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如果一定要給餘朝晖的人生分一條分水嶺的話, 那麽這個分水嶺一定是他十五歲那年。
十七歲前,他的世界一片光明。哪怕他只是個孤兒,但他長相俊秀, 成績優越,對于即将到來的高考, 班主任也對他寄予厚望。
只要餘朝晖不發揮失常,一定能考上一個很好的大學, 院裏和他承諾只要他能考上,他們願意付一點費用,等他工作以後再還也行。
只要考上一個好的大學, 就能獲得更好的教育資源。到時候聽說可以申請減免學費, 還能有補助, 再加上獎學金什麽的, 以及他還能自己打打工…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在餘朝晖的設想裏, 他對于自己未來的規劃很清晰。他的人生本該一片坦途,只要不出意外,也的确會按照他設想的那樣進行。
在周圍人看來, 已經是一條很不錯的路子, 也百分之百會是餘朝晖以後的未來,可一切都在他十七歲高考的前半個月全毀了。
記得那天是周末,臨嘉市五月中旬的天特別熱, 那天穿的什麽顏色的衣服,那天出門到底是買什麽,餘朝晖已經有些忘了。
但事情的前因後果倒是記得很清楚, 他清楚記得自己要去紅星廣場, 本來一路默背着單詞, 突然聽到了很大一聲抓小偷!
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從他身旁嗖地溜過去, 後面跟着一個腿腳不怎麽利索的老太太。
那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大喘着氣,兩只手支在膝蓋上,兩條腿還在打顫,明顯肯定是追不上前面那個年輕的小夥子。
老太太只得看向周圍的衆人說着幫幫他吧,而其他人都把一個個頭低下,只有在目光對視上餘朝晖的時候,他明顯動容了。
當餘朝晖聽到那老奶奶哭天喊地地說那是她要去交的醫藥費時,餘朝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過世的奶奶,想也沒想,拔腿就跑。
餘朝晖去追之前明明還告訴那些看戲和圍觀的路人,讓他們趕緊記得報警的。
事後他想了很久,他當時太年輕太熱血太沖動了。明明有那麽多成年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卻只有他一個未成年站了出來。
在他十七歲以前,餘朝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除了學習再也沒有分出心關心其他事情,那算是他第一次見義勇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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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一次,讓他失去了光明。
那個偷錢包的小偷東繞西繞繞進一個小巷子裏,又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好幾個高大的男人,可能是小偷的同夥,把何朝輝團團圍住。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當然不是其他幾個成年男人的對手,他被打得渾身都痛,滿嘴的血腥味,他身上的血把幹淨的校服浸染。
恍惚間,他還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餘朝晖當時疼得暈死在了小巷裏,卻一直沒有人發現他,等第二天早上被發現送到醫院時,身上的外傷先不提,眼睛完全沒救了。
十七歲之前,餘朝晖成績優異,如果按照摸底考,他考上他們省裏最好的高中完全不是問題。老師也不止一次地告訴他,學習是他唯一的出路。
餘朝晖自己也深刻的知道。
而十七歲之後,餘朝晖在高考前半個月,因一次見義勇為,被小偷以及同夥毆打至重傷。雖然那群人最後也付出了代價,坐牢了。
但…餘朝晖也因外傷導致的角膜脫落,成了一個瞎子。
那場傷讓餘朝晖整整在醫院裏躺了接近一個月,才終于把傷養得差不多。而那個時候高考早就已經過了。
他完全失去了光明,也失去了前途。
本來孤兒院就只負責九年義務教育,高中都不該負責的。而餘朝晖是個例外,他那時成績好,院裏的人答應先出錢供他上學,等賺錢了再還。
除了餘朝晖以外,院裏的大多數孩子一般都是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他們不覺得有什麽,而這種事在那幾年并不是什麽新鮮事…
餘朝晖本來是院裏已經答應提供一部分錢上大學,但在出了那事之後他們又反悔了。
眼睛都瞎了,怎麽能參加普通高考?雖然的确會有專供殘疾人的特殊學校,但那種特殊學校不說很少,學費更是比普通學校要更貴。
他的前途,和他的光明肉眼可見的沒了。
餘朝晖住院那一個月的醫藥費那個老太太給的。她一直很覺得很對不起餘朝晖,總是在他面前哭,來看過餘朝晖很多次。
反而是那個老太太的幾個子女頗有微詞,在他出院時還特意過來和餘朝晖說什麽以後他們就兩清了,也希望他不要賴上他們什麽的。
“…又不是我們害的你,是你自己要沖上去,這能怪誰?再說了,那幾個小混混都已經被抓了,聽說已經被判了嗎?”
餘朝晖聽着那對年輕的男女說着這段時間給他交的住院費有多少多少,無親無故,本來他們也是受害者,能這樣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越聽,餘朝晖只感覺面紅耳赤。
他并不知道案件的進展,不知道最後是否會賠款。其實就算法院判他們賠多少,也得他們有執行能力才行啊。那天那幾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明顯就沒什麽錢…
當然,以上的這些,剛出院的餘朝晖是不知道的。
周圍不明就裏的圍觀群衆很多。
餘朝晖看不到,但能聽到那些議論紛紛,那些指指點點讓餘朝晖感覺自己那一刻,真的像被扒光了,丢在人群裏供人觀賞一般…
他那會兒還是不能完全适應看不見的生活,只能默默垂下腦袋,一聲不吭地試圖走開,想要遠離那個讓他覺得難堪的場面…
然後…餘朝晖轉頭就摔跤了。
他看不見,不知道前面的馬路上有一個凹陷的深坑,毫無防備的狠狠摔了進去。
前一天晚上下了雨,坑裏面還有很多污水。餘朝晖雖然看不見,但他能感覺他的鞋子被污水打濕了,身上都是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除此之外,更加清晰的是手掌、膝蓋和小腿傳來的刺痛,很有可能是被坑裏尖銳的石塊擦傷了,他能感覺皮膚裏火辣辣的疼痛。
然後…他還聽到了一些笑聲。
那些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有很遠的也有很近的嗤笑聲,他們是真的被餘朝晖、走路都會被摔倒的窘迫的樣子給逗出了聲,但等着他擡起無神的眼神看向四周時,那些笑聲又戛然而止,仿佛從未笑過他。
是誰在笑他,餘朝晖不知道,他什麽也看不到,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就像他的未來。
過去很久很久,餘朝晖都已經忘記他那天是怎麽跌跌絆絆,磕磕撞撞地摸回院裏的。只知道他回去以後,周圍還是止不住的議論聲。
餘朝晖那個時候才十七歲,早就已經到了應該出院的年紀。他不知道別的孤兒院怎麽樣,但他自己待的那個,十六歲就不會管了。
等他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次回到院裏以後,他在院裏的待遇和以前天差地別。
孤兒院的生活和其實在寄宿學校裏的生活差不多,采用的都是統一的集中管理式,包括每天幾點起床,幾點吃飯都是有規定的。
首先他們和學校一樣睡集體宿舍,吃飯集體吃飯,每周有輪換着打掃衛生,有時候遇到有什麽檢查,外面的院子也要打掃得幹幹淨淨。
不過也是不一樣的,首先這邊的環境更殘酷些。
院裏每天每頓的飯菜都是有限,去早就有,去晚了就一點也沒有了。
院裏有兩年收益不是特別好,又恰逢外面經濟也不好,好多不負責任的父母生了又養不起,只能把孩子扔在孤兒院門口。
院裏一年就要撿好幾個,院裏的人天天在他們面前哭喊,說光靠國家給的補貼根本不夠什麽都,而且那段時間的一天只有兩頓飯。
孩子們沒辦法,只能自己想着法加夜宵。
膽子大一點的幾個會自己去廚房自己偷偷摸摸煮點吃一點,再偷偷端回宿舍。他們一起吃一起銷贓,第二天再聽着某個“媽媽”跳腳的聲音,互相打眼色偷笑。
當然,這裏的“媽媽”并不是真的媽媽。
只是他們讓這麽叫而已。和普通人家裏的媽媽不一樣,孤兒院裏的媽媽前面還得多一個姓氏,例如:李媽媽,張媽媽,王媽媽。
在餘朝晖眼瞎以前,院裏的幾個“媽媽”一致都覺得,餘朝晖這麽聰明,未來肯定比其他孩子更有出息,因此對他也算是另眼相待。
哪怕本來規定幾點以後不允許出去,但他軟磨硬泡兩句,也會睜只眼閉只眼讓他出去。
院裏其他孩子們也是慣會看眼色的,他們可比一些大人精明多了。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格外地會看眼色。
因此從表面上看,院裏的其他小孩和餘朝晖的關系也還行,他看起來還挺多朋友的…
但在餘朝晖眼睛瞎了以後
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幾個“媽媽”對餘朝晖冷冷淡淡的,動不動還要讓他還錢,包括院裏和他來往的那些,本來也就慣會見風使舵,這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背着餘朝晖,又或者當着他的面說三道四,無數次惡意揣測他當時的意圖。聽說要賠好多錢呢,說不定就是為了錢呢。
意圖?他能有什麽意圖?
明明他是做的是好人好事,明明他是幫助別人,明明是他的眼睛毀了,明明他才是那個受害者。可是反而是他被質疑…
餘朝晖喉嚨裏仿佛被堵住,只能自己蜷縮在自己宿舍床鋪裏,拿床單牢牢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想用這樣的方式汲取一點點安全感。
到了飯點的時間,餘朝晖沒有去打飯,當然就沒有他的份了。而他不去,現在也沒人會記得他。一個院裏那麽多人,誰管你去不去。
和餘朝晖住在同一個宿舍的其他舍友其實并不是餘朝晖一開始的舍友,已經是第二批的了。
他原來的舍友早就出去打工了,而空出來的床位,自然也就搬進來了一群比餘朝晖年紀小一些的孩子。
他們彼此早就認識,互相關系當然更好。
其實平時餘朝晖也就拿他們當空氣那樣,以前餘朝晖沒瞎,一心只有備考,沒心思和室友處好什麽關系。
他更多的是想早一點考試,早一點離開這個地方,根本無意融入他們的小團體,而他們也不怎麽和餘朝晖說話,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餘朝晖瞎了,他們幾個更加肆無忌憚。以前因為餘朝晖要在宿舍複習,他們大一點聲音都不行…
這會兒自然是故意大聲講話,互相讨論趣事。其中仿佛有一個不忍心,剛想說兩句,還沒說出幾個字,但也很快被其他人強硬拉走。
他們比餘朝晖小兩三歲,明明還有幾天要參加中考了,他們卻不怎麽放在心上的樣子。
畢竟成績都不怎麽樣,所以也壓根沒考慮讀什麽書,比起考試的內容,他們那會兒讨論的是都是……打算去哪個工廠打工之類的…
除此之外,話裏話外明裏暗裏都是,他們好歹還能找到一份工作,能夠養活自己。但是……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餘朝晖室友關系不是特別好,很大程度還是和他自己的性格有關。
以前的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本來就和院裏其他人格格不入。在他們想着法偷溜出去玩的時候,餘朝晖在學習。
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一是互相抱團,二是排除和自己不同的異類,餘朝晖就是那個不一樣的“異類”。
可能有一些人會對孤兒這個群體存有誤解,覺得他們都沒有父母,應該會比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更加發奮讀書。
其實不盡然,正因為沒有父母念叨和管束,才需要更強大的自制力。再加上身處的環境,也讓他們不覺得讀書多麽重要。
本來餘朝晖就沒花心思和他們處關系,面子上過得去,現在只是徹底暴露出來了而已。
餘朝晖從醫院回到院裏的第一個晚上,是在眼睛的疼痛裏、在肚子裏饑餓中,以及被明裏暗裏的冷嘲熱諷中度過的。
六月的天很熱,院裏為了節約電費,晚上電風扇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在頭頂的風扇停止轉動以後,餘朝晖聽到其他舍友抱怨的聲音。
“靠!李胖子這麽早就把電扇關了?”
李胖子就是李媽媽,私底下的他們才不會那麽禮貌叫他李媽媽。當然,除了胖子外還有更不怎麽好聽的外號。
在一聲疊一聲的熱死了,以及各種拿扇子吹風到聲音裏,只有餘朝晖仿佛和他們不在一個世界一樣,他不覺得熱,他覺得好冷。
那種從骨頭縫裏冒出來的寒冷,餘朝晖好像能感覺周身的血液凝結成冰碴子,他冷得渾身打顫,哪怕緊緊抱着自己也還是覺得好冷。
餘朝晖的眼睛瞎了,哪怕從宿舍到食堂那條路路并不遠,哪怕平時走了十幾年,走過去也就幾分鐘,但那會兒在他眼裏陌生得不行。
他就這麽生生地餓了一晚上。
如果不是孟銳第二天早上突然回院裏看他,如果不是他給餘朝晖送吃的,餘朝晖估計那時候得餓好幾天…
孟銳也是孤兒院裏的孩子,只不過他比餘朝晖還要大四歲,并且,他從五年前就已經從院裏離開,出去打工了。
他本人不住在孤兒院裏,往年也只有每次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院裏看看其他小夥伴。
先不說餘朝晖和孟銳的關系本來也不怎麽樣,他連孟銳的名字都不記得。那時候是六月份,本來也不該是孟銳回來的時間。
所以在宿舍的門被大力推開時,餘朝晖完全沒想到是他,他被突如其來的巨大響聲吓了一跳,整個人瑟縮了一瞬。
眼神空洞地盯着發出聲音的方位:
“你是誰?”
在沒有視覺以後,餘朝晖的聽覺和嗅覺前所未有的敏銳。
他能感覺來的人似乎特別急促,來的人應該是一路跑上五樓的,因為跑得太着急,巨大的推門聲以後,是他大口大口地喘氣。
“你……你…餓了嗎?”他沒有先回答餘朝晖的問題,反而先問他是不是餓了。
然後餘朝晖感覺腳步聲在一步步靠近他,接着是手裏被塞了一個熱乎乎的饅頭。他那會兒說話還是有些大喘氣:“抱歉,你,…你先吃這個,等一會兒,我給你買。”
看餘朝晖呆滞在原地,孟銳可能是這才想起來他沒說他自己:“我,我是孟銳。你還記得我不?”
“………”
說實話,一開始他真沒想起來孟銳是誰。
餘朝晖感覺對方在他床邊的小桌子拿什麽,可能時候是看他放在哪裏的藥。他下意識地念了幾行,“這個藥要早晚用,紗布也要更換的,朝晖,你昨天換了嗎?”
“……沒有。”
“我剛給你倒好了水,你要是渴了就先喝點。在這裏…”孟銳牽着餘朝晖的手,引導着讓他的指腹能碰到桌邊的杯子,“我現在給你另外買點吃點,等我回來再給你換藥,怎麽樣?”
“朝晖,你等我啊。”
孟銳說話的語速特別快,聲音有種莫名的嘶啞,斷句有一點點奇怪。
他很快就自己做了決定,包括給他買什麽吃的,提出的都是一些餘朝晖以前喜歡的,說完以後就走了。
風風火火地來了,又風風火火離開了。
等到孟銳噔噔噔的腳步聲遠了,等到整個小宿舍又恢複安靜。餘朝晖捧着那個暖呼呼的饅頭,咬了一小口,又試探地摸了摸杯子。
等食物下肚,胃裏尖銳的疼痛終于緩解了點。也是這時,餘朝晖終于想起來孟銳是誰。
原來………是他啊。
在沒瞎之前,餘朝晖認識孟銳的。
他上小學那年,好像有什麽人要來院裏檢查。幾個“媽媽”提前給他們發了新衣服,那幾天的夥食也比平時好特別多。
甚至提前和他們說好了,到時候有誰問的時候,他們應該怎麽回答的正确答案。告訴他們一定要背下來。
要說在院裏生活得特別好,“媽媽”們對他們也特別好,他們課餘時間還有各種活動呢,反正就是往好裏說。
餘朝晖記得特別清楚的一句話就是說在什麽院裏生活就像在家裏一樣。餘朝晖聽到後在心裏暗笑,在座的也沒哪個有家吧。
因為檢查,所以整個院裏的裏裏外外都要進行一遍大掃除。幾個“媽媽”讓他們自由組隊,多少歲的去處理那片區域之類的。
那些關系好的孩子早就互相站在一起了。餘朝晖和他們關系不怎麽樣,在一堆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他一眼就看到了孟銳。
那時的孟銳在餘朝晖眼裏,就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怪胎。雖然餘朝晖自己幾乎也是獨來獨往,不過他和他的情況不一樣。
而孟銳則是…
“才不要跟那個醜八怪在一起…”
“好吓人啊。”
餘朝晖清楚記得那些竊竊私語,他順着他們嫌棄地眼光看去,看到了孟銳。
嚴格意義上來說,孟銳五官不算醜,但是他的左半邊臉都是一大片青黑色的胎記,看起來特別吓人,這也就是他獨來獨往的原因。
每次有人來檢查,孟銳都會被特意安排到院裏的後山上躲起來,不讓那些檢查的人看到,就像藏起一個見不得人的垃圾一樣。
“媽媽”們會盡量讓長得好看一點的孩子去接那些過來視察的人。比如:餘朝晖。
而只要白天在前面表現好了,晚上的時候就可以額外加餐,有新衣服的獎勵,或者可以提一些不過分的要求。
記得有一次視察,院裏的幾個“媽媽”依舊讓孟銳自己去後山躲着,說等結束再叫人去喊他回來。但那次氣氛太好,等真結束了,卻沒一個人想起來後山還有一個孟銳。
傍晚時,也只有餘朝晖突然想起來他們把孟銳給忘了,他也沒告訴其他人,自己一個人打着手電筒去後山找他。
那會兒天黑漆漆的,他又穿着卡其色的外套,和樹林融為一體,差點就找不到,而那時的餘朝晖…才九歲。明明自己就是一個小屁孩,平時卻特別喜歡緊緊繃着一張臉,像個小大人一樣。
餘朝晖找到孟銳時,他正一個人坐在一個樹墩子上,自己抱着自己的膝蓋。
可能壓根也沒想過會有人記起他吧?所以看到有人找他,孟銳那時的表情充滿不可置信,唇微微張着,眼裏的瞳孔輕輕震顫。
當時的孟銳下意識想和餘朝晖說點什麽,突然又想起來自己臉上的胎記。他趕緊側過臉,拿手緊緊地捂着左側臉的胎記。
但當時小小的餘朝晖并不在意這個,他甚至對孟銳那樣的動作感到不解:“你在幹嘛?”
“孟銳。”當時還不怎麽高的餘朝晖根本沒注意孟銳的那些動作,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語氣自然,“走了,回去了。”
那時的孟銳可比餘朝晖要高出一截,但他卻亦步亦趨地跟在一個比他個子還矮的小豆丁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喏。”小小的餘朝晖從懷裏掏出一個有點冷的玉米面饅頭塞進孟銳手裏,“別說是我拿的。”
他并沒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麽,自己一個人在前面走着,時不時回頭看看,拿手電筒照在孟銳腳邊,“看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