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神佛不能救贖他,只有她可以。◎
所幸傷口不深, 歲安失血過多昏迷不醒,太醫處理之後已無性命之憂。
婚宴一片狼藉,和親一事經此之後也無從說起, 陳國國君借此獅子大開口,讓趙啓回周國複命, 言周國派一失貞公主和親實屬不夠誠意, 若想聯盟需割讓蒼州安州二地。
至于後續這公主去向如何,下場如何, 無人關心。
謝珏把歲安帶回了郢國。
強硬地帶回了郢國。
盡管遭到了他皇姐謝婉英的強烈反對,說帶一個敵國公主回去, 必會送給別人攻讦他的把柄, 說不定先前謀劃的一切都會因為這個公主而付諸東流。
但謝珏死死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只說了一句話:
“我要和她成親。”
輕飄飄的一句話, 卻字字句句都似千鈞之重, 嘶啞到似是要流出血來。
聽不出一絲玩笑口吻。
謝婉英聽後目露訝色, 一雙鳳眸被驚得睜大了不少, 卻也無可奈何。
她也知道, 謝珏這句話并非玩笑。
既非玩笑, 謝婉瑩便知道,他一定會娶這個周國公主。
縱然是下地獄, 縱然是粉身碎骨, 他也要娶。
他想要的東西, 想做的事,縱是不惜任何代價都要得到, 都要做成。
謝婉英站在床榻前, 滿臉愁容地看着這個弟弟, 沉默不語。
她沒有再勸, 也知,再勸亦無用。
她這個弟弟出生時天生異象,狂風刮倒了金銮殿的兩根大柱,因此,便被當作不祥之物。
出生後,他未曾享受到半點來自他們那個父皇的關懷,也不曾體會到分毫他們母後的疼愛。
皇宮裏的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只有她才會親近他,因而如今,謝珏才對她這個皇姐頗為看重,把她當成了自己親人。
而謝婉英即使比謝珏年長不少,但在當時也不過是個沒有任何權力的公主,她左右不了任何事情,也不能事事都護他無虞,只能在太監和其他皇子欺負他的時候将其趕走而已。
父皇和母後對這個孩子的厭惡她消除不了半分。
她這個弟弟在皇宮裏孤獨地長到六歲,有一次他們母妃病倒,久治不愈後,當時一極為受寵的嫔妃麗妃言這定然是邪祟入體,需請來高僧做法,驅除邪祟。
皇帝信了,便命麗妃請來高僧。
高僧來做法,故弄玄虛一番,最後,卻是把矛頭對準了她那個只有六歲的弟弟,尚是孩童的謝珏。
說這只有六歲的孩子被邪氣纏身,招來邪祟,若不驅逐出宮,必會招致更大禍患。
皇帝信了,很快便将他驅逐出宮,放到一偏遠寺廟,沒有任何猶豫。
他們那母後也未曾阻攔,所有人都對他棄之如敝履。
謝婉英直到現在都忘不了……他當時面對他們這群人漠然而森冷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一個六歲孩童該有的眼神。
謝婉英彼時十五歲,她嘗試阻止,但根本沒用。
謝珏很快被送出宮,安排在一寺廟。
他被送到寺廟不久,那一帶便被戰火波及,寺廟也陷于戰火,所有人紛紛逃竄,哪還顧得上一個六歲孩童。
謝婉瑩後面去看時,寺廟早已空無一人,斷壁殘垣,到處是被大火焚燒的痕跡,謝珏不知所蹤。
回宮後,她朝他們父皇說了此事,請求他們父皇派兵去尋找謝珏,但他們父皇不為所動,只說死了便死了,若他命大能活着回來,朕且信他福大命大,非招致邪祟禍患之人。
這話,說得異常冷漠,甚至還帶着戲谑的笑,無一絲一毫父親的溫情。
謝婉英徹底對他們父皇死了心,後來也曾自己一人去找過,但根本尋覓不到。
她也只能死心,秘密為她這皇弟立了一座墳墓,年年都會祭拜。
這時祭拜的謝婉英怎麽都想不到,十年之後,謝珏會帶着累累戰功,從戰場上厮殺回來。
當他改名換姓,以拼殺到的将軍之位和全勝戰績站在金銮殿上,重新做回謝珏時,所有人包括他們那個父皇都為之震驚。
沒人知道他一個六歲的孩童在戰亂之時是怎麽活下去的,也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參軍,如何在戰場摸爬滾打爬到将軍位置,再以用郢國九皇子的身份回來。
當時謝珏已秘密聯絡了諸多大臣,也培植了自己勢力,當他回來的那一刻老臣上書,搬出了祖宗宗法,軍中大臣紛紛請命,就算皇帝當時再不喜這個兒子,把他當邪祟,亦也無法如當初對待那個六歲孩童般去對待如今的謝珏。
他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的孩童了。
重回皇子之位後,便是奪嫡之争,謝婉英自然是站在了自家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這邊,謝珏把她當親人看待,助她圓了多年念想,也成了一個在戰場上厮殺的将軍。
自然,謝婉英也見識到了謝珏心狠手辣,為了鏟除異己不擇手段的一面。
如今,為了能重奪兵權,為了能得到那儲君之位,他當初把那位小公主抛棄在一邊,如今那小姑娘将将香消玉殒,他卻又悔了。
可世間哪有這麽好的事呢。
“珏兒,人不能太過貪心。”謝婉英看他良久,往事浮現心頭,嘆了口氣道,“既要又要,最後只會兩手空空。”
謝珏聽後沉默半晌,後挑挑唇,撫上小姑娘蒼白的臉。
男人修長的手指自她眼尾蜿蜒而下,堪堪停在她脖頸刺傷的傷口處,然後……森白牙齒露出。
謝珏笑了。
“不,我不會兩手空空。”
謝珏癡迷地看着她,俊美臉上含笑,聲音卻森然冰冷。
“她,永遠都會是我的。”
“下地獄都得是。”
謝婉英後背忽然滲出冷汗,不寒而栗。
——
就這般,謝珏帶着歲安,帶着所謂的敵國公主回了郢國。
趕回郢國後,他第一件事不是奉命去見他那因為他帶了一個敵國公主回國而大發雷霆的父皇,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歲安安置在了他的宣王府。
薛澤和翟烏聽到消息早早就在府等候,見此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幹站在一邊,看他們主子像對待祖宗一樣對這個敵國公主。
将她從馬車抱回卧室,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被子,摸了摸她的臉後,又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在額頭上親了一下。
親了一下還不夠,又在眼睛、鼻子處親着,最後輾轉到唇,就算歲安未醒,謝珏亦是和她厮磨親了許久。
親到雙眸濕紅,嘴唇發麻出血都未停下。
這番纏綿的樣子,當真是令旁人都臉紅心跳。
弄得屋子裏下人和侍女都裝作沒看到一般,低下頭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看他們主子旁若無人地親吻那位還在昏迷的公主,薛澤和翟烏臉也是通紅,一時無話。
看上去,他們主子對那位公主癡迷不已,當真是寶貝得和眼珠子一般,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他們何時見過這樣的主子?
太過卑微了。
就算是對當今皇上也未曾這般。
更何況是一個早就該殺的敵國公主。
薛澤和翟烏不免心下嘆息,為他們主子覺得不值,也不懂他們主子的心思。
明明先前對這個公主極盡利用,計劃便是要殺了這個公主,如今非但沒有殺,反而還帶回了郢國,帶回了宣王府,陛下為此大發雷霆,指不定後面會因此引出什麽禍患,使他們原先謀劃的一切全都付諸一炬。
薛澤和翟烏自是都想到了帶這個公主回宣王府可能産生的後果,兩人對視一眼,臉色都好看不到哪去,方才宮裏太監還傳來聖上口谕,讓他們主子一回府便進宮面聖,莫要耽擱,如今他們殿下卻是還在這裏對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癡纏親吻。
不知過去了多久,當少女蒼白的唇被謝珏親得紅豔水潤後,謝珏終于是結束了這個吻。
他低眸看着少女好似和先前一般嬌豔若花的唇瓣,忽然就揚着桃花眼笑了起來。
他的唇湊進她耳邊溫柔低語,用只有他們二人,不,應說……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說……
“小公主,你快醒了,對不對?”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你醒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你答應我,我們成親,好不好?”
“我愛你……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小公主,你看看我,好不好?”
……
謝珏像個瘋子一般,在她耳邊不斷地呓語,不斷地說愛她,要和她成親,但無論他怎麽說,無論他說什麽,無論他用何種語氣說,少女都沒有給他半分回應。
小姑娘還在昏迷。
唇被他親得嬌豔紅潤,仿佛有了以往的生機,但那張臉卻是蒼白到毫無血色。
只有清淺的呼吸在證明她還活着,未曾消失。
謝珏看着這樣的歲安微怔,眼眸瞬間蒙了曾濕潤的霧霭,仿若才從一場大夢中醒來。
他的眼裏透着許久都未出現過的茫然,好似又回到了孩提時的那個寺廟。
寂靜無人的夜晚,一個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小孩跪在廟內的蒲團上,茫然地看着佛像。
而如今,他卻是茫然看着這昏迷不醒的少女。
眼裏的虔誠和渴望是如此相似。
對救贖的渴望。
和神佛和她的虔誠。
神佛不能救贖他。
但她可以。
只有她可以。
半晌之後,謝珏慘笑一聲,粗粝的指腹輕柔碾過少女紅彤彤的唇,烏發拂過少女手背,直起了身。
不過一瞬之間,那意亂情迷的模樣已然消失。
“去太醫院喊章太醫過來。”謝珏吩咐道,目光仍舊落在少女的臉上。
“是,殿下。”薛澤應下,欲言又止道,“殿下,宮裏來人了,陛下讓殿下回來便去宮裏面聖,傳話的太監說不得耽擱,陛下……”
“陛下為了這事大發雷霆,您還是趕緊進宮吧。”
“是麽。”
謝珏輕笑了聲,臉上并無任何異樣神情,只道,“正好,我也有話和父皇說。”
薛澤聽此松了口氣,以為他家主子終于要去宮裏了,謝珏卻以一種冰冷又不悅的眼神看他。
居高臨下,仿若一種無聲的催促。
薛澤渾身發寒,卻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心想,他今日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如何惹到了這位主子?
謝珏沒給他多猜的時間,不耐道:“讓你去喊章太醫沒聽到麽,腦袋不想要了?”
“可是殿下,您剛不是說要進宮面聖,您……”薛澤話說到一半停了,忽然福至心靈,忙道,“屬下知道了!這就去太醫院喊章太醫。”
很快,太醫院醫術最為精湛的章太醫被請了過來,給歲安診治确定無礙,好好調養不久便會醒來後,謝珏才換了衣衫進宮。
——
郢國禦書房內,除了侍立兩旁的太監和宮女外,便只有郢國皇帝謝章明和謝珏二人。
謝章明将近五十,眼睑烏青,一副縱欲過度一臉疲态的模樣,但面對眼前這個兒子時,眼睛裏卻迸射着止不住的怒意。
然而當他從龍椅上站起,還未來得及訓斥這逆子将周國公主帶回郢國一事時,謝珏便稽首行禮,大聲道:
“父皇,兒臣要娶蕭歲安為妻,望父皇成全。”
謝珏的聲音清亮有力,若敲金擊石,在禦書房內久久回蕩。
皇帝謝章明聽到愣了下,似是沒料到謝珏一來便說了如此驚人之語。
回過神後,這位皇帝怒不可遏,大拍桌子:“混帳東西!你身為郢國皇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謝珏垂首,濃密眼睫傾覆而下,并探不到他眼中情緒。
只聽得他一字一句回:“兒臣自然知道。”
“兒臣此次如父皇所願,退了周國相逼的大軍,也阻了周陳兩國聯盟,未能讓周國如願借到兵馬,也解了青州之危,兒臣此次只想求一個婚約,望父皇成全。”
謝珏淡淡陳述這些功績,對自己父皇的怒意似是絲毫未放在眼裏,只又重複了遍:“兒臣想娶蕭歲安為妻,望父皇賜婚成全。”
聽到謝珏前面陳述的那番功績,謝章明眼裏怒消了不少,他此番立了大功,他心裏本來也對此欣喜不已,想好好賞賜一番這兒子,将兵權重新交還給他,讓他上戰場統領兵馬,如今到他面前卻是開口要娶一個已然無用的周國公主。
當真是逆子。
“逆子!”皇帝又大喝一聲,禦書房內的太監和宮女齊齊跪了下去。
“周國才剛退兵,戰火将将平息,若是他們以此為由,取得陳國援助後又發兵攻打青州該如何?”謝章明負手急躁地走來走去,被氣得吹胡子瞪眼,但想到若周國攻打而來,眼下也只有面前這個逆子有能力領兵對抗,便喉間一梗,面色複雜。
“若周國攻來,兒臣自會領兵對抗。”謝珏擡起頭直視帝王,一雙眼睛深邃漆黑,銳利森冷皆藏匿眼底。
只是此時此刻,他自然不會讓這他這所謂的父皇探得半分。
“只要父皇放兵權于兒臣,兒臣有信心也有能力能擊退周國大軍。”謝珏挺直背脊,又道,“父皇想讓兒臣做的事,兒臣皆能做好,但兒臣所求只有一件——”
“娶蕭歲安為妻。”
他字字铿锵,說的是妻,而不是妾。
謝珏對此事和毫不退讓和步步緊逼徹底惹怒了這位帝王,可偏偏謝珏如今在朝的勢力和領兵能力是他無法小觑的,某種程度上,他需要倚仗這個自小被他視作邪祟的兒子。
需要他平衡士族勢力,需要他出征抵禦外敵,穩定邊關。
謝章明思忖片刻,忽而拂袖,大聲喝道:“你的婚事朕早有安排,乃平南王千金,樣貌才情樣樣都好,不日後便會住在你府上,你是皇室之人,當知聯姻是為了穩定朝堂平衡勢力,為了百姓和社稷。”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謝珏譏諷的扯了扯嘴角,冷冷道:“父皇,我謝珏,”
“只娶蕭歲安。”
帝王之威被謝珏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謝章明被氣得眼睛冒火,大手一揮下令:“來人,将九皇子杖責一百!”
禦書房內一時死寂無聲,皇帝又呵斥一聲後,侍奉皇帝左右的太監李德全為難地走到了謝珏面前:“宣王殿下,您,您這是何苦呢,不然您和聖上認個錯,或者……”
太監李德全侍奉皇帝多年,朝堂和後宮的形勢他看了個清楚,心裏跟明鏡似的,自是清楚眼前這宣王殿下是最有可能奪得儲君之位的人,況且這位爺心狠手辣,行事不擇手段,要是哪裏惹怒得罪了他,那他李德全日後……
謝珏淡淡掀起眼皮,美如冠玉的臉上仍舊探不到一絲情緒。
也無任何認罪和悔改之意,只又稽首行禮,便站起退下領罰去了。
李德全跟在後面不免唏噓。
“自古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怎麽宣王殿下這閻羅般的人物也陷進去了……”
——
受了一百杖責後,謝珏回了府邸。
夜色已至,冷氣侵襲,馬車在府門停下後,薛澤提着一盞燈,翟烏拿着一件狐裘大氅在馬車旁靜候。
謝珏下車,未曾接過翟烏遞來的大氅,抹了抹唇邊滲出的血後,問道:“歲安醒了沒?”
話聲嘶啞,帶着明顯的顫音。
薛澤聽後覺得不對勁,借着手上燈盞的燈看去,才發現他家殿下唇邊滲出大片血跡,面色慘白。
他一驚,再一聯想進宮之事,便知定是那周國公主之事惹怒聖上,受了責罰。
薛澤與翟烏對望一眼又是嘆息,翟烏心性不似薛澤沉穩,忍不住嘀咕:“殿下,您又是何苦,那周國公主罵您都罵了一晚上了,您何必……”
“什麽?”
一陣風拂過,謝珏鏽了雲紋金線的衣擺輕輕晃動,跨門檻的腳一頓。
剎那之間,他心髒下沉血液凝固,窒息之感充斥着将将震碎的胸腔。
時間仿佛在此刻被無限拉長,薛澤白了翟烏一眼面露難色,正要開口朝他家殿下說明此事,便有一陣噼啦啪啦的瓷器碎裂聲自府內傳來。
還有少女用盡所有力氣的兇狠罵聲:
“謝珏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混蛋!”
“我要回周國!”
“我要見我皇兄!”
“你放我回去!”
“不然,不然……”
“不然我,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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