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殿下還好好地在明德宮呢。”甘繼平回答她,“至于三殿下對自己身後事的考量,我是不知情的。”
頓了頓,他又道:“此處只是衣冠冢,三殿下卻還好端端地活着,如何過來合葬?”
甘怡無言以對,只道:“從前三殿下總說,要和他……謝雲令生同衾、死同穴。這幾年,三殿下到底遭遇了什麽?”
甘繼平道:“我不知情。”
甘怡道:“我要求見三殿下。”
“三殿下不見人——”
“——那我就求到她見!大不了在明德宮外被她責打一頓……我不信她真會為此要了我的命!”
甘怡霍地轉身,道:“我知道我這個人不聰明,看人頻頻走眼。已經二十餘歲了,還要靠三殿下十歲的時候教我的把戲才能與人客套兩句。可是鎖雲關三年,我到底進步了一些。自我回國以後,每每提起三殿下,你和謝于卿蒙晦川幾人總是引我疑心。如今謝雲令的衣冠冢又是如此……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
甘繼平沉默了一會,道:“自從新帝登基,三殿下就再也沒有露過面。想見她的人數不勝數,最終都沒有如願。”
他道:“兩度戰火,辰歡城內,如今變了的東西多,沒變的東西少。三殿下也是如此。現在居住在明德宮內的那位,未必是你熟識的三殿下了。你當真要去見她嗎?”
甘怡果斷道:“為何不見?種種詭異之處,我總要見過了三殿下才能得答案。”
甘繼平心知此事在所難免,只得道:“那麽……明日我去與方大人商議,安排你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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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朝後,方清平沒有直接應允。甘怡聽說了,直接殺去了攝政王府。
方清平眼見着是躲不過了,只好見了她,遣退了下人,問道:“你真的非見不可嗎?”
“非見不可。”甘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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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平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道:“都已經物是人非了,你這又是何苦?”
甘怡繃着臉,沒有回答。
她就是這樣的人,死也要死個清楚。
“此事算是辛秘,知情者寥寥。甘怡,我全是看在你與三殿下往日的交情上,才肯讓你得知。你若是走漏了消息,休怪我無情。”
“你們如此遮遮掩掩,我自然知道。你放心,若有半點消息是從我這裏流出去的,不必你動手。”
方清平頗為感慨,道:“你既然執意如此,那就趁今日未晚,我們入宮一趟。”
甘怡皺了皺眉。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方清平此舉另有深意。但是真相近在咫尺,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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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宮本應是二殿下閑置的住所,但複國以後,皇宮損毀,辰池無暇再建,只得撿了幾處損毀不重的宮殿使用,她本人也因此遷居明德宮。
辰池好像早知道甘怡的求見,也沒有叫人來責打她。甘怡和方清平一路暢通無阻地走進宮殿。可明德宮內冷冷清清的,莫說是人聲,連腳步聲都不聞。若非一切物什應有盡有,甘怡簡直要以為這是冷宮。
她快步走到寝居門口,叩首高聲道:“罪臣甘怡,求見三殿下。”
方清平道:“這會兒,三殿下聽不見你說什麽。直接進去吧。”
甘怡驚愕,眼看着他走了進去,與走進一處普通民居并無兩樣。她大怒,道:“此處是三殿下寝宮!”
方清平悲憫地看了她一眼,道:“是與不是……”
他搖搖頭,道:“要求見三殿下的,可是你。你到底過不過來?”
甘怡只得跟上,走了進去。
明德宮內的布置,與往日辰池的寝宮別無二致。裏面卻沒有人,只有一個病容恹恹的宮女。
甘怡早已耐不住了,只問道:“三殿下呢?”
那宮女轉動着死氣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口中的話卻是問方清平的:“這就是甘怡?”
不等方清平回話,她就對甘怡道:“三殿下死了。你此刻回來,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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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怡——甘怡覺得自己是一時沒有理解,于是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三殿下死、了。”那宮女一次一頓地重複道,“辰、池、死、了,你現在回來,又有什麽用?”
甘怡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方清平,道:“一個宮女,何以能夠如此造謠?”
方清平沒有說話,可是他的臉色已經默認了什麽。
甘怡只覺得自己腳下一軟,下一個瞬間已經抓住了那個宮女的衣襟,質問道:“怎麽可能?!三殿下不是只是染疾了嗎?怎麽忽然就死了?宮裏禦醫無數,哪怕不用禦醫,蒙家人醫術又何其高超,三殿下既然已經複國、既然已經住回了宮裏,怎麽可能死了?!”
那宮女冷笑了一聲,也不掙紮,就任由自己的衣襟被甘怡攥着,反而是貼近了她,森然道:“你失蹤了四年,你又知道什麽?”
甘怡頹然松手,尚不能接受這個真相。她忽然道:“我從前從沒在三殿下身邊見過你,你又是什麽人?還是說,方清平——”她紅着眼睛瞪向方清平,“是你為了執政,夥同此人,害了三殿下?!”
方清平皺眉道:“甘怡,不要妄自揣測。”
“從前從沒在三殿下身邊見過我……”那宮女又是一聲冷笑,“你可知原來的宮人還剩下了多少?害了三殿下?你可知三殿下最終的日子是怎麽過的?若真有人要害她,那簡直是在救她!”
甘怡覺得自己的腦子仿佛已經凍成了一塊冰,不能轉動,不能思考,乃至于聽不懂話。她生硬地重複道:“……三殿下最後的日子……是怎麽過的?”
那宮女眼見着是又要冷嘲熱諷,方清平咳了一聲,止住了她,道:“三殿下……在複國時為人所害,不幸中了毒,在兆熙廿一年的九月……就薨了。如今新帝年幼,京中種種,都是她當時的安排。”
“為何……為何秘不發喪?!”
“發了喪,誰來鎮住文武百官?誰來做燕橋不發兵的籌碼?如今百廢待興,憑我一個外姓人、憑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如何能撐得起辰臺?”
甘怡忽然失去了力氣。她喃喃道:“秘不發喪……也是三殿下的意思麽?”
“正是。”方清平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給你看三殿下的密旨。三殿下的字很有特點,你一認便知。”
甘怡毫無預兆地垂下淚來。她自己還不覺,只道:“當真……是薨了嗎?不得發喪……不為人知……就這樣薨了嗎?!”
宮女嘲諷道:“不然呢,你還要如何?”
“飛雨!”方清平喝住她。
那飛雨卻仍不依不饒,道:“你剛才問我三殿下是如何死的?我告訴你——是骨肉寸斷、身中劇毒、日夜反複,是精血耗盡、五內衰竭,是受盡了折磨才死的!”
“飛雨!”方清平又喝道,“住口!”
甘怡卻擺了擺手,一抹眼淚看向飛雨,面色如常道:“無妨,你說清楚。我既然來了,就不能糊裏糊塗地回去。三殿下為何骨肉寸斷?如何身中劇毒?”
“怎麽,你現在問這些,又有何用?”飛雨道,“人已死了,你還能做什麽?!”
“那我就為她報仇!”甘怡馬上吼回去:“無論是誰害了三殿下……但凡我還拿得動三尺鐵,我就要為她報仇!”
方清平目光一閃,終于對飛雨使了個眼色,接過了話頭。
“此事,得從恭州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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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穆軍直取恭州,辰池不得已破了例,令蒙家人用毒物守城。蒙追月臨危請命,使用的毒,正是“灰石散”。
——就是甘怡借以逃出了鎖雲關的毒。
兩日之內,穆軍三分之一的人已染毒身亡。直到第十三日,穆軍将領親自潛入恭州,暗殺蒙追月,封鎖恭州水源,恭州才算告破。
而穆軍軍醫在研究灰石散解藥一事上毫無頭緒,最終誤打誤撞,只制成了另一種□□“寸心”。寸心并不能使人立死,每每發作,卻是痛不欲生,直至最後中毒者五內衰竭,痛極而死。
“複國時,三殿下曾經一度落入穆國人手中,直至二殿下奪回辰歡,才被人救出。當時三殿下受盡酷刑,奄奄一息……已經幾乎不成人形。蒙家人盡力救治,可也不得其法,外傷雖然愈合,三殿下身體卻每況愈下……甚至曾在朝堂上失态。到了九月,三殿下下了早朝,忽而告訴我,她中了寸心,已無幾日好活。”
甘怡聽得渾身顫抖,忙問道:“然……然後呢?”
“當時二殿下已經戰死,三殿下也已經擇定了新帝,正打算建英靈冢和梅陵。這個時候她才得知皇陵被毀,大受打擊,自言無言面對列祖列宗,因此向燕争帝求得邊境上十年相安無事,又令人在死後散去自己魂魄——”
“——等等,你……三殿下……”
方清平閉目,緩緩點了點頭。
“不錯。三殿下已經……魂飛魄散了。”
“那遺體呢?!”
“燕争帝仍然意欲求娶三殿下,想帶走三殿下遺體。宮中侍衛首領重山,以一具相似屍首瞞天過海,将三殿下遺體,按她的遺願,停在了城西亂葬崗。”
“為什麽……是亂葬崗?”
“因為謝雲令是守皇宮而死……那一戰中戰死的人,都被穆國人棄在了亂葬崗。”
甘怡說不出話。她一動也不動。這消息太過驚人,乃至于任何的反應,都好像是表演。
因此只有麻木。
飛雨毫不客氣道:“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甘怡搖了搖頭,僵硬地站起身,想往外走。可是沒走幾步,她又轉過頭,向飛雨問道:“你是……照顧三殿下的宮女?”
飛雨道:“不然呢?”
甘怡道:“三殿下……三殿下自幼怕疼……她,寸心……”
“三殿下每天只能斷斷續續睡兩個時辰。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說她怕疼,反正我見到的,她哪怕牙關咬出了血,都不會喊疼的。”飛雲冷笑道,“你倒是該問問她那些外傷!剜肉、割筋、斷骨、削膑,若是怕疼,恐怕早就疼死了!”
甘怡聽了默不作聲,只是低下頭,問道:“三殿下……為誰所俘?蒙追月,又是死在誰的手裏?”
方清平一時沒有開口,飛雨搶着冷嘲熱諷道:“怎麽,你還真要去報仇?!”
“自然要報仇!莫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三殿下與蒙追月還都——她們究竟是誰人所害?!”
方清平道:“殺死蒙追月、俘獲三殿下的,都是同一人。”
甘怡心中驀地一突。
“是平驿将軍——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