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俞期言也是中學教師,不過他教的不是語文,而是英語。他比袁秋麗要小兩歲,都是在X城中學當的教師,自然而然就認識了。
那時候,袁秋麗是一班的班主任,而俞期言是一班的英語教師,二人的交集不可避免地多了起來。關于換課、代課、補課還有學生的各種情況,同一個班的教師都需要進行溝通交流,慢慢地,袁秋麗和俞期言就熟悉起來了。
俞期言是個很好的人。他成熟、穩重、彬彬有禮。但袁秋麗察覺到了他的“面具”,一張對每個人都一樣,像是用螺絲釘将笑容固定在臉上的面具。她覺得,這讓俞期言看起來很遠,很疏離。
一次,他們班出了件大事情。有兩個十七歲的學生,因為互相喜歡而成了男女朋友。原本這沒有什麽,十七歲的年紀,正是青春萌動的時候,偷偷摸摸談個戀愛,牽牽小手,也不是什麽大事情。可這件事大就大在,女生懷孕了,而男生想撇清關系,拒不承認孩子是他的。
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俞期言勃然大怒,這是袁秋麗第一次看見他摘下“面具”。他對袁秋麗說,這件事情,讓他來解決。
他安撫好潸然淚下的女生,把男生叫來辦公室,壓住性子軟磨硬泡,終于讓男生承認了這件事。
譚俊能說:“我是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怎麽辦,如果讓我爸媽知道這件事情,他們一定會打死我的,所以我才撒謊的……我、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懷孕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情……”
袁秋麗答應了讓俞期言處理這件事,可她身為班主任,必須得在場。她聽到俞期言問譚俊能:“你想怎麽樣?”
譚俊能顫着聲音,說:“我、我有些零花錢。我查過了,有一種堕胎藥,吃下去了,孩子就沒了……我、我可以出錢買那種藥……”
“然後這件事情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了?”俞期言冷着臉,“你的父母不會知道,她的父母也不會知道。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譚俊能也哭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我和她都才十七歲,怎麽可以把孩子生下來?打掉這個孩子,才是最好的辦法。不然……不然這個孩子會毀掉我的人生的,當然,還有她的……”
俞期言的神色越來越冷:“快樂的時候你沒想到後果,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只想要逃避。你真自私。”
“袁老師,幫幫我,幫幫我……”譚俊能可能覺得俞期言太過強硬,他轉過身去尋求袁秋麗的幫助,袁老師溫和多了,袁老師一定會幫助他的。
袁秋麗搖了搖頭,說:“譚俊能,你太讓老師失望了。”
敢做不敢當,滿口謊言,膽小,自私自利。
她的班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學生?
俞期言開口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什……麽?”
“去跟嘉俪還有嘉俪的父母道歉,再跟你的父母坦白。然後兩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對策。”
“不行……他們會打死我的。第、第二種呢?”
“按照校規,給予你開除的處罰。至于回去怎麽跟父母解釋,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們也會将這件事情告訴嘉俪的父母。”
“不行……老師,老師,求求你了。”
到最後,俞期言也沒有因為譚俊能的懇求而心軟,雙方拉鋸半日,譚俊能被迫選擇前者。如果他多了個孩子,還被開除了,他真的會被父母打死的。
兩家人商量的結果是,讓嘉俪去正規醫院将孩子打掉,嘉俪的父母給嘉俪辦了轉學手續,而譚俊能被打得半個月都下不來床。
之後,俞期言請袁秋麗吃飯,他又恢複成了彬彬有禮的模樣,問她:“袁老師,我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袁秋麗笑着搖了搖頭:“俞老師君子動口不動手,怎麽會吓到我呢?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俞老師這麽生氣。”
他們做中學教師的,其實是非常容易被學生氣到的,連袁秋麗脾氣這麽溫和的人,都在課堂上發過幾次火。只有俞期言,他好像沒有生氣這根筋。
“是不是不太好?”
“什麽?”
“我生氣的時候。”
“怎麽會呢?”袁秋麗不明白這是什麽邏輯,“人都會生氣的,跟會笑一樣,是很正常的事情。”
俞期言撓了撓頭,說:“這可能跟我的成長環境有關系,我的媽媽從來都不生氣,她對着每個人都笑,都和氣,不管那人對她好不好。所以,我也是這樣的。袁老師,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生氣嗎?對于譚俊能的事情。”
袁秋麗順着他的話說:“為什麽呢?”
俞期言說:“因為我的父親,跟譚俊能是一樣的人。他抛下了我和我的媽媽,我媽媽是連一個字都不認識的女人,她付出了很多很多,才将我拉扯大了。所以,知道譚俊能并不打算負責的時候,我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如果我放過了他,那嘉俪肚子裏的孩子,可能就會成為另一個我,另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這是俞期言在袁秋麗面前第一次坦白自我,這種坦白是深刻的,是自我剖析式的坦白,是将傷口袒露在袁秋麗面前的坦白。
袁秋麗說俞飛霜說:“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對你的爺爺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為什麽呀?”俞飛霜不明白,爺爺只是将自己的傷口露出來了,奶奶怎麽就動心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手上還有因為自己拔針而留下的傷口呢。她能不能用紅色馬克筆将自己的傷口圈出來,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讓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呢?
袁秋麗笑了:“不是外在的傷口,是內在的。那時候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這種感覺很迷人,一個人願意在我面前袒露傷口,接受審視,我就會感到觸動。”
“然後呢?”俞飛霜暫時想不出來,傷口為什麽要有內外之分,外在的傷口也是傷口啊。既然想不明白,那她就不想了,她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然後……
自從那次将自己的“秘密”告訴袁秋麗後,俞期言就總是約袁秋麗去飯堂吃飯。他覺得在袁秋麗面前很放松,很自在,袁秋麗能夠理解他,他也願意被袁秋麗理解,這是很難得的事情。因為他是非常內斂的人,他不喜歡別人知道他的事情,只有袁秋麗是例外。
慢慢地,他也明白了,他這是喜歡袁秋麗。俞期言心想,自己和袁秋麗都那麽熟了,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吧。于是,他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跟袁秋麗表達了自己的心意。
袁秋麗反應了一會,然後說:“太突然了,你讓我想幾日。”
“好,那你慢慢想。”
過了幾天,袁秋麗說:“期言,抱歉,我覺得,我們不太适合。”
“為什麽?”俞期言沒有想到袁秋麗會拒絕。
袁秋麗說:“你想清楚了嗎?你喜歡我,是不是對于姐姐的那種喜歡?是關于親情的那種喜歡,不是愛情。”
她說得已經很委婉了,她沒有說,這是不是對于母親的那種喜歡?因為她知道,俞期言的母親前幾年去世了,他可能需要一個人,去寄托他對于母親的愛,也在那個人的身上,去感受母親對他的愛。
俞期言怔住了。
“你看,你也不确定,是不是?”袁秋麗說,“你再好好想想吧。”
俞期言:“……好。”
“啊?”俞飛霜不明白,“奶奶拒絕了爺爺,爺爺也沒有再争取了,這樣的話,爺爺不就跟奶奶分開了嗎?”
“不是的。那只是暫時的,不然現在哪有你?”
“可是,都被拒絕了,不會心灰意冷嗎?”
“可是奶奶拒絕爺爺,不是因為奶奶不喜歡爺爺,而是因為奶奶覺得爺爺沒有想清楚。所以只要爺爺想明白了,奶奶還是有可能會接受他的。”
俞飛霜說:“那我呢?我被拒絕了,還有可能跟那個人在一起嗎?”
“傻孩子。”袁秋麗刮了刮俞飛霜的鼻子,“這是很複雜的事情,你現在想不明白的。”
俞飛霜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問:“那爺爺是怎麽想明白的呢?”
俞期言是怎麽想明白的呢?其實袁秋麗也不清楚。
就是那一天,俞期言又約她出去了,他推着輛自行車,讓袁秋麗坐後座。
袁秋麗不知道他在搞什麽名堂,不過也沒有拒絕他,坐在了後座上,說:“我可不輕。”
俞期言說:“沒關系。我比你更重。”
自行車慢慢上路了,這是俞期言第一次載人,他沒有經驗,一開始的時候把控不好方向,左颠右倒的,袁秋麗只得緊緊抓住後座上的兩條小杆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秋麗,你抱着我吧?”
“啊?”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抱着我吧,這樣會好騎一點。”
“好吧。”
袁秋麗畢竟對俞期言有好感,也不覺得他這是耍流氓的行為,她輕輕摟住俞期言的腰,掌心有灼人的溫度。
這個時候,俞期言也慢慢掌握了技巧,他使勁地瞪着腳踏,自行車“跑”了起來,風嘩啦啦地經過他們。俞期言笑了起來,喊道:“秋麗,我喜歡你!”
袁秋麗還沒說話,他就繼續說:“我喜歡你,不是對于姐姐的喜歡,也不是對于媽媽的喜歡。我想明白了,你還願意考慮考慮嗎?”
俞期言從不對她說謊,他說自己想明白了,就是真的想明白了。
自行車開上了一條野花缤紛的小道,俞期言的襯衫被汗水染成了神色,花朵被風吹得前俯後仰,帶來一種清甜的香氣。好像濃烈的水彩畫。
袁秋麗一手摟着俞期言的腰,另一只手在他不斷冒汗的脖子上扇了扇,試圖讓他涼快一些。
她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