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發現屍塊的地點在城際高速出城路段,報案人是市政綠化的工作人員。現場已經被第一撥趕到的民警保護起來,除去發現屍塊的幾人以外,再沒有人進入。李恩拍完照片之後,梁威就先走進了中心現場。昨夜下過雨,地還沒有完全幹透,有人走過一定會留下痕跡。痕跡提取用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就是現場初步屍檢。
屍體是裝在白色編織袋裏的,此時編織袋已經被打開,露出了小臂和手掌。謝潇苒先觀察了一下編織袋的情況,又沾了些血水在戴着手套的指尖搓了搓,而後才将屍塊挪出來。兩條小臂,半只手掌,手指缺失。剩下的就是一些脂肪組織。屍體并不完整,一定還會有其他的屍塊。
“屍塊相對新鮮,從斷面分析,初步可以斷定是死後立即分屍,目前能給出的死亡時間推斷是一天,精确死亡時間需要更多的屍塊。”謝潇苒走到海同深身邊,“這一包屍塊大概4公斤,通過小臂脂肪構成和骨骼情況推斷,死者體重應該在75公斤上下,這一包編織袋已經裝滿,如果完全分屍抛屍,屍袋數量估計有二十袋左右。越快找到越好,能拼出完整屍體,我就能給出更精确的結論。”
“好。”海同深又問,“除了體重以外現在能給出什麽信息?”
謝潇苒:“一般人小臂長度就是腳長,正好這包屍塊裏有手臂,經過測量換算,初步推測死者鞋碼40到42,身高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間。但是這個也不精确,畢竟人和人存在差異,我就把範圍放得寬了一點。”
“嚴謹點兒沒錯。”海同深道,“搜尋屍塊的任務已經安排下去了,你跟嗎?”
“跟。技術組都跟。屍塊先冷藏,最少找到一半我再拼。”謝潇苒說,“之前那個司機的資料都在亓支那兒,他說要先看監控錄像,讓我們先顧着這邊。”
海同深:“那就這樣,我讓分局找個人給你們開車,路上能歇就歇,養精蓄銳。有什麽進展及時同步。”
“好。那我去跟梁老師說。”
通過一整天的沿路搜尋,一共找到了十七袋屍塊。等謝潇苒拼完屍體,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海同深提前給大家點了外賣,讓辛苦一天的隊員們邊吃邊說。
梁威扒拉了兩口面,然後簡短總結起來:“目前找到盛有屍體的編織袋一共十七袋,這些編織袋大小規格統一,新舊程度也基本趨同,推斷是同一批購入的,生産時間的分析稍後我去做。抛屍是沿着平俞高速平潞方向進行的,十七袋屍塊分散在一百公裏以內,我們發現的最後一袋屍塊距離平俞高速與西六環的接駁處有四公裏。因為屍塊是抛在平俞高速平潞方向,所以我推測這抛屍人是從西六環上了平俞高速,在往出城方向開的途中進行抛屍的。發現屍塊的對應位置的高速路護欄沒提取到有效的擦劃痕跡,但也不能排除停車抛屍,因為昨晚下雨了。”
如果是停車抛屍,嫌疑人在做抛甩動作時難免會蹭到高速路旁的護欄,而高速護欄不像市區街道護欄,不會有人天天擦拭,上面的灰塵就是天然的痕跡收集工具,只要蹭過就能被看到。但是昨晚的雨下得很大,雨水把護欄都沖刷幹淨,痕跡也就留不下了。
“按照編織袋的數量和盛放屍體之後的體積來推斷,無論是停車抛屍還是行駛過程中抛屍,嫌疑人駕駛能盛放東西的面包車、城市越野車、七座商務車的概率很高。農用三輪、摩托車和兩廂小轎車基本不考慮,前者上不了高速,後兩者帶不了那麽多屍塊。找屍塊的路上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屍塊最集中的位置是在無人區,基本每隔兩三公裏就有一袋,嫌疑人對本市應該有些了解,或者提前踩過點,知道哪裏沒人。還有,抛屍地前後都沒有交通探頭,屬于監控盲區。”
聽完梁威的講述,海同深在提前畫好的圖上又加了兩筆,而後道:“跟我推算的差不多。鄭暢看一眼。”
“什麽?”
Advertisement
之前在等待屍檢結果的時候,海同深已經把高速沿途的情況都畫了下來,他指着圖上畫出來的六個圈,說:“聯系轄區,找這六個地方的市政監控,沒準能拍到。”
鄭暢:“老大你去年是去首都學習還是潛伏起來做調研去了?哪有市政監控你都知道?”
海同深無奈:“再貧更找不着對象了。記下來沒有?”
“記住啦!吃完就去聯系!”
謝潇苒接着介紹起屍體情況:“根據DNA結果顯示,目前發現的十七袋屍塊都屬于同一名死者。死者男性,屍塊不全,暫時沒有找到頭顱,推測身高為178厘米,體重在71kg左右,年齡50到55歲之間。根據胃內容物分析,死者死亡時間在末次進食後兩小時,推測死亡時間為25日16點到18點之間。死者死後被立即分屍,分屍工具推測為專業切割工具。器官解剖結果支持窒息死特征,但現在屍體頭部尚未找到,所以不能下定論。另外,死者手腕腳踝有約束傷,死前被限制過行動,且有過不短時間的掙紮。”
海同深問:“約束物有推測嗎?”
“塑料材質的一次性捆紮帶。”謝潇苒回答。
鄭暢看了眼手表,說:“今天26號,那就是昨天下午殺完之後晚上就直接分屍抛屍了。我估計失蹤人口數據上傳可能還沒這麽及時,DNA和指紋比對有結果了嗎?”
“DNA比對還沒出來。”謝潇苒說,“死者屍塊缺少手指,做不了指紋比對。”
“行,那就再等等DNA結果。剩下的屍塊已經讓分局那邊派人加緊搜尋了。”海同深接過話來,“今天下午你們找屍塊的時候我開車走了一趟高速,再結合交通隊那邊送來的監控資料,我畫了張圖,剛才你們也看見了。嫌疑人駕駛着交通工具從西六環進入平俞高速,在進入平俞高速四公裏之後開始抛屍,而後沿途抛屍,在最開始的十公裏內扔下兩袋屍塊,此時車輛已進入侯家村轄內,道路旁邊是無人居住的窪地。在接下來的三十公裏,嫌疑人平均每三公裏抛屍一袋。在駛出侯家村地段之後是三楊村回遷安置區,在這段距離中一直沒有抛屍。接着就進入了西河莊的廢工業區,從這裏開始,嫌疑人抛屍又變得規律起來,每隔十公裏扔一袋,一直到我們發現第一個屍袋的位置。下午同步消息的時候梁威說過,有的屍袋周圍有滾落痕跡,而且距離高速護欄有一定距離。我彙總了一下這些屍袋的數量和位置,發現都集中在無人區。我推測嫌疑人是采用了兩種抛屍方式,即停車抛屍和行駛中抛屍都有。我傾向于在中途經過無人區時是行駛中抛屍,因為無人區基本沒有市政監控,嫌疑人只需要留心不被交通監控拍到就行。如果中間都是停車抛屍的話,車行速度和通過兩個交通攝像頭的時間會有很大不同,這樣暴露風險會加倍。”
宗彬斌道:“我同意海支的觀點,每袋屍塊基本都是四公斤,身體健康的成年人扔擲四公斤的重物不會有太大阻礙,也确實不必要停車抛屍。”
古濛:“如果這樣的話,嫌疑人就有兩人了。一人駕車,一人抛屍。”
“是的。但有一點,只要嫌疑人有過停車抛屍的動作,他開完全程所用的時間一定會更長。”海同深打開電腦,“結合剛才的分析,我提前讓孟支隊那邊幫咱們跑了數據,用間斷測速的方法分析出了昨天夜間出城方向行駛速度有異常的493輛車。這個就是我們目前的任務。”
将近五百輛有異常的車,要分段篩查,确認原因,還要根據出入位置做延展追蹤。這個工作量着實不小。幾人将監控視頻分了組,各自抱着電腦開始篩查。
因為沒再做案情分析,陳虞就起身去打開辦公區的門。沒過一會兒,亓弋就走了進來。
“亓支?你沒下班?”陳虞疑惑。
“我忘拿東西了,你們還沒下班?”亓弋問,“海支在嗎?”
“在辦公室。”
“哦,那我正好跟他說點事。”亓弋說着就往支隊長辦公室走去。
亓弋的到來讓海同深有些意外:“睡不着覺?都找到這兒來了?”
“今天沒看見你,猜你們可能有案子了。”亓弋關好門,道,“把衣服脫了。”
“啊?這不好吧?外面還有人呢。”海同深站起身走到亓弋身邊,“你這是想通了?”
“我給你換敷料。”亓弋退了半步,拉開和海同深的距離。
“逗你的聽不出來?”海同深笑笑,坐到沙發上,自然地掀開衣服,“這麽不禁逗?那我下次不說了。”
亓弋從口袋裏拿出一次性護理包,蹲到了海同深身邊:“今天胳膊還疼嗎?”
“還好。”
“要是難受明天就別開車了,容易出危險,找人給你當司機。”
“找你行嗎?”
“……”亓弋的手指輕輕抖了一下,旋即道,“我也很忙的。”
“忙,但是能想着我該換藥了。”海同深的笑意已經掩蓋不住,但看亓弋耳根紅得都要冒火了,他還是收斂起調侃,“你這手法不錯,學過?”
“見得多了,以前也做過不少。”亓弋動作利落地處理好海同深的傷口,而後站了起來,“恢複得挺快的,過兩天應該就能換大號創可貼了,就算有案子你也悠着點,別玩命,身體重要。”
“真的是在關心我啊。”海同深拉了拉亓弋的手,“其實我現在就挺累的,你陪我待會兒?”
“你……”
“不鬧你了。”海同深松開亓弋,指了下辦公桌,道,“最上面那個移動硬盤是孟中南下午給送來的,裏面是昨天那輛捷達更完整的行駛監控錄像,我手頭有案子騰不出時間,你拿回去看吧。”
“好。”亓弋去拿了硬盤,“那我回家了,你先忙。”
“嗯,注意安全。”
亓弋拿着監控錄像回了家,把肇事車輛的行駛路線一段一段看過。
這輛車在到達市局之前,曾經有五次脫離監控範圍,每次在監控盲區停留的時間都恰好是10分鐘,而且每次消失和重新出現的位置都是一樣的。亓弋意識到,這輛車并不是為了躲避監控繞路,而是進入監控盲區等待10分鐘後再重新出現。這一點讓亓弋心裏冒出了個猜測,他拿起筆開始拆解路線。
第一次出現在監控中,車輛一共行駛了40分鐘,路線是四個規整的正方形,而每個正方形的時間恰好是10分鐘。在這四個正方形後,車輛消失了10分鐘,再出現時,又繞了一個正方形,用時10分鐘,然後又消失了10分鐘。之後第三次出現,肇事車首先繞了一個正方形,用時10分鐘,接着直行30分鐘,又用時20分鐘繞了兩個正方形,之後再次消失。第四次出現,車輛重複了上一次的時間和形狀,即10分鐘的正方形,30分鐘的直行,兩個10分鐘的正方形,消失。最後,這輛車開了三段分別為30分鐘的直線路程後又消失了10分鐘。最後一次出現時,它一路直奔市局對面的小區口,在街對面的轉角處停車等待,直到亓弋和海同深出來才拐到主路上,目的非常明确。
拆解完成之後,亓弋放下筆,擡頭凝視着滿是圖片和文字的牆面。沉默許久,他拿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
清晨,亓弋被手機鈴聲吵醒。他從桌子上爬起來,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按下接聽鍵。
廖一續應該是起床後看到消息就立刻回了電話,聲音還有些沉悶:“你昨晚睡了嗎?”
“剛醒。”亓弋喝了口水,沖散了喉嚨間的幹澀低啞,才又道,“看見消息了?”
“嗯。這件事我做不了主。”
“那你安排我見老板吧。”亓弋說。
“老板最近很忙,你要見他就得去找他。”
“可以。盡快吧。”亓弋又道,“還有,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海同深參與到這件事中。”
廖一續說:“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海同深跟我不一樣,他會服從命令。”
沉默片刻,廖一續說:“如果你說的這件事是真的,那麽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我們對你提高保護等級,同時成立專案組專門負責調查。但如果真的要成立專案組,沒有人比他更适合領隊。”
“我可以。”
“你自己也說了,你跟海同深不一樣。”廖一續說,“亓弋,這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時候,你是真的覺得你可以領導一個小組去查案,還是只是單純為了不想讓海同深卷進來而在逞強?”
亓弋沉默。
廖一續接着說道:“還有一件事,昨天雲曲那邊傳回消息,鐘艾然認出你了。”
亓弋問:“對後續的行動會有影響嗎?”
廖一續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焦慮:“你就別想後續的行動了,你的計劃根本行不通,老板不會同意的。”
“看來你是沒告訴老板。”亓弋冷冷說道,“算了,等見到老板的時候我自己跟他說。”
“老板已經給了你很大的自由度了,你別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的是我?當初老板說過的話不算了?”
“我這是為你好!”廖一續的語氣又加重了些。
亓弋則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我以為你跟付熙不一樣。”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旋即傳來廖一續壓着音量的怒意:“你難道不知道你那個計劃有多危險嗎?!當年我們用了好幾百萬,上了全套進口設備,把最頂尖的專家從全國各地請來,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不是讓你活過來再去送死的。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之後的幾十年你可以踏踏實實地過日子,這不好嗎?”
“好與不好,不是你說了算的。”亓弋站起身,透過窗戶看着不遠處的市局辦公樓,輕聲道,“我心裏一直梗着一根刺,這根刺不拔,我的生活永遠沒辦法進行下去。”
“老板當年也沒有把他們清剿幹淨。”廖一續苦口婆心地勸道,“他當年回來之後也是難受了好一陣,但最後還是妥協了不是嗎?未來我們有的是機會,你為什麽非要跟自己較勁?”
“那是你們的機會,不是我的機會,廖廳,你不會懂的,這件事恐怕只有老板能明白我。”亓弋摸了摸挂在胸口的指尖陀螺,緩緩說道,“我知道,老板一定會同意的。”
又是一陣沉默,最終,廖一續妥協道:“只要你跟老板商量好,我配合就是了。”
亓弋淡淡勾了下嘴角:“多謝。”
挂斷電話,時鐘才剛剛指向五點。果然歲數大的人覺少,亓弋腹議了廖一續一句,而後揉着酸脹的肩膀去了衛生間洗漱收拾。五點半的健身房一切如舊,只是少了海同深的身影,想起天未亮時看到的還亮着燈的刑偵辦公區,亓弋知道,他們大概是通宵了。
【吃早飯了嗎?】亓弋給海同深發了消息。
很快,對面回複道:【食堂解決,不用麻煩。你昨晚睡得好嗎?】
【好。】亓弋撒了謊。
海同深:【實在不想戳穿你,但下次騙人之前記得把燈關了。是不是那個監控錄像有問題?】
【沒問題。沒騙人,昨晚忘關書房燈了。你們忙吧,我可能要出差幾天。】
【好。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