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夢中人

夢中人

黎音從大殿內走了出來,她方才一時情急竟大膽扯住了一名陌生男子的衣袖,這在之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但驚顫之餘,她內心竟也生出幾分恍惚,說不清楚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落更多,那人應該是她第一次見到的,但內心深處又告訴她,她曾經肯定見過他,只是他還不是如今這個模樣。

黎音摸了一下胸口,心底的悸動與無措仍然停留,她擡眸,發現周身衣物上染了雨,現下已經濕透了。

略微透着幾分狼狽,黎音抿了抿唇,伸手将額邊一縷碎發拂到耳旁,而後邁步走入通往後院的長廊中。

青雲寺古樸莊嚴,現下卻籠罩在一層薄薄細雨中,隔着朦胧的濕氣與迷霧,後院的鐘聲緩緩響起。

“小姐,奴婢終于找到您了!”

采薇聲音倏地響起,黎音方才回過神來,她看着眼前朝自己跑來的熟悉身影,心緩緩安定了幾分。

“夫人說這雨短時間內不會停,今晚我們要宿在此處了。”

采薇眼裏蘊起擔憂,他們來時還是晴雲朗日,誰知不過待了半日,天氣就變成如今這樣陰沉濕悶,聽前去探路的小厮說,唯一下山的路被山頂下滑落的石頭堵住,眼下他們回去有些困難。

采薇忍不住小心翼翼打量黎音的神情,青雲寺的禪房不比黎府,她擔心小姐住不慣,畢竟小姐從小嬌生慣養,沒有過過樸素簡單的生活。

可小姐似乎并沒有任何反應。

黎音擺了擺手,示意她自己有些乏了。

方才在佛堂跪的有些久了,她覺得身體有些疲軟,黎音閉了閉眼眸,方才那個玄衣男子冷漠疏離的神情,好像顯得她有多麽唐突。

可是……黎音咬了咬唇。

她是真心覺得他很熟悉。

Advertisement

夜裏寒氣重,薛子衍亦躺在寺院裏的禪房中,未曾得眠。

剛過亥時,屬下便來報,說今日遇到的那個女子正是工部尚書的女兒,聖上親封的永樂郡主。

傳聞這位郡主脾性頑劣,最喜捉弄人,京中許多人對她都頗有微詞,卻礙着她身份地位,無人敢于說破。

薛子衍覺得頗有些意趣,今日見到的那位少女一臉失了魂魄的樣子,哪裏有傳言中那般張牙舞爪,倒是透着幾分可愛與愚笨。

一點都不像能将別人捉弄的無所适從的樣子,思及此,他唇邊溢出一聲低笑,桌案邊點着的燭火未熄,薛子衍索性起身,披上衣服想出門轉轉。

雨已經停了,外面卻仍舊透着濕冷的氣息,僧人們有自己都規矩,戌時後,便不再有人走動了。

整個青雲寺籠罩在一片安寧寂靜中,他卻憑着心情腳步聲在一座偏僻小院前停了下來,想起白日那瑩白如玉的手指和帶着執着卻微愣的眼眸,他久久沉寂的心情忽然感到幾分不受控制的煩亂。

恰巧一抹烏雲遮住了皎皎月色,他心念微動,腳步輕移,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床榻上的人睡的乖巧而安穩,如瀑的青絲落在身前,精致柔美的容顏溫順動人,鴉羽般的長睫垂下,遮住那雙靈動的眼眸。

她全然不知,身邊出現了另一個陌生又危險的氣息。

薛子衍是從窗戶翻進來的,他未走正門,輕而易舉避開小厮侍衛的巡查,又為了不驚動任何人,選擇從窗戶進來。

這是實打實的登徒浪子行徑,與他高高在上的身份着實不符。

薛子衍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這樣做,只是今日那一面,他疑慮同時,心緒久久不能靜,閉上眼睛時腦海裏總會想到她的身影,他想找她問個明白,卻又不知從哪裏開口。

走近了,才發現她生得竟是如此好看,薛子衍認為自己從來不是會被女子皮相所迷惑,可如今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心忽然快速跳動了一下。

“不要……爹爹……不要……死……”

忽然,少女呓語聲響起,他微微側目,看到她眉間蹙起,似有萬千愁緒,輾轉不得眠。

薛子衍上前了一步,她在喊爹爹?

他仔細回憶了一番,工部尚書如今沒有犯錯,何來死之一說,難不成有什麽被他忽略了過去。

而後他想湊近再聽些什麽,卻忽然聽見少女說:“薛子衍……無恥。”

他愣住了,腳步仿佛定在了原地,頭一次,掌控一切都薛大人眸中露出不解、迷茫、困惑以及隐藏着的一系列複雜情緒。

他剛剛應沒聽錯吧,他是被人罵了嗎?

罵他的人還是當着他的面毫不避諱,薛子衍盯着少女熟睡的面容,似乎她也沒什麽可避諱的。

該逃避的人是他,半夜闖入女子閨閣,還聽了人家的呓語,傳出去不光他名聲受損,黎家小姐怕是也要受到牽連。

薛子衍眸中情緒翻湧,說不清的感覺在心口蔓延,他擡眸,目光深沉又充滿審視,仔細打量着床榻上小小的一團人影。

許是剛剛夢中夢見了什麽不好的畫面,他來時看到的整齊被褥因她的翻身而略顯淩亂,方才還溫順乖巧的容顏此刻卻顯得有些不安,他無奈嘆氣,心想自己這回是真成了登徒浪子。

薛子衍走上前去,竟鬼使神差替她掖好被角,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這樣做,白日裏那微妙的接觸又浮上他的腦海中,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那一截皓腕上,一絲莫名的情緒從心底竄出,薛子衍凝視了半晌,才覺得腦海中某個荒缪的想法有些可笑。

這種行徑非君子,不過他确實不是襟懷坦白之人,一旦清冷自持面具戴上了,鮮少有人知道,他曾經也是個混不吝的主。

不過,現在暫時沒想要對她怎麽樣。

他像來時一樣,離開的時候也是從窗戶走的,悄無聲息的,院中守衛竟無一人察覺。

黎音更是不知,自己之前幾日心中不解的謎團就在眼前,她只是覺得自己又陷入了一場夢裏,夢到了一個人,只是看不清楚那人到底是誰,卻依稀記得,他有時挺不講理的。

寅時三刻,黎音忽然醒了,她覺得有些口渴,遂下地想要喝些水。

夢中發生了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讓她心緒變的很亂,亦真亦假,她有些分辨不清,纖長的手指撫上額頭,她無奈嘆了口氣,決定明日去抄寫佛經靜靜心。

細雨綿綿,一連下了好幾日,黎母不急,只命人送了一封信回去告訴父親她們一切安好,只是需要在佛寺借助幾日,讓他放心不必擔憂。

黎音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她在下人們三言兩句的談論聲中,聽到那位大人也在這裏。

住在了東邊,離她這裏還有些距離。

黎音手裏動作沒停,筆沾了墨汁,她很久沒有這樣專心做過一件事了,既然把夢中事情當成一場夢,那麽便沒有什麽可以糾結的了。

她是這樣想的。

如今的生活已是萬幸,她只祈禱,父母安康,黎家沒有災禍。

一日的時間過得很快,臨近晚膳時,黎音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她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擡眸看去,外頭雖然還是沉着的天氣,但雨已經不下了。

今日飯菜清淡,卻意外可口。

黎音多吃了一碗,肯定道:“今日這飯菜比昨日味道要好。”

聞言,采薇的目光有些閃爍,猶豫着要不要和小姐說,卻沒料到,黎音注意到她的不同尋常,問道:“你怎麽了,可是我說的不對?”

采薇連忙回話,“不,小姐,奴婢只是想說,今日奴婢去寺院廚房時,正好碰到了薛大人身邊伺候的小厮,他們大人開了小竈,奴婢看他們做的很好,便忍不住讨要了些……”

采薇說完,見黎音沒有任何反應,心下一沉,就要跪下來,道:“小姐恕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擅作主張了。”

服侍黎音這麽多年,她深深知曉自家小姐的脾氣,這幾日小姐心裏似乎裝着事,性子溫和了不少,讓她差點忘記了,以前的小姐最讨厭別人自作主張了。

黎音默了片刻,心中确實有些不快,不過并不是針對采薇的做法,而是她驚覺,自己仍到現在還會被那人牽動着思緒。

明明該是只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她那日失禮已經有些不合适了,若是一直想,那她以後都不能好好吃飯喝水了。

思及此,黎音抿了抿唇,囑咐道:“以後離他們遠一些吧。”

采薇連聲應道。

黎音放下了碗筷,再美好的東西,沾染上不由分說的目的後,都變了滋味。

她吩咐下人将晚膳撤了下去,而後,點了安神香,早早睡去。

黎音這一覺睡得極為踏實,她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夢中也沒有困擾她的謎團,她好像真回到了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不知煩惱,随心所欲。

從青雲寺回來後,黎音生活又恢複了以前的模樣,出門閑耍,回來便癱軟在塌上,一睡不起,黎父無奈的看着女兒,本以為前幾日性子收斂了些,沒想到還是如此愛玩。

這樣也好,前些日子囡囡憂心仲仲,讓他這個做父親的以為她得了什麽大病,或者闖下不可彌補的大禍不敢宣之于口,這幾日看下來,果真是他多慮了。

擯棄掉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後,黎音一門心思都花在了吃喝玩樂上,幾日前李家小公子舉辦一場馬術會,她不僅去參加了還在會上又結與人結仇了。

不過她不在乎,她覺得自己沒錯,反倒是對方明明先在背後說她的壞話還裝出一副純真善良的模樣,黎音最讨厭的便是這種虛僞的人,好像曾經她也被人這樣坑害過一樣,總之那一日她極好的心情被破壞了個徹底。

更沒想到的是,回來時候在路上聽說了一件事。

她在萃文閣看中的字畫被人買走了,往常她興許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可那日連着倒黴事情發生,她忍無可忍,直接改道去了萃文閣。

彼時天氣晴朗,惠風和暢,她一拉車簾,便看到那張笑意吟吟,熟悉俊美的面容。

“我上輩子和你有仇嗎?”

“興許是呢。”

薛子衍眸中情緒不變,看着少女鮮活恣意的面容,他從容将字畫收起來,而後道:“黎小姐若是想要,不如來求我。”

“看在我們一見如故的份上,薛某會割愛的。”

黎音凝噎,傳聞中無數春閨小姐夢中人,居然是這樣的無恥嗎?

她見識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