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倒V
第 56 章 倒V
細雪紛飛的潮冷天氣裏進山絕對不是個好主意。騎在馬背上的聖騎士們還好,赤腳穿着草鞋趕路的苦修士們當真遭了大罪。
進入山谷時雪尚且不大,天光還算能照亮腳下的路。沒走多久就必須要用光石馬燈照明了,風卷着雪花越來越密,可以看出這條路不久之前還有人經過,腳印嵌在泥地上,輪廓格外清晰。
泥濘濕滑的羊腸小路彎彎曲曲,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會摔個狗啃屎,泥巴沾在身上又臭又冷,不僅是對嗅覺和觸覺的沖擊,更是對意志的考驗。
菲利普斯提着鏈枷走在最前面開路,有他斬落雜草推開枯樹枝丫跟在後面的人好走了許多。埃克特沒有穿戴全部盔甲,他得載着聖子候選大人随隊前行,需要保證适當的靈活性。
雖然對于被人放在身前不得不像個姑娘似的縮着頗有微詞,但是艾爾洛斯一路上也沒發出任何抱怨的聲音。
如果可以的話,這樣的天氣他寧可宅在家裏發呆。
路越來越不好走。
兩邊丘陵的山體并不高,地形卻非常不利于前行。高出地面數米的土層越擠越近,最終僅能單人通行。
頭頂被細碎雪片染透,濕冷感貼着頭皮緩慢爬行。少年努力調整姿勢放松肌肉保持平衡,擡起眼睛掃過越發逼仄陰暗的天空。
不知何時落雪幾乎連成線,飽含水汽與土腥味的風加速吹過狹道,就像鈍刀片刮在皮肉上呼啦一下就把身體裏的熱氣全給帶走了。
菲利普斯每向前走上一段距離就要将鏈枷插入土層等待片刻,其他人趁此機會要麽加快腳步跟上隊伍要麽略微停一停稍作休息。
“方向沒錯,具體地點不好确定。這附近的幹擾太多了。”
幾乎處處都有污穢的痕跡,看不出哪裏多哪裏少。
他站直身體環顧四周,腳下小路延伸的前方霧氣氤氲,灰蒙蒙的一眼望不到底。
“安多尼、安德勒、阿拉托爾,你們三個先行去探探路,察覺到異狀即刻回轉報告,不要靠近不要擾動,注意安全。”
他們不能昏頭昏腦往前闖,邪1教徒敢在這裏設立祭壇,肯定也會沿途布置陷阱。
三位被點到名的苦修士扛着武器朝三個方向疾跑,很快就只能看到翻越山脊的背影。菲利普斯轉回來面對埃克特和艾爾洛斯:“梅爾大人,您……”
牧師喬伊斯從收到消息到動身趕到少說也得天黑後才能與隊伍彙合,在他到達之前全隊能夠釋放治愈術的人就只有聖子候選一位。很不幸梅爾大人從未參加過任何形式的戰鬥,最好別把太多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菲利普斯猶豫片刻,最後只是點點頭提醒艾爾洛斯注意自保,不中聽的話到底沒說出口。
聖子候選本可以不走這一趟,他完全能把戰鬥和流血的事推出去袖手旁觀。要知道護教士就是為了守衛聖地和神官才存在的,但他還是強忍住各種不适随隊出征。
那是個不喜歡争鬥與暴力的孩子呀!
向中間逼近的丘陵在走過一段路程後又變得開闊,其中一邊山體迅速下降,很快降到路基以下形成一條深且闊的溝壑,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變成山腰間的細長“絲帶”,危險程度直線上升。
一不小心從山坡上滑下去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太大,摔斷骨頭無法行動的概率還是很高的。
徹底枯黃的芒草倒伏在路邊為虎作伥,看着很踏實一腳踩上去難免順勢向下重重一滑。埃克特騎在馬背上又要認真操控缰繩又要當心別把聖子候選給摔下去,不經意間向遠方瞥了一眼,眯起眼睛皺眉疑惑:“菲利普斯,那是什麽?”
長長的黑色影子懸浮在半空中随風搖擺,就像是誰家的床單一不小心被風吹走挂在了樹梢上。
“停!”
經驗豐富的苦修士首領迅速示意整個隊伍停止前進。
他揮舞起鏈枷遠遠甩過去,旋轉着飛馳的武器就像閃着白光的流星。
鏈枷精準砸在那道黑色影子上,艾爾洛斯看到影子軟軟的退了一下。緩沖将力道卸掉,二者糾纏在一起同時下墜,然後落在樹下的地面以下不見蹤影,帶出的“咚”聲聽上去沉悶低啞。
“列隊!”
菲利普斯如臨大敵,圍繞在聖子候選前後的護教士們要麽重劍出鞘要麽橫挑鏈枷。地勢不利,他們無法橫向展開,只能一個挨一個走得像條長蛇。
小心翼翼向前走了幾米,斜插向天空的黑色像樹枝若隐若現,羊腸小路突然膨脹變成一條能容五六人并行的山間狹地。憋在後方的聖騎士們縱馬向前呈四角狀護衛着被圍在隊伍中間的聖子候選,艾爾洛斯緊張不已,手裏握着時刻準備好釋放的治愈術。
很快菲利普斯就找到了被砸落的“黑影”并把它弄出來……那并不是誰家的床單,也不是被風吹來的鬥篷,而是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這位老哥之所以能夠在死後營造出“柔軟”的視覺效果,是因為他的骨頭随着血液一塊被人全都給取走了。
被鏈枷砸了一下又掉進深坑,他早已僵硬的後背多了好幾個尖銳木樁紮出來的大洞。
苦修士首領翻開屍體的四肢,抽骨時留下的傷口就像個黑黝黝的洞,随時向外湧動悲苦與絕望。
“內髒、脊柱、四肢骨,血液,全不見了,典型的邪1教徒手法。”
艾爾洛斯掙紮着從馬背上慢慢滑下去,埃克特沒有阻止。少年踩着與細雪融合在一起的爛泥走向那個陌生的受害者,護教士們紛紛向兩邊讓出條路。
安撫亡者的痛苦,這事兒還得專業的來。
艾爾洛斯淌過泥淖走到屍體旁,彎腰下去單膝點在泥漿中。他拉起死者幾乎只剩一張皮的手,握緊它,比落在肩頭的雪還要冷。
這個不幸的人睜着渾濁的眼睛,五官輪廓上黑色淤血仿佛鑲邊似的不斷強調着他生前感受到的恐懼。
涼意沿着後背慢慢向上攀爬,艾爾洛斯強行壓下突然湧上喉頭的惡心與眩暈朝屍體釋放了一道聖光術。
柔白光芒瑩瑩亮起,嬌豔的玫瑰在荊棘叢中緩緩綻放。
就像有人狠狠從背後推了一把那樣,他悚然發現自己的視線變高了,正在和一個相貌和善的中年男人交談,對方出了個很難拒絕的高價要雇傭他的勞動力——別答應啊,這明顯不是正常的市場價格!
給那麽多錢幹活的地方卻那麽偏僻,用腰子想也不會是好事。
但是身體并沒有按照他的想法采取行動,他聽到“自己”欣喜若狂的答應了對方提出的所有要求,高高興興與妻子女兒道別,懷揣着改變命運的希望跟人踏上這條進入山谷的小路。
之後就是一連串旁觀者也無法忍受的可怕折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受害者心裏居然只有純然的感激……謝天謝地,煉獄般的痛苦終于到了盡頭。
“嘔——!”
意識回籠,少年倒在濕冷腥臭的泥漿裏,潔白的細麻長袍下擺逐漸染上髒污。他一邊盡量壓抑嘔吐的欲望,一邊堅持繼續釋放聖光術淨化污穢。
附着在屍體上的黑氣逐漸散去,死者青黑扭曲的臉變得平和了許多。
“我們沒辦法帶上他,也沒有就地焚燒的條件……”
埃克特牽着馬守在聖子候選背後,“不如先放在顯眼的地方,等将邪1教祭壇清剿幹淨了再帶回耶倫蓋爾安葬。”
眼下只能這樣。
為了不讓這位老哥覺得委屈,苦修士們找了塊最幹淨的草地将他放上去擺好。小小的安魂彌撒之後隊伍繼續前進。
夜色籠罩大地,要不是有光石他們就不得不原地駐紮等待天亮了。話說頂風冒雪也不是沒有好處,這樣糟糕的天氣邪1教徒活動也會受限,不需要擔心萬一腹背受敵該怎麽辦。
先一步出發探路的三個苦修士裏有兩個前後腳回來報告未曾發現異狀,只有沿着路出發的阿拉托爾不見蹤影。
“看來祭壇只可能在前方了,加快速度趕在那些邪1教徒沒發現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菲利普斯擡手召回鏈枷,聖騎士上馬苦修士咬牙,整個隊伍猛然加速,重新坐回馬背的艾爾洛斯頓時被颠得頭暈眼花。
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到了可怕的一幕——狹地兩旁的樹木逐漸增多,幾乎每棵樹上都挂着條“黑袍子”。
像剛才那樣為每個受害者收殓肯定不是現在最要緊的事,少年低下頭咬緊牙根,專心應付馬匹帶來的颠簸。
只能等天亮後回轉城主府逼迫艾蘭德城主調動憲兵隊來收拾屍體了。
陰冷氣息再次變得粘稠晦澀。
沖出橡樹林也沒有看到阿拉托爾,不知道他遇上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前方兩山之間的隘口上樹立着一座簡陋的木架瞭望臺,不等艾爾洛斯張嘴發表意見,菲利普斯一鏈枷飛上去,碗口粗的四條支架應聲而斷,瞭望臺緩緩倒下。
艾爾洛斯一個晃神就被聖騎士長拎起來甩給後面的騎士,只見他連人帶馬沖進隘口狠狠撞在聽見動靜湧出來查看的邪1教徒隊伍裏,重劍掃過之處斷肢橫飛。
就……怪不得敢照臉正面沖鋒呢。
“梅爾大人,這是記錄水晶,您拿好了哈!”
低階騎士渴望戰功,眼看頭湯被首領們喝了立刻不甘示弱縱馬上前。
八個苦修士外加五個聖騎士,闖入山坳猶如進入無人之境般肆意切割。
沒人覺得聖子候選能跟上他們的戰鬥節奏,與其勉強梅爾大人左支右绌的支援,不如一波推平後躺下讓他慢慢治療。大家都很急,對邪1教徒下重手也沒有心理負擔,這場戰鬥更像是單方面物理輸出。
在此處藏身的邪1教徒數量并不多,艾爾洛斯猜測其他人都在摩爾城為天亮後的宴會做準備。
他們可能會以“綁架”的名義将貴重祭品帶回祭壇處,等降靈儀式徹底完成,擁有一整部邪典外加使徒降臨,就算被憲兵圍剿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不得不說,他的猜測基本與事實無異。
留在祭壇處的邪1教徒并沒有想到聖光教廷的報複來得如此之快,在首領得到的消息裏,分來巴別爾領的聖子候選就是個性格毛糙實力低下的廢物。所有人都以為死了一教堂的人怕是會把他吓得躲進被窩大哭,根本不可能有第一時間封鎖消息并奮力反戈一擊的魄力……
只能說刻板印象害死人。
首領帶着大多數人手埋伏在城主府內,等宴會開場來賓聚齊就引爆早早備好的煉金炸藥炸毀承重結構,再趁亂将做過标記的各色祭品帶離會場直接送進山谷祭壇。兵分兩路本是個提高效率的好辦法,奈何耶倫蓋爾的聖子候選并沒有按照劇本行事。
——他不僅封鎖消息放出護教士兇狠報複,而且收集了足夠的證據以防事後産生糾紛,甚至親自随隊上門讨債。
一點也沒有描述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樣子。
在這裏留守的邪1教徒加起來不過二三十人,數倍于護教士的人數本應勝券在握,奈何一是被派來跟着艾爾洛斯的護教士戰鬥力普遍偏高,二是邪1教徒平日做多虧心事難免心虛氣短。看到瞭望塔被飛來的鏈枷一擊斃命,他們很難不在心底産生“是不是報應降臨”的恐懼。
一方心氣已散後繼無力,另一方戰意正濃還有個能夠提供增益BUFF的吉祥物随行,勝利天平傾倒得毫無懸念。
菲利普斯的鏈枷被血色染紅,飛濺出來的血漬在外袍上交織出各種線條。仗着錘煉打磨出的堅實身體,他像頭沖進鬣狗群的犀牛橫沖直撞,追不上逃向遠處的邪1教徒就将武器扔出去砸,一不小心後背被人刺中,不等翻身還擊溫暖柔和的神聖光芒乍然點亮,閃得下黑手的敵人睜不開眼。
是來自聖子候選的支援。
苦修士首領一胳膊肘将膽敢偷襲自己的邪1教徒抱摔在地,四下掃視尋找艾爾洛斯的身影生怕他不知道躲暴露自身存在。沒想到那個連和佃農說話也一向輕聲細語的少年早就從原地跑開了,只能看到下一個治愈術被精準丢在某位低階聖騎士身上。
咱是沒法子瞬間治愈一切外傷,加個跳血的保命DOT順手驅散DEBUFF也行嘛。
“難得走了一回眼,呵。”
他轉動腰腹躲開從上方掃過的棍棒,腳尖一勾擡腿将張牙舞爪的邪1教徒踹到聖騎士長的馬蹄子底下。
己方支援到位,雖然因為太年輕而有點手忙腳亂的嫌疑,但也非常及時的照顧到了每一個人。再無後顧之憂的菲利普斯放開手腳揮舞鏈枷,猶如狂戰士般席卷山坳,所過之處沒反應過來的邪1教徒應聲而倒,知曉他名頭的友方單位抱頭鼠竄。
“鐵枷”菲利普斯最高的戰鬥記錄現在還挂在聖地的金頂無人能夠超越,他會被踢出哈蘭德隆“守衛”聖子候選完全是因為性格耿直外加打起來太容易誤傷友軍。
艾爾洛斯:“……”
你怎麽還帶打自己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