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上午的課佟嘉聽得渾渾噩噩，尤其是那幾道數學題，解題思路還沒跟上，很多同學答案都計算出來了。
以前在家裏上學時，他成績在整個年級都算很好的。讀高中是佟嘉自己争取來的，許多同齡人在他這麽大就辍學出去打工了，因為他成績好，經常能拿班裏第一，老師覺得是塊料子，跟他家裏聊了好久家裏才讓他繼續讀的。偏偏到了高三這個節骨眼上，家裏收成不好，早些年又已經負債累累，就尋思着不讓他讀了，早點出去打工。
家裏的難處佟嘉比誰都明白，他懂事，也明白即使考到了大學也沒有機會去讀，不如早早斷了這個念想。
其實這些年佟嘉最大的願望就是走出那個群山環繞的小村子。所以上學的時候拼命讀書，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去到那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世界。
“你怎麽還沒走啊佟嘉？”于堯後兩節課又趴在桌子上睡了美美一覺，老師看見了也不管，浪費其他同學的時間不說，還得自己生頓氣，幹脆任由他睡。相比于其他班上課搗蛋說話的學生，于堯睡覺倒并不影響課堂秩序，老師也就懶得管了。
他睡醒了正打算去吃飯，一看他的小後桌還趴在桌子上認認真真解一道立體幾何。佟嘉性格很柔，一看就是很聽話很好欺負的那種學生。長得也好看，低頭寫字的時候長而濃密的睫毛忽扇忽扇的，讓人覺得他眨一眨眼就會有一陣風吹過。
于堯突然很惡劣地想逗逗他，露出兩顆虎牙看起來壞壞的，“小嘉嘉——你不會在等我吧？”
佟嘉一心鑽到了幾何推理裏，等終于證明出來了兩條線垂直，工整地把答案寫在卷子上，才擡頭看了于堯一眼，一臉茫然，“啊？你剛才說什麽？”
于堯自找沒趣，感嘆上天好不容易給他送來一個新同學，結果又是個書呆子。已經下課十幾分鐘了，班裏人都走光了，于堯問他，“你怎麽還沒走啊？”
佟嘉揮揮手裏的筆，“寫數學題啊。”
他過于耿直，于堯徹底被打敗，“去吃飯嗎？”
佟嘉收拾好自己的書，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中午梁簡生基本不會回家，佟嘉也就不想回去了。家裏沒人的時候空蕩蕩的，佟嘉不喜歡。而且他做慣了兩個人的飯，單獨做自己的總控制不好量，每次都會做多一些，吃不完又浪費了。
中午在學校的話還能在教室多休息一下，也省去了路上的時間。
高三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佟嘉收拾好書包，單肩背上，和于堯一起出了教室。
結果到了樓下，于堯要往校外走，佟嘉要去食堂。
“你要去食堂？！”于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一臉嫌棄，“食堂的飯難吃死了！”
“嗯。”佟嘉點頭。雖然梁簡生給了佟嘉很多生活費，但佟嘉習慣了節儉，舍不得用，只拿了一部分，剩下的又還給了梁簡生，“可是我聽說食堂還不錯的。”
于堯雖然不情願，但又想跟佟嘉一起吃飯，眼看着佟嘉要往食堂走了，他嘆了口氣緊跟過去，“真的特難吃……你怎麽不信呢……哎真要去啊？”
兩三分鐘後兩人都走到食堂門口了，于堯還在做掙紮，“還是算了吧，我請你吃好吃的。”
“拉面？火鍋？”于堯自顧自跟在佟嘉後面碎碎念，“海鮮自助了解一下？或者你說吃什麽？”
佟嘉在低頭找飯卡，對于堯說，“你不喜歡食堂可以不用勉強，我自己吃就行了。”
于堯被噎了一下，自己吃飯多沒意思，他還就想跟佟嘉一起吃，瞬間打臉，“……沒有勉強，食堂其實也還行……”
這個時間食堂人還很多，兩人排了挺久的隊，佟嘉吃得不多，打了一小份青菜和排骨玉米湯，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坐下來。
于堯端着盤子瞧來瞧去也沒有一份能入眼的，他從小吃東西就挑的很，奶奶的一手好廚藝把他養得嘴刁極了，讓他在學校食堂吃飯真是太為難他了。
“你怎麽就吃這麽點啊？”他打完飯找了佟嘉好半天，才看見角落裏一個削瘦的身影。本以為自己吃得夠可憐了，一看佟嘉餐盤裏更是清湯寡水。
佟嘉小口喝着湯，一菜一湯對于他已經很豐盛了，“沒有很餓。”
看他那麽瘦，于堯都懷疑他是營養不足造成的，但按理又說不通，能插班進這個學校的哪個家裏不是有錢有勢的，怎麽也不能營養不足啊。
于堯胡亂測着各種可能，還想到了佟嘉可能是私生子，所以爹不疼娘不愛的，日子過得很凄慘。食堂的飯菜本來就不合他胃口，這下越想越吃不下了，“晚上我們去打球吧。”
“籃球嗎？”佟嘉一直在專心吃飯，沒察覺于堯始終在盯着自己看，“籃球我不會，我只會打羽毛球。”
“沒事，我教你。”于堯擺弄着筷子，臉上滿滿寫着興奮兩個字，“以後就有人陪我打球了。”
佟嘉不怎麽運動，不是不喜歡，而是在原來的學校沒有條件，只能跑跑步打打羽毛球，這已經算很好了。到了這邊是有條件了，聽說高一高二還有游泳課和網球課，不過到高三就取消了，佟嘉沒趕上。
“好。”佟嘉覺得打籃球能長個兒就答應了，他還想再長高點，不然連梁先生都老說笑他，“不過我不能經常陪你打，我還要考大學。”
這才是正經事，梁簡生供他讀書，可不是讓他來學校交朋友打籃球的。他是要考大學的。
才相處了一上午，于堯就發現佟嘉這個人雖然看着軟，但人挺耿直，說他呆吧，也不算書呆子，而且有話就說不愛拐彎抹角，挺适合做朋友。
放了學佟嘉真跟着于堯去打球了，他答應了別人，不能出爾反爾。于堯要教他，給他演示了好幾遍也沒學會，佟嘉覺得難度太高了，于堯就讓他自己先拿個球往球網裏投。佟嘉心不在焉的，偶爾才能進一個，于堯口是心非的誇他小徒弟學得不錯。
球打到一半，佟嘉放在校服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梁簡生讓他随身帶着，佟嘉還真就一刻也不敢離身，吃飯打球全都放校服褲子裏。
不過他放了一天也沒拿出來看一眼，甚至已經完全忽略了那點重量，直到它又震了震，佟嘉才想起來它的存在。
沒人會給他打電話，除了梁簡生。
佟嘉找了個安靜點的地方接，號碼是梁簡生自己存進去的，存的時候也沒備注，後來佟嘉給改成了梁先生。
他第一次接到梁簡生的電話，一時握着手機不知道該說什麽。
“嘉嘉？”梁簡生看電話接了又沒人講話，試探性喊了他一聲。
傍晚的風吹過來，帶着最後一絲陽光的味道，落在少年臉上明明暖暖的。他回道，“嗯，先生。”
不知道是太久沒聽見梁簡生的聲音，還是因為是在電話裏，梁簡生的聲音聽着和以前不太一樣，透過話筒傳過來的聲音比平時更加低啞些，“還在學校呢？”
佟嘉點點頭，又想起了梁簡生隔着手機哪裏能看到他的動作，才開口，“要上晚自習。”
“您下班了？”佟嘉一只手揪着衣角，“晚飯可能要您自己做了。”
梁簡生沒想到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晚飯的問題，過了良久梁簡生坦白，“嘉嘉，我在你學校門口。”
佟嘉愣住了，也沉默了良久，只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來接我的嗎？”
梁簡生車子都停好了，并且等了佟嘉一會兒。這個點過來學校外學生很多，亂糟糟的，半天他也沒看見佟嘉出來，才給他打了這個電話。
是他的疏忽，當時辦入學也忘了讓助理跟老師說說，免了佟嘉的晚自習。不過他本來也沒指望佟嘉給他考個清北回來，學習沒必要那麽拼，佟嘉以前的成績單他看過，只要穩定發揮考個普通師範沒問題。
不過他沒問過佟嘉的意思，要是佟嘉願意在學校多待兩節課，他也沒意見，就是覺得晚上回家了有個小東西在身邊挺溫馨的。
外邊都是放了學的學生，梁簡生從口袋裏摸了根煙，這種場合也不好抽，就咬在嘴裏，“順路，忘了你還有晚自習，上到幾點？”
“九點半。”
梁簡生把車打着了火，“行吧，那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自己回去小心點。”
佟嘉看了看時間，還有七八分鐘就上課了，心裏有一種想法蠢蠢欲動，“您等一等！”
連挂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佟嘉幾乎沒有猶豫地向校門沖去，用上了比中考跑一千米更賣力的速度。于堯都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老遠了，在後面喊他，“佟嘉你去哪兒啊？！”
佟嘉向他擺擺手，示意有事。
梁簡生戴着耳機，耳機效果本來就是立體環繞的，現在耳側都是少年急促的呼吸，從四周鋪天蓋地傳進來，連少年踏着地跑動的節點都像踏在他心上，跟他的心跳重合。
籃球場離校門不遠，佟嘉避開校門口的人群，遠遠看到了梁簡生的車。他這才舍得把電話挂了，梁簡生給他開了車門，他一頭鑽了進去。
校服的前襟都被汗打濕了，佟嘉顧不得熱，氣喘籲籲，“您真的來了啊。”
梁簡生哭笑不得，“我騙你幹嘛？”
佟嘉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梁先生送他上學也就算了，還親自來接他，雖然說是順路，但也足夠讓他感動。
汗水不停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流進了衣服裏，他也沒管，只是擡手擦了把臉上的汗。
明明兩人都有挺多話的，結果一見面好像又沒了，車裏本來播放着的音樂也莫名其妙停了，空氣幾近凝固，整個車裏就剩下了佟嘉發出的大片沉重喘息。
一下一下的，聽得梁簡生覺得自己某個地方快爆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