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她是可憐我◎

林溫溫提着裙子跑到廊口, 看見翡翠時連話都來不及說,直接一把拉住她的手,帶着她就朝淩雲院的方向狂奔。

翡翠不知出了何事, 見她一路上驚慌失措的模樣, 也不敢問,只能和她一起跑。

兩人跑回淩雲院, 林溫溫上氣不接下氣,坐在桌旁端起水就喝。

珍珠這幾日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就是路走多了還是會隐隐作痛,她最近都留在院子裏,沒有跟着林溫溫外出過,可她也知道這個時辰, 前院的燒尾宴應該還沒結束,林溫溫身為主家的小娘子, 不該這麽早回來的, 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她朝翡翠看去一眼,翡翠搖搖頭,做了個不知道的口型。

兩人這麽多年,早就生出了默契,互相遞了個眼色, 一個去合門窗, 一個去院裏尋人, 讓給前院傳話,就說三娘子飲酒後胃裏難受,便先回來休息了。

林溫溫自幼脾胃就不好, 這個理由不會引人懷疑。

待一切做好, 林溫溫也逐漸回過神來, 翡翠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她,“三娘,到底是出了何事?”

林溫溫手中捧着熱茶,委屈巴巴撇嘴道:“顧、顧、顧誠因……他……”

珍珠着急道,“顧郎君說了什麽,怎麽将三娘吓成這樣?”

在熟悉的人面前,委屈會被瞬間放大,林溫溫眼圈倏地一下就紅了,她哽咽道,“他、他……”可那種事情,林溫溫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她頓了頓,只吐出三個字,“他發癫!”

“哎呀!”珍珠一聽,吓得登時就變了臉色,“奴婢以前見過這種病,的确是吓人啊,那癫起來可是會咬舌頭的,搞不好就能死人,顧郎君好不容易考上狀元,眼看好日子就要到了,怎麽平白染了這種病?”

林溫溫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忙朝珍珠擺手道,“不不不,不是這種,是他……是他發瘋。”

“對,是他發酒瘋,在我面前胡言亂語,好吓人!”林溫溫說完,眼淚吧嗒吧嗒落下。

可不論珍珠和翡翠怎麽問,她都不肯說顧誠因到底說了什麽,只一提顧誠因,她便委屈,最後兩人也不再提,全當沒這回事,待馮氏回來問起,也只謊稱是飲桂花釀讓身子不舒服了。

夜裏,林溫溫躺在床上,快要睡着時,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忽然響起,是那顧誠因低啞着嗓子問她,為何要對他那麽好?

林溫溫一個激靈睜開眼,困意全無。

她本來安慰自己,只當顧誠因發酒瘋,可此刻夜深人靜,她又将白日裏的事仔細回想一遍,結果越想越怕。

顧誠因當時身上雖有酒氣,可看他面色與說話時的狀态,好像沒有一絲醉意,那他說的會是真的嗎?

她當時直接拒絕,又将話說得那樣直白,會不會惹惱了顧誠因……

林溫溫蹙起小眉頭,咬了會兒指甲,倏地又哼了一聲,他顧誠因考中狀元又如何,這裏可是國公府,由不得他胡來!

這般想着,林溫溫心頭慢慢松快了些,可一合眼,顧誠因那堅定的眉眼又出現在眼前,就好像如果當時她敢點頭應下,顧誠因就一定能将她和寧軒的婚事攪散,讓他倆順理成章的成婚似的。

顧誠因有那麽大本事嗎?

林溫溫暗忖時,不由回想起安平縣主。

縣主連春闱都能插手,擄走顧誠因時也能神不知鬼不覺,這樣厲害的人,怎麽就讓顧誠因跑了呢?

林溫溫想不出來,她的小腦瓜不允許她想這麽複雜的事,反正,她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顧誠因這個人,她是一點也不了解。

這個長夜,注定還有人無法入睡。

流景院的案幾上,點了兩盞燈,顧誠因雖然刻苦,但也極為愛惜眼睛,他很少會在這樣的深夜伏案看書,今夜,午時已過,他卻還在抄書。

他最開始拿出《詩經》抄,結果沒抄幾行,一句話便闖入視線——溫溫恭人,如集于木。

顧誠因指尖倏然頓住,望着那兩個字他凝神許久,最後一把将書合上,順手又取一本盛安詩集來抄。

然不到片刻,他又停在那裏。

“克己溫溫,秉心翼翼……”

他輕念後,合眼深吸一口氣,直接翻到中間,繼續抄。

“玉溫溫以呈器兮,因砆砆之争輝……”

翻走,再抄。

“賢士勝朝晖,溫溫無冬春。”

“溫溫士君子,令我懷抱盡。”

“溫溫獨游跡,遙遙相望情……”

也不知是上天故意作弄,還是盛安這些詩人詞語匮乏,顧誠因随意翻一頁,似乎都能看到那兩個字。

他本就心不靜,才會過來抄書,結果越抄心緒越亂。

秋夜的寒風從窗縫鑽進屋中,燭火跳着跳着,熄滅了。

黑暗的小屋裏,案幾後的那個人,扶着額低低笑了。

第二日天剛擦亮,青才打着哈欠将門推開,朝睡房的簾子那處瞥了一眼,

平日這個時間,顧誠因應當已經起來準備練功,待練完功以後,他才會用早膳。

可今日簾子那邊是靜悄悄的,似乎顧誠因還未起來。

青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過去将顧誠因叫醒,畢竟于顧誠因而言,這些年他從來不會錯過晨練,哪怕是之前失蹤回來後,他早晨也要練功,只是練不了胳膊,便會練些腿腳方面的招式。

“郎君?”青才喚道。

簾那頭沒有任何聲音,青才又喚一聲,還是無人反應。

顧誠因平時睡覺極輕,不可能在他兩次出聲後,還繼續睡着。

青才心下擔憂,擡手掀開簾子,一個身影就坐在案幾後,将他吓了一跳。

小屋雖暗,但那身影青才再熟悉不過,知道顧誠因無事,青才松了口氣道:“我以為郎君還未醒,既是在抄書,我便不擾郎君了。”

說完,青才落下簾子,正打算轉身離開,忽地眉心緊蹙,又将簾子掀開。

那身影只是伏案坐着,紋絲不動,就好像被定住一般。

青才當即取出火折子,走到案幾旁點燈。

屋裏瞬間明亮,青才忙去看顧誠因,他色沉沉,眸光冷冷,一看便是一宿未眠。

青才又輕輕喚了他一聲,他還是沒有說話,只那視線落在面前的那張紙上。

青才也随他看去,那是整整一頁的“溫”字,密密麻麻,有許多都重疊在了一處。

“郎君……”青才一開始的确有些吓到,可意識到這些字代表何意後,他開始心疼,輕聲勸道,“女郎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三娘子她……”

“日後不要說這些。”一直沉默的顧誠因終于出聲,許是一夜未曾飲水的緣故,他此刻唇瓣泛白幹裂,唇角處還裂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朝外滲着血。

青才知道,郎君在意三娘子,怕她被旁人編排,所以總會叮囑他不要亂說,他點頭道:“我知道的,我從未在外面說過這些。”

“當我面更不要說。”

顧誠因聲音幹澀低啞,終于将視線從那密密麻麻的溫字上移開,他慢慢擡眼,看向青才,“林溫溫,她從未喜歡過我。”

青才愣住,“不、不可能啊,三娘子那樣在意郎君,對郎君那般好,甚至連……”

顧誠因合眼低笑,舌尖慢慢舔舐着唇角的血跡。

“她是可憐我。”

說罷,顧誠因拂袖起身。

他走到櫃旁,将櫃門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紅木匣,将它放在桌上,随後返回櫃前,又将她送給他的那些管帽,衣服,鞋靴,腰帶,玉佩……

不管林溫溫如何想,她的的确确對他好過,也為他做了太多太多,便是這不源于喜愛,只是出自同情與憐憫,他也不該怪責她……

他,應該祝福她才對。

天色漸亮,顧誠因抱着一箱東西,朝淩雲院的方向走去,他再見她最後一面,将東西親手還給她,好生與她表達歉意。

他昨日不該讓她受驚,是他唐突了。

至于那流景院裏的桌椅床櫃,那些待月底他搬去府邸,一樣也不會帶走。

青才跟在顧誠因身後,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兩人一起來到淩雲院的一道側門處,顧誠因沒有露面,青才上去叩門。

守門的仆從見過青才,以為他又來尋珍珠,便對他道:“珍珠不在,方才随着三娘子去南苑了。”

林溫溫昨夜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晨起用早膳時,馮氏見她氣色不好,又責了她幾句,林溫溫心情更加煩亂,便借着飯後消食,跑去南苑躲清閑。

南苑有一片湖,雖不如縣主府的大,卻十分通透,林溫溫坐在湖邊,折了一條幹枯的柳條,那柳條抽着湖水。

珍珠見她眼下烏青,又悶在那裏不說話,嘆了口氣,忍不住道:“三娘,夫人說得也有道理,眼看婚期将至,你若不好好休息,将身子拖垮了,豈不又要耽誤時間,再說……”

林溫溫聽着聽着,開始落淚,一把将柳條丢入水中,“珍珠……嗚嗚嗚嗚……”

她直接抱着珍珠便開始哭,“我實在不想憋着了,我太難受了,我感覺我要被折磨死了……”

她從前看話本的時候,還笑話那些有吃有喝,卻郁郁而終的人,如今她算是體會到了,原來心裏有事,的确能将人憋死。

珍珠可謂是和林溫溫一起長大的,對她的性子再熟悉不過,她自然能感覺到,這一年多,林溫溫心裏藏着事,可林溫溫不說,她身為奴婢,自然也不敢逼問,如今見她自己要說,珍珠總算松了口氣。

珍珠一邊幫林溫溫摩挲後背,一邊輕聲安撫道:“不哭不哭,三娘不哭,那咱就不憋着了,有什麽事說出來便是!”

林溫溫在珍珠懷裏,痛哭出聲,許久後,才哽咽着對她道,“我做錯了一件事,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那些只是傳言,可沒想到,縣主真是那樣的人,不顧禮法,看中誰就将誰直接擄走,嗚嗚嗚……”

珍珠愣住,望向懷中的淚人道,“縣主?擄走……”

林溫溫咬着唇瓣,一副做錯事的孩子般不敢擡眼,一面低低哭着,一邊将自己當初的心态與做的事情,斷斷續續道了出來。

等她全部說完,抹掉眼淚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果然,說出來心裏便會舒服一些。

珍珠眉心緊蹙,那些曾經不解的事情,如今總算全部都想明白了,“所以,三娘對顧家郎君那樣好,是因為心懷愧疚?”

林溫溫将臉別向一旁,悶悶地“嗯”了一聲。

然不遠處,似乎有個身影從餘光中一閃而過,林溫溫倏然擡眼,朝那身影消的地方看去。

什麽都沒有,只有那湖邊秋風吹動的樹影,在微微晃動。

林溫溫驀地打了個寒顫。

今年的秋日,可真冷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