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還債

還債

寒冬臘月,凜冽的寒風似刀,刮得人臉上生疼。

一大清早,岑青玖裹着一身狐皮大衣踏進淵學監。

“阿嚏!”

進門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待一擡頭,引起一群毛頭小子們驚詫的眼神。

“咳咳。”她坐在講桌前,“天氣冷了,大家記得多添件衣服。”

說完,拿出一本兵書,懶洋洋地翻開其中一頁,便開始照本宣科。

又回到淵學監來教一群毛頭小子,說實在,她心中是有怨言的。若是陽光明媚,她還能帶這群小子漫山遍野地去賽馬,現如今,大雪漫城,天寒地凍的,她就跟怏呆呆的鹌鹑似的,動也不想動一下。

這不,今兒早還染了風寒。

前幾日才誇誇其談,說練武有助于強身健體,今兒自個兒先病了。

授課期間,她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流鼻涕,難受得一張臉都憋紅了。

裴塵在後面坐着,一節課下來,盯着她病恹恹的樣子,臉色比窗外的天寒地凍好不到哪兒去。

下了課,岑青玖緊抱着暖爐不撒手,步履匆匆地低頭往外沖,就想着趕緊回寧源堂暖和暖和。

“先生。”

裴塵在寧源堂門口截住她。

“什麽事?”她沒停住腳步,頂着寒風往前沖。“有事咱進屋說。”

打開門,一股子暖氣撲面而來,可比那四處透風的學堂裏要暖和多了。

她心裏腹诽道,徑自往早就命人燒暖和的熱塌上坐。

“站着幹嘛?過來坐。”她不客氣地招呼道。

裴塵有些愣,過去坐在矮塌對面。矮塌上的木桌上放着一盤花生米,燙着一壺小酒,酒香四溢。

她自個兒倒上一杯,一口喝下,又撚起花生米塞嘴裏,嘎嘣嘎嘣地嚼着。

少年何時見過她這般模樣,不禁有些詫異。

“吃啊。七皇子別客氣,到了這寧源堂,還客氣什麽。”岑青玖眼神上挑示意他,“不過,七皇子來找臣,所為何事?”

裴塵回過神來:“方才見先生在堂上一直咳嗽,有些擔心,所以……”

“小病,不用擔心。”

然而裴塵卻坐穩了暖榻,又問:“先生近來好似有些變化。”

“哪裏”

他上下看了下,道:“感覺變了個人似的。”

岑青玖挑眉:“那七皇子,你覺得這是好還是不好”

裴塵笑道:“好。先生能高興,怎樣都好。”

小嘴兒倒甜。

她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就不見他有離開的意思。

“臣困了。先小憩一會兒。”她側躺在矮塌一側,佯裝要睡覺。“七皇子沒什麽事就先回去吧。”

裴塵沒動。

她等了許久,沒見他動靜,側頭問:“還有事?”

他坐在一旁看她:“先生,你還欠我個故事。”說着,他身子一歪,與她隔着矮桌面對面側躺着。

“塵兒想聽。”

岑青玖看着他那張愈漸褪去稚嫩,輪廓分明的俊朗側顏,直覺得內心抽搐。

她得提點要求。

“七皇子,你既已經快滿十六,便不再是孩童,在臣面前理應不該如此......”

撒嬌。

“嗯?”他眨巴兩下眼睛。

下意識地躲閃,她幹脆閉了眼,梗着脖子說:“希望七皇子莫要在臣面前自稱乳名,也莫要……”

他盯着她緊閉的眼,饒有興趣地追問:“莫要什麽”

“莫要亂了體統,再作出那夜......輕薄之事。”

說完,岑青玖老臉一紅。忙背過身去,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

這一咳,沒停下來,掙得臉紅脖子粗。

一只手輕輕拍在她背上給她順氣兒。

“那先生欠的故事”

“……”她身子一僵,“能不能繼續欠着”

少年嘴角上揚,勾出好看的弧度。

“不能。”

岑青玖沒辄,這皇家的小孩最難哄。

她背着他,心裏暗自腹诽了許久,清清嗓子,開口:“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身後的少年插話。

“啧!“她不耐地咂嘴,“反正很久就是了。”

“有個富貴人家的小姐生了一場大病,腦子燒糊塗了,醒來把家裏人全忘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卻總也想不起來。也許是因為她在家中排行最小,又丢了記憶,家裏人就格外寵她,日子久了,她就變得很調皮,無法無天,經常惹是生非,惹得老爺和夫人頭疼。”

“不過後來,她的國家和鄰國打仗,她爹爹從軍,沒回來,死了。她哥哥們再去,也一個個都死了。她很難過,看着母親每天流淚,一咬牙,學着戲本子裏的花木蘭,女扮男裝報上名冊,從了軍。”

“也許是因為她命大,一直好死不死地活着。漸漸立了戰功,被慢慢提拔,再往後,一直當到了大将軍。”

裴塵一直靜靜地聽着,眸光微閃。

“有一次,她凱旋,站在城牆上,萬民歡慶,她突然看到個人影,很熟悉的感覺。那人消失了以後,她悵然若失。不過很快,她在軍中見到了那人,還是個孩子大小的模樣。但是很勇敢,一直跟着她沖鋒陷陣,明明自己很弱小,卻總是強出頭擋在她前面。那是唯一一個站在她面前保護過她的人,雖然對她而言只是個孩子。”

“後來那孩子不見了。她發了瘋地在軍營上下搜遍了也沒找到。許是戰死了,連屍體也沒找到。”

裴塵突然出聲:“也許沒死呢。”

岑青玖聞言,苦笑着舒出一口氣:“沒死最好不過了。”

“最後呢?”

“女将軍死了,倒在城門口,萬箭穿心。國也滅了。”

她松口氣,總算是講完了。

她沒說的是,臨死的時候,她還看到了那個孩子,滿臉驚慌失措的淚水,比她自己都還心疼。

有人說,人之将死,會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那時,她已分不清是不是幻象了。她滿心的不是怨恨,反倒是解脫。就像前幾日給裴祯送行時那般,前世種種的家仇國恨,她終于可以放下了。

這一世醒來,做的種種,不過是希望至少能保住岑家。畢竟,岑家對她有恩。

想來,她從十五歲失憶後,對岑家的感情便很淡薄。

她失憶了,岑家說她是岑青玖,她便是。但她不傻,自己的長相與岑家上下都不太一樣,連生活習慣,口味也大不相同。那群哥哥對她,也是帶着一絲客氣與寵溺。

從頭到尾,她都像個客人。

可老天愛開玩笑,她重活一生,還是從那場燒糊塗了的大病開始,不知是不是孽緣。這次,連那個陪她度過無數孤寂夜晚的少年,長什麽樣都忘了。

一雙手從身後抱上來,她僵在他懷裏。

“先生,還有呢?”

少年溫暖的聲音像冬夜暖爐裏噼裏啪啦燒響的炭火聲,聽着人心裏安定。

岑青玖僵着臉:“沒了,人都死了。”

“……也許,也許沒死呢。”

聞言,她猛地甩開他的手,臉色蒼白地轉頭盯着他。

“先生怎麽了?”少年問得純真,眸子除了擔心再無其他。

她舒口氣,緩下心來。

“沒事。”

“砰砰砰!!!”門外一陣急促響起地敲門聲,一個宮女驚慌地喊起來:“七皇子!岑先生!

公主她出事了!”

五公主裴錦?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翻身下榻,打開門。

看到一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宮女。

裴塵問道:“你先別哭。皇姐她怎麽了?”

月榕抽泣着道:“公主她從昨天下午便一覺不醒了。奴婢以為天寒,所以公主會睡得久一些,哪知道今日午時還未醒來。奴婢擔心公主餓着,便去喊她。哪知道怎麽也喊不醒。奴婢發覺不對勁,就趕緊找來禦醫,可禦醫們也沒查出什麽。奴婢想着......想着情況危急,便趕緊來找七皇子。”

岑青玖裹上狐皮大氅,催促道:“事不宜遲,先去公主的寝宮看看。”

兩人趕到錦瑟宮時,宮外已經跪着一排的禦醫。

守門的宦官見到二人,朝宮內通報。

兩人急急踏入宮內,入眼看到蕭太後,蕭岚和五公主的生母梅妃。

岑青玖道:“臣參見太後,梅妃娘娘,蕭丞相。”

裴塵道:“兒臣參見皇祖母。”

蕭太後略過岑青玖,直接招手:“塵兒你過來。”

他聞言,看了一眼岑青玖走過去。

“皇祖母,五姐這是怎麽了?”

“錦兒沒什麽大礙,就是冬日疲乏了些。”蕭太後瞥了一眼身旁的蕭岚,道:“其他人先退下吧。讓公主好好休息。”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

錦瑟宮內,熏香袅袅,裴塵立于蕭太後面前,“皇祖母,五姐她究竟是怎麽了?”

蕭太後靜坐着,沒有說話。

“外面有人嗎?”寝宮內發出一聲膽怯稚嫩的聲音,“是月榕嗎?太黑了,給我點盞燈。”

“五姐。”裴塵聞言,走進去,看到一雙眼茫然地盯着前方的裴錦,不可置信,“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麽了?”裴錦似察覺到了什麽,驚恐伸手摸着眼睛,聲音顫抖着:“怎麽了?好黑......好黑......是四弟嗎?四弟!你快點燈!好黑!我怎麽什麽也看不見了?月榕!月榕!快給我點燈!”

失明了。

裴塵心底一沉,上前緊緊抓住裴錦的手,“......點,很快就點上。”

帳外傳來蕭太後的聲音:“塵兒,公主意外失明,你好生安撫她。”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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