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審訊室內,亓弋俯身逼近苗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告訴我,阿華是怎麽死的。”

“我……”苗寧咽了口口水,卻仍止不住顫抖,極致的恐懼讓她已經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聲音幹澀到幾乎無法辨認,“是我……是我……電死了他。”

亓弋猛地松開苗寧,把匕首收了回去,表情也不再如剛才那般暴戾。少頃,亓弋那冷靜而平穩的聲音再度響起:“再說一遍,普天華是怎麽死的。”

苗寧癱在椅子上,失神地說:“我電死了他……”

亓弋把椅子拉回到審訊桌後面,說:“苗寧,擡起頭來看着我。”

那一瞬間,站在警徽之下的亓弋的身影變得刺眼起來,苗寧盯着亓弋看了許久,而後崩潰號啕:“你不是塞耶來……!你根本不是塞耶來!你騙我!你們都騙我!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騙我!!”

亓弋仍舊冷靜:“告訴我,普天華是怎麽死的。”

“是我殺的!是我殺了普天華!我恨他!我無時無刻不恨他!”苗寧扒着面前的桌板,毫無形象地哭喊着。

“好好交代吧。”亓弋撂下了這樣一句話,之後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宋宇濤和宗彬斌連忙鑽進審訊室,趁熱打鐵開始審訊苗寧。

“那個……我、我去幫潇潇整理資料。”鄭暢察覺到氣氛不對,立刻拉着謝潇苒離開。樓道裏只剩下了海同深和亓弋兩個人。

“你就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海同深問。

亓弋擡起眼看向他,淡然回答:“沒有。”

“你确定?”

“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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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海同深攥住亓弋的手腕,拉着他穿過走廊,走出辦公樓側門,一直到把他帶進了訓練室,才猛地甩開手。

亓弋被甩了一個趔趄,他穩住重心,靠在訓練室的牆上皺着眉問道:“你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海同深鎖了門,轉身使出一拳,直沖亓弋而去。亓弋立刻閃躲:“那你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麽嗎?!”

海同深轉而去攻亓弋下盤:“審張聰那次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把事情做得這麽極端!”

“不極端審得出來嗎?!”亓弋輕巧躲過,放低重心準備反擊。

海同深手中不停,拳風越來越厲:“你當我們這些年是白幹的嗎?!”

“那你當我這些年是混日子的嗎?你比我還了解苗寧?”亓弋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反扣海同深的手,借力跳起,腿已擡至海同深臉旁。海同深撤步閃退,手中用力将亓弋推出,而後站定:“這就是你的心裏話是不是?你自诩了解那些毒販,你覺得只有用你的方法才能問出答案?”

“沒錯!”亓弋主動出拳,同時說道,“你們根本什麽都不懂,就只會用那些制度來約束自己人!你們跟自己人講理,可毒販卻不會跟你們講理!”

“你又把自己擱在了對立面!”海同深抵擋之後使出後手直拳,“你是警察!不是毒販!”

“不用你提醒!”亓弋手臂虛晃,而後曲臂勾拳,“如果我記不住自己是警察,我早就上了內部通告甚至被開除警籍了!”

海同深一邊阻擋一邊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違紀了?!”

“我只知道我問出了答案!我只知道我讓苗寧自己承認她殺了普天華!”

兩個人接連快速地交手數輪,直到最後,二人的拳同時停在了對方眼前。

胸膛劇烈起伏着,最終還是海同深先放下了手,他踢開腳邊的墊子坐到了地上,雙臂搭在膝蓋上,喘息伴着咳嗽。

“感冒沒好就折騰!”亓弋走到門邊,從門口堆着的紙箱裏拎出一瓶礦泉水扔給海同深,“你抽什麽瘋?”

“是你抽什麽瘋才對。”海同深喝了口水,平複了一下呼吸,才接着說,“拿匕首逼問嫌疑人,你可真有本事!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是嚴重違紀,能讓你脫掉這身警服?!”

“呵!”亓弋冷哼一聲,從後腰處拿出一個東西扔到海同深腳邊,而後挨着他坐了下來,“海支隊長對于匕首的定義跟我不一樣。”

“?”海同深看了看腳邊的東西,旋即長出一口氣,道,“你吓死我了!”

原來,那所謂“匕首”不過是橡膠模型,拎起來都會随風抖動的那種。在審訊室裏的苗寧太過緊張,情緒已經崩潰,才沒有發覺異樣。

“你是不是近視啊?”亓弋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後,從側後方看着海同深。

“估計整個專案組都近視了吧。剛才在觀察室裏大家都沒看出來。”海同深把那橡膠匕首往前一扔,随後直接躺在了地上,“就算匕首是橡膠的,你剛才那種行為也是逼供,你真的違紀了。”

“達到目的就行了。”亓弋說。

“為了審一個毒販,你犯這麽大的錯誤,值得嗎?”

“我沒想那麽多。”亓弋扭頭看向躺在地上的海同深,“苗寧是毒販,現在也是兇案嫌疑人,我讓她親口承認殺人了,這就足夠了。我知道你會說,有很多方法能讓她交代,但你的很多方法之中,沒有一種能像我這樣,讓她交代出更重要的內容。”

“你果然是瞧不起我。”海同深幽幽說道。

“我沒有瞧不起任何人,只是在專案組中,我自信沒有人比我更能聽懂嫌疑人的話。那是我親身經歷過的十年,那些人是我朝夕相處過的。”亓弋淡然一笑,“或許會有人覺得我剛愎自用,但這就是事實。那些人早都泯滅人性了,張聰、苗寧、普天華、鐘艾然,還有DK、A和O,這些人都算不上是人。”

“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我還是得說,你這種想法是不正确的。”

“那又如何?”亓弋直視着海同深的眼眸,“你的世界黑白分明,而我的世界是灰色的。所以你的正确與我的正确,本來就不是同一種正确。”

“說什麽繞口令呢!”海同深推了一下亓弋的手臂,“黑白交界本來就是灰色的,絕對正确和絕對錯誤本來就不存在。我承認專案組沒有人比你了解緬北,沒有人比你更懂毒販,我也承認你剛才的方法是有效的。你借着苗寧毒瘾發作精神混亂的時候讓她誤認為你還是那個在DK手下的毒枭畢舟來,你再用畢舟來的狀态逼問她,确實更會讓她精神崩潰,這我都能明白。但是不管你手裏的匕首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東西就不該出現在審訊室。你可以營造畢舟來的人設,但你不能在這裏使用畢舟來的手段。”

“你……”

海同深接着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想繼續穿着這身警服,抓更多的毒販,救更多的人命,你就得畫個框把自己圈在你最不喜歡的那種規則之中。你去警校看看,誰不是嫉惡如仇,誰不是一腔熱血,誰不是愣頭青似的想懲惡揚善?可是警校教給我們的第一課是什麽?是服從,絕對的服從。服從命令,服從規則。你以為我從一開始當警察就這麽守規矩嗎?我也有過憤青的時候,可這些年我越來越明白,這些讓你難受的規則,實際上是一種保護,保護我們能夠長久地實現自己伸張正義的理想。所有規矩都是前人的血淚,按照規矩辦事,你不會犯錯,不會被其他人和事所幹擾,不會影響‘人民警察’這四個字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公信力,正義也不會遲到,你還有機會抓十個、百個毒販。可如果你不按規矩辦事,刑訊逼供,換來的是什麽?是整個警察隊伍的信譽丢失,到時候受損傷的是誰?是你一心想保護的萬千普通人。現在大家還在說有困難找警察,你能想象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認為找警察沒用,甚至覺得警察就是惡棍時,這個社會會變成什麽樣嗎?”

訓練室的門在此時被推開。

“你倆長本事了是不是?!還打上架……了……?”姜山的聲音逐漸沒了底氣,他看着一坐一躺的二人,面露不解。

“誰說我們倆打架了?”海同深慢慢坐起來,“姜局,您能不能別聽風就是雨?我這段時間先是被人捅,接着又差點兒被車撞,胳膊脫臼剛好又重感冒發燒。我還有精力辦案子就不錯了,還打架?要不您問問,我都多少天沒去健身房了?”

姜山指着他說道:“就貧!你就貧!給我站起來!”

“難受,站不起來。”

“亓弋!把他給我拽起來!”姜山說道,“上班時間躺這兒像什麽樣子!”

亓弋率先站起身,向海同深伸出手。

姜山帶着二人回了會議室,沒過多久,廖一續的視頻會議就接通了。不出所料,亓弋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寫檢查只是最基本的,處分也是肯定會有的。至于要不要停職察看,廖一續表示要向上彙報。

視頻挂斷,專案組的人都有些惶惶,唯獨當事人亓弋仍舊面無表情。

“亓支……”鄭暢試探着問,“你還好嗎?”

“不是還沒停我職嗎?那就繼續工作。”亓弋回答。

海同深長出了一口氣,說:“行了,這事先不提了,怎麽處置也不是咱們說了算的。苗寧那邊怎麽樣了?都交代了多少?”

宗彬斌:“苗寧只是反複說她電死了普天華,其他就不說了。”

“還是不老實啊。”亓弋冷冷說道,“我去換身衣服,再跟她聊聊。”

等亓弋走出會議室,鄭暢才縮了下脖子,說:“亓支剛才那樣好吓人。”

宋宇濤拍了拍鄭暢的肩膀,說:“我有一種感覺,亓支的氣場還沒全開。”

宗彬斌點頭表示同意:“我現在真的相信他能在DK那邊卧底十年了,說實話,他今天拿刀那一下,真比我見過的大部分嫌疑人都更狠。”

海同深勾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三人都讪讪收聲。共事這麽久,哪怕宋宇濤不清楚,宗彬斌和鄭暢都非常知道,海同深最不喜歡背後說人。

沒過一會兒,亓弋就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說:“海支,一起審?”

海同深愣了一下,随後站起身,跟着他一起往審訊室走去。

謝潇苒捂着嘴,小聲問道:“你們以前見過亓支穿警服嗎?”

三人都搖頭。直到看着那兩人走進審訊室,謝潇苒才又說道:“好帥啊……亓支穿上警服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鄭暢拽了拽身邊的宗彬斌:“走啊宗哥,去看看?”

苗寧擡起頭,木然地看着門口方向,直到見到穿着警服的亓弋時,她雙眼才對上了焦。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苗寧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你是誰啊!!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穿這身衣服?!為什麽!塞耶來!你告訴我啊!”

亓弋落座之後淡然說道:“俞江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副支隊長,警號031710。”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畢舟來只是我卧底時候的名字。”亓弋仍舊很淡定,“苗寧,從你再次見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明白,坦白交代是你唯一的出路。”

苗寧拼命搖頭,似乎是仍然不肯相信眼前的景象。

亓弋也不理她,打開面前的案卷開始審訊:“你是什麽時候到的俞江?”

苗寧沒有回答。

亓弋也不急,接着問道:“跟普天華一起到俞江之後都做過什麽?”

仍舊是沉默。

“孔娜給了你什麽指令?”

苗寧下意識地攥了拳。這動作沒能逃過亓弋和海同深的眼睛,亓弋掀起眼皮冷冷看了苗寧一下,而後繼續問道:“接收指令的途徑是什麽?

“普天華的屍體是怎麽處理的?

“5月4日晚20點到22點你在什麽地方?

“5月5日淩晨0點到2點之間你在做什麽?

“5月6日晚19點之後你在做什麽?

“手臂上的燙傷是普天華做的還是孔娜做的?

“為什麽要來俞江?

“你把綠水鬼藏在了哪裏?”

…………

一個又一個問題,亓弋的語速越來越快,也根本沒有留給苗寧回答的空隙。苗寧的情緒也在這一連串沒有連貫性的問題之中越來越不穩定。

啪!亓弋把文件夾合上,而後正視着苗寧,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任務完成之後,你要怎麽回收指令?”

苗寧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盯着亓弋,漸漸地,她哭出聲來。

在觀察室中的鄭暢吞了吞口水,道:“我腿軟。”

“踏實坐着。”宗彬斌說,“亓支是咱們的人,你怕什麽?”

“不是怕,是……尊敬。”鄭暢說,“我第一次看老大審訊的時候也腿軟,就那種氣勢,真的好帥。”

謝潇苒沒忍住調侃道:“你這個樣子真的很不直。”

“你沒覺得很帥嗎?”

“是挺帥啊。”謝潇苒笑了笑,“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要是見到我們閻王審訊不得直接跪了?”

“不,你不懂。”鄭暢說,“我知道閻王可怕,所以會有心理準備。但是亓支……那可是亓支啊!他雖然平常冷了點兒,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絕對想象不出來他會這樣。”

宋宇濤看着審訊室裏那個穿着警服單薄卻挺拔的身影,輕聲說道:“所以他是綠萼啊。”

苗寧已經哭到趴在約束椅前面的桌板上捯氣,亓弋看她差不多了,便向海同深伸了手。海同深幾乎都沒有思考,就從口袋裏拿出紙巾放到亓弋手上,在這一瞬間,他們已經有了默契。

亓弋走到苗寧身邊,把紙巾放下,又敲了兩下桌子,說:“哭完了就坐起來,早晚是要交代的。”

苗寧抽噎着,眼前只有那懾人的藍色警服的一角。她抓住放在桌上的紙巾,猛地擡起頭,掙紮着要站起來,嘶吼道:“騙子!畢舟來!你這個騙子!”

亓弋根本不為所動,站在原地,垂下眼看着掙紮無果的苗寧被手铐腳铐困在約束椅上,說道:“畢舟來跟你沒有利益交集,他騙了你什麽?”

“假的!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苗寧抹了臉,而後近乎癫狂地笑了起來。

“你是聰明人。”亓弋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着苗寧,“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回答剛才的問題。苗寧,我再問你一遍,任務完成之後,你要怎麽回收指令?”

“沒有!”苗寧哭喊道,“沒有回收!我被放棄了!我知道我被放棄了!行了吧?!你要的不就是這個答案嗎?!”

亓弋擡起左手食指,放到嘴唇附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輕聲說道:“安靜點兒,你知道我要的不只這個答案。”

苗寧的抽噎在一瞬間被哽住,她猛地捯了兩口氣,才漸漸平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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