麽一盞燈是為他亮的。
新宿舍的樓梯材質是鋼材,走路的步伐走快了後,踩在上面會有很沉悶的聲音。陳钊步子邁得快,很快就到了門口。對于他的到來,裏面的青年頭也沒擡。
他正在熬煮什麽東西:
“回來啦?”
早在陳钊上樓的時,江沅早就聽到了上樓梯的腳步聲。這麽久了,他對陳钊的腳步聲已經非常熟悉了。他上來時,他剛好在熬銀耳湯。
江沅聽說喝這個清肺,對身體有好處。
畢竟他這是給陳钊另外單獨開的小竈,的确是又不好用食堂的鍋和火,所以趁着休假,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點銀耳,自己在宿舍裏煮。
回來的陳钊從背後抱住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耳畔。每次這時,江沅總感覺自己像被一只巨型大狗狗趴在身上一樣。
江沅也懶得推他,手下攪拌的動作也沒停:“別動,我給你煮一點銀耳,你明天記得帶着,要喝完…知道嗎?嗯?”
“嗯嗯…知道啦!沅沅真好…”
說着又黏黏糊糊的親了他幾口。
而陳钊之所以能這麽放肆,主要還是因為他在上來時就已經反手把門關上了。甚至連窗戶,之前也在空閑時間特意貼上了彩色窗花。
仗着反正從外面也看不到裏面,他幾乎整個人都粘在江沅身上,臉就蹭在江沅的臉測,小雞啄米似的親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好像怎麽都親不夠一樣。
“哎…別蹭,別蹭,一身的汗,臭死了。”
江沅嘴上這麽說,卻也沒真的把陳钊推開。
“真的很臭嗎?”江沅沒真嫌棄他,但陳钊卻真聽進去了,他提起衣領聞了聞,又埋在江沅脖頸處,聞到一股香味兒。
香味是他們買的一起買的沐浴露味,這說明沅沅今天洗過澡了,而這也意味着今天可以……
意識到這點後,他呲牙咧嘴的笑了,捧着江沅的臉,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現在就去洗澡,等我回來…”
說着又急急忙忙的拿了桶和毛巾沐浴露,砰砰砰下樓去了。江沅在後面嘆了口氣,依稀記得以前剛認識時,還覺得他好兇,覺得一定不好相處,現在嘛……
陳钊有時會在江沅面前展露一點孩子氣,而這種情緒也只在江沅面前才有,外人面前幾乎看不到一點。自他們關系愈發親密後,他便愈發頻繁。
小鍋裏的銀耳湯也炖得差不多了,江沅把小電鍋的小蓋子給蓋上,按下一旁的電源關火,又順勢把身上的圍裙兜兜取下來挂在一邊。
陳钊剛才說那話的意思,他明白。
江沅性子內斂,也就是陳钊說的臉皮薄,即使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但想起來也還是會有些不太好意思,想起來,耳根還不自覺的通紅。
他和陳钊的關系真正有實際的突破,是在他們在工地幹活的十多天的那個晚上。
他們本來就對彼此有感情,每天晚上都抱着摟着親着,又都是功能正常的男人,要說全然沒什麽感覺,那當然是假的。
但對于江沅來說,他之前不了解那方面的事,對于那塊,他完全是一張白紙。甚至他一直以為之前兩個人幫助的動作就已經是他們能做的最親密的事情了。
而陳钊想來應該也是沒多少經驗,他以前也沒談過朋友,也不知道他在哪知道的那些,哪怕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江沅再回想,也還是沒理清那天到底發生了啥,怎麽就稀裏糊塗的成了那個樣子?
在等着陳钊去洗澡的空檔,江沅稍微回憶了一下那天的大概。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特別突兀,早在前幾天就已經有端倪了。從陳钊偷偷摸摸的背着他在弄什麽,再到那天他破天荒買了點酒回來,說以前都還沒和他喝過酒呢。
江沅酒量其實還行,不是特別差,也就是正常水平。反正那天食堂的事也少,他想着只要不過量,少喝點酒還能有助睡眠,就答應了。
結果兩個人喝着喝着就啃到了一起。
啃着啃着,自然而然也感受到對方的變化。迷迷糊糊的,陳钊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下,江沅本來想着會和之前那樣…還伸出手去幫他。
他以為最多就蹭蹭,可那天明顯不一樣。或者說陳钊已經不滿足于之前的,他想和他更親近一點。
江沅也不知道那天陳钊的心路歷程是怎麽樣的。柔和的月光讓江沅可以依稀看到一點陳钊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好像皺着眉,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他心裏很奇怪,自然也就問了出來。
“你在做什麽?”
看着江沅一臉迷茫表情,陳钊的動作一頓,他低下頭親了親他的臉頰,對上他依舊茫然不解的眼神,“……算了,我來教你吧。”
他把江沅額頭前的劉海撥上去,一個重重的吻親在光潔的額頭上,不知道在和他說話還是在和自己說話,“沒事的,都一樣的。”
那天兩個人都喝了點酒,具體再清晰的畫面,有些記不太清了。反正等起來後,陳钊再回憶時,呲牙咧嘴,小聲嘀咕着:“是真他媽疼啊…”
一旁的江沅一聽他這麽說,立馬耷拉下眼皮,緊緊抿着唇,表情有些略委屈:“真的嗎?”
看他那個臉色,陳钊趕緊湊過去:“哎呀…剛開始是有點,但後面就好了呀…是不是…咋還不高興了?來,哥親一口。”
外面傳來熟悉的砰砰砰的聲音,不用思考,光聽着腳步聲,江沅就知道是洗澡的陳钊回來了。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門被推開了。
“沅沅…來抱…”江沅一臉木然的被一個高他許多,皮膚也比他黑些的男人抱着,“你再聞聞,再聞聞…沒汗了…不臭了,你聞聞…”
安豐這邊不僅僅是天比臨嘉的亮得早,也比臨嘉熱得快。
陳钊穿着短袖短褲,腳下踩着一雙拖鞋。短短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滴着水,一些水珠順着頭發滴落到衣領上,在布料上暈開一片一片深色的痕跡,還有些蹭到了江沅的臉上。
他拿手推着陳钊的臉,應付着:
“嗯嗯,不臭不臭…”
“那…………”
江沅看了看已經關上的門,想了想還是把新裝沒多久的窗簾給拉上了。整個小房間瞬間陷入黑暗,仿佛他們又回到了臨嘉那個略潮濕的小地下室。
“沅沅……”
“……”
哪怕天氣已經熱了,江沅也還是穿着長褲,哪怕最熱的時候,長度也必須在膝蓋下面。不為別的,單純是因為他不想自己腿上的傷口暴露出來。
他一直嫌棄那塊和周圍不一樣的傷處,嫌棄凸出來的疤痕,嫌棄它周圍的皮膚格格不入。從長大以後,就沒誰看過他腿上的傷。哦,除了陳钊。
陳钊不僅看過,他甚至還親吻過江沅腿上醜陋的疤痕。
第一次親吻時,親的那樣小心翼翼的,充滿愛戀,給江沅羞得根本不敢看,餘光處瞥見他微顫的手。過了會兒,他說安豐有個全國很出名的大醫院,他想帶他去看。
那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了,還在臨嘉的時候,他就對江沅說過這話,那時江沅聽他那麽說,特意提醒他:“那……我們不是還要開店嘛,給我看腿不得花好多錢啊,而且已經這麽多年了,看也沒用了。”
此時還在陳钊聞所未聞,低下頭又親親他的傷,“那可不…你男人賺錢的動力這不就來了嘛?”
“這時候在想什麽呢?”
現實中,陳钊的吻落在江沅的鼻尖。
江沅也毫不避諱,他目光凝視着陳钊,“想你。”
陳钊愣了兩秒,也是那兩秒,江沅感受到了他另外一個地方的反應。他沒忍住哼了一聲。陳钊也很快反應過來了,湊過來親了他一下,眼裏滿是笑意,江沅确定那兩下他絕對是故意的。
滿屋的月光下,陳钊一只胳膊摟着,另外一只手随意的搭在床邊,指間夾着一根點燃的煙,煙霧缭繞裏表情餍足,眯着眼睛感受着那一點點餘韻。
他不是天生喜歡男生的,也不是見個長的還過得去的男的就要貼上去。他以前沒試過這種,只是在覺察自己對江沅的心思後,才去了解那些的,聽說在下的那個會特別特別痛,聽說還會經常生病什麽的…
他當然是舍不得江沅受痛的,在潛意識裏他自己皮糙肉厚的,痛點就痛點,他身體好生病也沒什麽很快就能好起來。但江沅生病的話……
對他來說,也不是很在意這個那個位置。
陳钊沒告訴江沅,其實在他們到臨嘉的十多天,他幹活的時候接到了家裏的電話,說是他爹死了。他哦了一聲,然後無動于衷的挂了電話。
那天下工回去後,他抱着江沅抱了很久很久,任憑他怎麽推,他都紋絲不動,絕不放手。他從背後擁着他,埋在江沅的肩膀處,呼吸聲又長又重,安安靜靜,一言不發。
可能是那個小瘸子也覺察到了什麽,還問他:“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問了幾聲,陳钊也沒回答。他沉默了會兒,在他的臂彎裏轉了一個身,轉身回抱住他,手一下一下輕撫他的後背,“你還有我。”
是啊,他只有他了。
他也有記挂着,惦記着,挂心着自己的人了。
陳钊還沒告訴他,其實之前他還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沒有遇到江沅。
雖然說出來可能有點搞笑,但陳钊其實一直對他的父親還是抱有那麽一點點希望的。畢竟陳立國和他有着斬不斷抹不開的血緣關系,畢竟他是他親爹。
如果連有血緣的親爹都這個樣子,那其他陌生人他不是更不能指望了?
那時的陳钊自己也說不出他到底想要什麽,只是他真的很羨慕那些有家庭的工友,看着他們每次過節都能大包小包帶着,不是家裏的爹媽送的,就是家裏的老婆給拿的。提起他們,那些工友笑得臉上眼角的褶子一道一道的。
他倒不是羨慕那些東西,他羨慕的是他們有人惦記,有人關心。
那個夢裏的陳钊依舊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心态,還是覺得自己只要對他爹好一點,他也能看到自己,不會只偏心弟弟。
夢裏陳钊的爹也生了病,但有在治療,也算還過得去,至于治病的錢從哪裏來?當然是陳钊出。
他和家裏的關系雖然偶爾拌嘴,但每次到他發工資前後幾天,他們都會給他打電話,不住的關心他身體怎麽樣,關心他有沒有生病,寒暄兩句讓注意休息…讓他別那麽辛苦,別那麽累…
陳钊以旁觀者的視角看着夢裏的自己:
過年外面都吵吵鬧鬧的,其他人都回家和家裏人過年去了,也只有陳钊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宿舍裏,盯着有些發黴的上鋪床板發呆。他想着,好歹也是過年,他們總會給自己打個電話問問吧?
手機短暫震動一下,他趕緊拿出來看,哦,只是垃圾短信。又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的天空從白天變成黑夜,久到宿舍裏黑漆漆的,久到陳钊肚子裏饑腸辘辘,久到陳钊即将要睡着的時候,一直沉寂的手機終于響了。
“小钊啊,吃飯沒有啊…”電話那頭很吵鬧,他爹的聲音聽起來特別高興,聽那聲音好像還喝了點酒,“我還說上午給你打電話,給忙忘了…”
是啊,他爹帶着那個弟弟去繼母的老家過年了。陳钊和繼母的父母又沒什麽血緣關系,見了面也尴尬,自然沒厚着臉皮跟去。
隐約能夠聽到他那個弟弟陳辰叫着外公外婆,還說新年快樂的話。電視裏春晚的聲音混雜的外面噼裏啪啦的煙花,還有時不時一陣陣朗朗笑聲,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過年的樣子。
和陳钊這邊黑漆漆的一邊形成強烈反差。
他們是一家人……只有他是多餘的外人。
“哦…”
“小钊啊…過年就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初三就回來,到時候回來吃飯行嗎?”電話裏換了後媽的聲音,“我媽給我拿了點臘肉,到時候我給你做飯…”
哪怕知道這種熱情背後可能是虛情假意,但陳钊還是嗯了一聲,“沒事,你這也難得回去一次…好好玩吧…”
“欸,對了你弟弟…他說的啥作業好像要買什麽電腦,我也不太懂這個。你爸那點工資你也是…”
宿舍外面都窗外煙花噼裏啪啦,老舊手機的屏幕的綠光映在陳钊臉色,他沉默了一會兒,“嗯。我到時候去看看吧…”
繼母見他同意了,語氣明顯更加親熱了:“哎呀,這個家還得是小钊啊……陳辰,你快過來和你哥說兩句……”
電話到了陳辰手裏,他可能在打游戲,接電話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的,旁邊隐約有繼母在教他怎麽說話的聲音:
“你說話啊,給你哥說新年快樂…說些關心他的話啊…問他吃飯沒,問他那冷不冷,讓他穿衣服…你這孩子…”
那個夢境的色調是灰色的,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
夢裏的陳钊也和江沅遇到過,那個小瘸子穿着那身灰撲撲單薄外套,在一群穿着新衣服的人群裏格外突兀。他埋着腦袋,慢吞吞的走着,一步深一步淺。從遠處看,他走路的動作特別怪異。
“真冷啊…”
“今年怎麽這麽冷…”
陳钊的手被擦傷了,但他沒覺得有什麽疼的,反正就算不管也會好的,和他擦肩而過的那個小瘸子則時不時低下頭,揉一揉手上的凍瘡,又長了些。
他們習以為常身上傷痛,不算什麽。
兩個人就這麽在大街上擦肩而過,中間僅僅隔着一條綠化帶,彼此都沒有回頭。仿佛那就只是兩個普通的陌生路人那樣,彼此完全沒有任何交集。
只要一想到那個夢,陳钊便感覺渾身不舒服,他把燃燒到末尾的煙用力按滅在床邊小桌的自制煙灰缸裏,掀開薄被從背後抱住江沅。
小瘸子閉着眼睛,呼吸均勻,看着應該還沒睡醒,但他依舊依靠着本能,迷迷糊糊也轉身回應着陳钊的擁抱,兩個人都把對方抱都很緊很緊。
“太好了…太好了…”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