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大殿之上群狼環伺◎
歲安站在一群豺狼虎豹中間, 驚慌失措如同待宰羔羊。
都說她這個周國公主癡傻、愚笨、反應遲鈍,不夠聰明,所以才會傻傻地答應去和親。
才會自己主動……來陳國和親。
的确, 此時此刻,當歲安看到她眼裏的好人哥哥站在她不遠處, 拿着那染了她血的帕子, 聽到他親口說……說她已然失貞不宜和親時……歲安渾身僵硬,血液倒流。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許久都未反應過來。
歲安的心思太過簡單,她一直都對謝珏, 對那個救了她的哥哥給予着最大的善意和真誠。
她完全地信任他。
初見, 他說是她救了她,歲安信了。
他說他叫陳珏, 是殺手, 歲安信了。
甚至于, 當歲安央求他不要把那件事說出去, 他點頭答應時, 歲安也信了, 眼睜睜地看着他把帕子藏起來,而沒有阻止。
而如今, 那個她喊着哥哥的好人, 卻在大殿上拿着帕子, 将那些事公諸于衆。
帕子上還染着刺目的鮮紅。
那是一個少女對他最隐秘的愛意,此時卻被男人拿來……
這無異于一種羞辱。
歲安先天弱症反應遲鈍, 她遲鈍地看着這一切, 就像在看一出在她面前上演的戲劇。
如此荒唐, 出人意料。
此時正午, 日光斜斜照進殿內,恰好落在穿着一身嫁衣的少女身上。
她眨眨眼,睫毛上有碎光跳躍,映着日光的眼眸清澈無暇,裏面透着初見他時的空茫。
謝珏微微眯眼,那個在飛雪中仰頭看他的少女笑臉一晃而過。
恍惚之間,好似周遭一切都消了去,天地間只剩他們二人。
在初見的茫茫飛雪間,那個小姑娘仰着頭對他笑,說他是好人。
好人……
這兩個字浮現眼前時,謝珏恍然被這二字刺痛,從那大雪中抽離開來。
他微掀眼皮,方才桃花眼中的旖旎春色一閃而過。
他的眼睛很快又覆滿風雪,将他眼底對她的情|欲徹底掩了去。
小公主,你聽話,只要……只要你乖乖不動。
只要你忍忍,過去就好了。
過去就好了……
哥哥不會讓你去和親,哥哥會帶你去郢國,哥哥會娶你。
哥哥愛你。
哥哥愛你……
……
此時在大殿之上,謝珏好似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冷漠而殘忍地指出周國公主失貞之事,做着他認為身為郢國皇子該做之事。
另一個卻是像條狗一樣地舔舐她求她的原諒,恨不能帶着她離開此處,把她藏在一個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看到的地方。
他可以日日夜夜與她歡好,他可以吻她,一直吻,兩人唇舌交纏,靈魂也相融。
他可以一直抱着,對她說愛他,讓她嫁給他……
他原本不想傷害她,可是她……太不聽話了。
……
謝珏的心和神智都在被撕裂。
因為她,他的靈魂和心智都逐漸瘋狂扭曲。
但此時此刻,謝珏對着小姑娘清澈的一雙眼,昳麗面容無卻任何情緒表露。
只是抓着那帕子的手止不住的痙攣發抖。
謝珏那句話落,大殿死寂一瞬,而後一石激起千層浪,席間衆人震驚不已,甚至有人酒杯都未拿住掉在地上。
這本是周國公主與陳國三皇子的和親婚宴,如今郢國皇子卻淡然出席,說了如此驚人之語。
手上還拿着染了女子處子血的元帕。
這不就意味着……
席間發出陣陣騷動,開始有人交頭接耳低聲竊語。
“這算是怎麽一回事……郢國皇子怎麽會有周國歲安公主的……”席間,一人小聲對身旁的人說道,“周國派一失了清白的公主到陳國,還被郢國皇子當場拿出,這叫怎麽一回事啊。”
另一人回,話聲帶着一絲戲谑的笑:“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場陰謀算計,衆人皆知郢國和周國交戰僵持不下,本該周國大勝的局面,如今卻因為周國統帥退軍三十裏有了轉變,聽說周國公主是一先天弱症的傻子,愚蠢得很,極易相信人,指不定便是被那郢國皇子利用,騙了清白之後用以攻讦周國,阻止周陳兩國聯盟……”
“而且,再說了,那郢國皇子生得如此俊美,聽說在郢國便有無數女子為他傾心,那歲安公主看來便是一不谙世事的天真之人,被騙也很正常……”
“如此說來倒是有理,這兩人站一起,容貌俱是絕色,倒是比陳國那肥頭大耳的皇子更像是一對璧人,只是可惜啊……”一人嘆息道,看着大殿上分站兩頭的男女唏噓,“經此一事,這公主名聲被毀,受此打擊,兩人必是走不到一起了,更何況這兩國如今還在交戰……”
……
當謝珏用郢國皇子的身份站出,用一塊帶着處子血的帕子說周國公主已失清白時,他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
在他的野心面前,他抛棄了那位公主。
席間衆人已然明了,那端坐龍椅的陳國國君先面露訝色,後目露精光,了然一笑。
顯然,自這位郢國皇子言周國公主失貞不宜和親後,陳國國君便如謝珏先前所預料的那般,決意利用此事從周國身上奪取更大利益。
其餘人皆在竊竊私語,端看此事走向,猜想在周國和郢國的對戰裏,誰會是最後贏家。
無人去關心一個公主。
仿若她只是一工具,一用以交換的物品。
“郢國皇子何出此言啊……”陳國國君輕敲案桌,假意問。
端坐席間的趙啓方才亦是被這話驚到,一時之間未曾反應,此刻慌忙出席:“我國歲安公主長于深宮,又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不知道那元帕上的血是何物麽?”郢國随行的臣子在謝珏的示意下開始附和,反駁道,“兩國和親乃至聯盟講究的便是一個誠意,如今陳國陛下壽宴在即,你們卻送一失貞公主過來和親,這難道不是一種極其傲慢無禮的行為,難道不是絲毫沒把陳國陛下放在眼裏嗎!”
“你這是污蔑之語!”
趙啓牙都要咬碎了,說完後憤憤看向一旁立着的謝珏,眼睛都要冒火了。
謝珏卻瞥了眼歲安,長睫發顫之際,又不動聲色收回。
淡聲,聲音清冽卻冰冷徹骨,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
仿若,站在這裏的人不是他。
“歲安公主傾心于我,無意和親早已失去清白,”男人拿着手中元帕,少女鮮血在昏暗殿中極其刺目。
“這便是證據。”
歲安一直覺得那位哥哥長的好看,聲音也好聽,
每次喊她的時候就好似春日滴答滴答落下的雨,粘稠又清冽,帶着一種令人心顫的蠱惑。
但如今,以往她覺得好聽的聲音卻如一柄柄利劍,刀刀紮她心上。
竟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噩夢。
痛意迫使歲安從混沌呆滞之中清醒過來,當她想到謝珏的如此做的目的,想到這可能産生的後果時,歲安喘息急促,身子猛地發顫,好似就要窒息溺斃昏死過去。
淚大顆大顆砸下。
“皇、兄,皇兄……”歲安呢喃喚着皇兄,想到是因為自己,皇兄才退軍三十裏被父皇關押,忽然間胸腔震裂,心髒抽痛。
她滿目模糊,那雙曾經盈滿秋水的眼眸一瞬幹枯死寂。
而男人的聲音,繼續響在大殿之上。
回蕩在少女耳邊,刺她的心,折她的骨,将她推入無望之地。
“歲安公主清白已失,不應和親,大婚應即刻中止。”
“周國送一失貞公主和親其心可誅。”
“兩國聯盟一事應暫緩。”
……
歲安開始一直呆呆的,穿着這身并不該屬于她的嫁衣,呆滞而木然地看着這一切。
她就像是誤入豺狼領地的鹿,睜着一雙清澈的眸子,驚惶失措地看着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是因為她太蠢,太笨了嗎。
是因為她太……相信別人了嗎。
是因為她不夠聰明,所以她才會被騙,才會連累皇兄,甚至連累整個周國嗎……
為什麽,為什麽她好好地聽話去和親了,為什麽她沒做什麽壞事,卻要這般懲罰她。
父皇,父皇會再把她關籠子裏嗎,父皇會殺皇兄嗎……
皇兄,皇兄。
……
男人的聲音還一直在殿上飄蕩,纏繞在她耳邊。
成了使她痛苦,讓她畏懼的另一夢魇。
就和小時候關她的籠子一樣。
“啊——!”
歲安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崩潰失控大叫出聲。
後面謝珏說了什麽,她已經聽不見了。
滿殿目光皆聚集于她,如風霜刀劍,刀刀割她皮膚。
她淚流滿面,頭疼欲裂。
所有人都說她笨,歲安也覺得,要不然怎麽會把獵人當好人。
把欺騙當甜言蜜語。
她是這世上最蠢的公主。
但她畢竟是公主啊……
大殿寂寂,阒然無聲,歲安卸了頭上長簪,抵着脖頸,用撕裂的嗓音大喊:“我願自裁謝罪,與周國無關!”
少女之言,字字震蕩,謝珏怎麽都沒想到,那般嬌氣的公主,嬌氣到手指頭被碰到都要他來哄的公主,會說出如此決絕之語。
盡管并不相信那位小公主有勇氣自裁,謝珏亦是被歲安這句話震到瞳孔發顫,猩紅一片。
他臉上淡然神色不再,那雙潋滟的桃花眼驀地掀起,直直看向她時猶實質一般,似是帶着無聲警告——
蕭歲安你敢!
但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少女沒有怯怯地躲避他目光,而是揚起臉,直直與他相對。
清淩淩的眸子仿佛在說:
我敢。
我敢不敢與你無關,只因為是周國公主。
簪子刺破皮肉,少女白皙的脖頸滲出鮮血,紅白交織自她脖頸流下。
謝珏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痛和悔是何滋味。
淚毫無征兆流下,男人那雙風流潋滟的桃花眼快速衰敗。
他猛地吐了大口鮮血。
然後,朝她狂奔而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