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江越沒舍得拿開那只貼在他額頭上冰涼又柔軟的手,溫聲說:“我沒有發燒。”
賀淩把手放下,“沒發燒你說什麽胡話?”
“不是胡話。”江越低頭垂眼看着那張小卡片,“我就是想跟你結婚。”
“兩個男人怎麽結婚?”
“可以的,明年法案就會生效。”
賀淩沒關心過,自然不太清楚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走到哪了,隐約知道些都是從肖允樂和沈小燕那裏聽見的,只是知道了他也不關心。
“哪又怎麽樣?”
江越和他對視,“生效了我就可以和你結婚了。”
賀淩冷漠地收回視線,轉身離開,“哦。”
江越跟上去,“好不好?”
“不好。”
江越被拒絕了也沒有怎麽傷心,本來他求婚就沒想過賀淩會答應,就想着不管怎麽樣先求了再說,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下下次……
所以他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笑着說:“跨年煙花我們一起看。”
賀淩兩只手抄在外套口袋裏,走得平和沉穩,“也不一定要跟我一起看,你也可以選擇跟你朋友一起。”
江越又打開那張小卡片,看着那行熟悉的字跡笑得眉眼彎彎,“我想和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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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A幢樓下分開,賀淩回家賀明樓早就回來了,正在收拾行李,他又要出差了,一會兒就得出發去機場。
賀淩對此好像一點也沒在意,他不想理會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就算是他爸他也不會多給一個眼神,洗了手就回房間,不關心他出差去哪裏,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回。
他關上門寫作業,賀明樓臨走前過來敲他的門,“小淩,爸爸要走了。”
賀淩沒理他。
過了幾秒,一個白色的信封從門縫底下塞進來。
“這幾天的生活費和零用錢都在信封裏,不夠你再問爸爸要。”
“……”
“爸爸給你打電話你要接好嗎?”
“……”
賀淩的沉默不回應讓賀明樓深深嘆了一口氣,“出門注意安全,天冷要加件衣服,爸爸愛你。”
房門外響起一點動靜,很快這些動靜就消失了。
賀淩解完手邊的物理大題,放下筆起身,他不是去撿地上裝着現金的信封,而是打開門往外看,客廳空無一人,賀明樓已經走了。
确認過這一點賀淩重新把房門關上,撿起信封随手放到床頭櫃上,也不關心賀明樓留了多少錢給他。
次日是聖誕節。
衡水的冬天會下雪,但下雪的時候很少,有時候可能一整個冬天都不會下。
今年自一夜入冬已經有一陣,天寒地凍卻不見有雪,很多人都在可惜聖誕節不下雪沒有氛圍,于是為了過節的儀式感,這天早上衡景一中的校門能看到很多人脖子都圍了充滿聖誕氣息的圍巾。
肖允樂也圍了條紅白相交的圍巾,不過一進教室就摘下了,拿着圍巾問賀淩,“好看嗎?”
賀淩看了眼,用一個“嗯”字點評。
“我送你一條?”
“不用。”
肖允樂收起圍巾,忽然想起什麽,說:“對了,我路過文具店看到他跟他朋友在買賀卡,是不是給你買的?”
“不是。”
賀淩否認太果斷,這反倒讓肖允樂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
“他昨晚給過了,我沒要。”
“那你為什麽沒要?”
“我不想要。”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賀淩不肯細說,之後肖允樂再問他都不理了。
上午的大課間,江越突然出現在二班教室門外。
賀淩埋頭做題沒注意到,是肖允樂看見了,胳膊肘輕碰了他一下,告訴他,“那誰來了。”
賀淩往教室門看了一眼,放下筆走出去。
江越把手裏的賀卡給他,溫聲說:“我重新寫了一張。”
賀淩低頭接過那張賀卡,和昨天那張比這張要張揚多了,色彩鮮豔,上面還有很多鮮花,只是他接過來也沒有打開看一眼,拿了就走,回到座位。
肖允樂是眼看着他回來的,自然注意到他手裏拿了張賀卡,但他沒有說什麽,看着賀淩坐下後打開手裏的賀卡。
只一秒他又迅速合上,好像被什麽刺了眼睛。
肖允樂也看見了,震驚地湊過來。
“他給你寫了篇作文?”
什麽人送賀卡裏面祝福語寫得密密麻麻的?還分段,這是寫了封信還是在寫作文?
賀淩沉默地垂眼沒說什麽,也沒把賀卡再打開仔細看,而是夾到書裏。
肖允樂好奇得心癢癢,“你不打開看看?”
賀淩搖頭,剛才很短的一眼他瞄到了幾句,他真沒想到江越還能寫得出這種東西來……他就在教室寫完的?
也不怕被人看見……
賀淩很納悶,搞不懂江越在想什麽,但是一想到昨晚他都做得出來直接求婚了,又覺得和求婚比他往聖誕賀卡裏寫封情書好像也沒什麽。
下午放學,賀淩在學校吃晚飯。
他留在學校吃飯江越自然也不想回去了,和他一起吃食堂。
他們在角落沒什麽人的座位面對面坐,吃着窗口打來的飯菜。
江越看賀淩一直不說話,也沒提到一點關于那張賀卡的事,忍不住問:“賀卡你看了嗎?”
“沒看。”
其實看了,還看了不止一遍。
第一遍皺着眉看的,第二遍認真看,第三遍開始檢查江越的遣詞造句。
作為年級第一,江越的作文寫得不比他差,只是沒想到他寫起情書來也是情真意切,青澀又熱烈的愛意都在字裏行間,看得到,讀得到。
但這些江越都不知道,賀淩說沒看他就信,情緒低落地用筷子戳爛番茄,“那你什麽時候看?等會兒回去就看行不行?”
賀淩看他好像飯都不想吃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不承認看了很幼稚,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便淡聲問:“跟誰學的?”
“嗯?”
賀淩眼皮微掀,杏眼幹淨得像泡在溪水裏的水晶,“你是天上的啓明星,我躲着太陽為你編織不朽的黎明,我願用我的生命起誓我會永遠愛你,至死不渝。”
江越聽完微怔,随即滾燙的熱意就從他臉頰燒到了耳朵,他羞澀地低下頭,聲音很小,“原來你看了啊……沒跟誰學,我第一次寫,時間有點趕了我着急給你,不太會寫,好像寫得有點幼稚了。”
賀淩看他實在不好意思,連自己的眼睛都不敢,剩下的話就沒往下說。
被喜歡的人當着面讀了情書裏的一小句話,這讓江越感到很難為情,但很快他又覺得高興,因為賀淩看了,還一字不差地記住了一句。
他偷偷看了眼繼續吃飯的賀淩,輕聲說:“我會多練習,明年給你寫更好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越還想說什麽卻被賀淩的手機鈴聲打斷。
賀淩看了眼來電顯示是爸爸,毫不猶豫直接挂斷。
江越看見了有些擔心地蹙眉,“賀叔叔會不會是有什麽要緊事找你?”
賀淩冷着臉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江越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賀明樓,顯然是賀淩的手機打不通沒辦法了就打到江越這裏。
江越小心翼翼地看了賀淩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才接起電話,“賀叔叔……嗯,他和我在一起,我們在食堂吃飯……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他的,叔叔放心,再見。”
江越收起結束通話的手機,輕聲說:“叔叔讓我告訴你,晚上睡覺蓋多一床被子,衡水今晚開始降溫,會越來越冷。”
賀淩聽完沒有一點反應,江越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聽話。
晚自習放學回去賀淩果然不肯聽賀明樓的話,完全沒有要把被子找出來的意思。
江越怕他晚上會冷,就在微信上問了賀明樓被子在哪,再把找出來的厚棉被子鋪到賀淩床上,不放心地叮囑賀淩,“是真的要降溫了,你晚上起來上廁所記得穿件外套,我給你放在這,你一定要套上再去,不然會感冒的。”
賀淩認真做題,頭也不回,“知道了。”
他答應得很爽快,和不接賀明樓電話也不接受他的關心形成鮮明的對比,好像他只聽江越的話,只接受來自江越的關心。
這種被特別對待的微妙如同一種病毒,以極快的繁衍速度在江越心底蔓延開隐秘且陰暗的歡愉和滿足感,在見不得一點光的地方肆意生長,無邊無際。
他忽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還是賀淩發覺他過于安靜,奇怪地回頭看他,“怎麽?”
江越回過神,不自在地轉開臉不敢看他,“沒什麽。”
聖誕節過後衡水市果然開始降溫,冷得仿佛随時都能下場雪,天空陰沉沉。
賀淩現在上學毛衣都得多穿一件,帽子口罩都戴上才敢出門去學校。
臨近元旦,一天比一天冷的氣溫卻沒有影響大家對跨年和元旦假期的期待。
放假的前一天,白天教室就能聽到很多人在讨論假期安排,還有人說晚上要去銀河廣場看煙花和倒數。
賀淩心如止水,拿着學校早早就發給所有人的假期安全提醒默默看。
對他來說放不放假跨不跨年從來都沒有什麽特殊意義,甚至想到晚上銀河廣場肯定很多人他心裏打起退堂鼓,想幹脆不去了。
但無奈的是他這邊有兩個人特別期待,他突然反悔不合适,不想去也得去。
晚自習放學,三人從校門出來直接打車去銀河廣場,路上車很多很堵,十字大路口等紅綠燈的行人都比平時多很多,看樣子大家都是跨年夜跑出來玩的。
下車前肖允樂從書包裏拿出好幾根熒光棒,賀淩沒興趣,江越拉過他的手幫他戴,就是戴完了手還牽着。
賀淩想抽回來他反倒握緊了些,“外面人多,我牽着你走,萬一走散了。”
“現在還沒下車。”
“我知道,我就是想先練習一下。”
車裏很安靜,肖允樂就坐在賀淩的右手邊,江越的話他想不聽見都難,只是他擔心破壞氣氛沒敢說什麽,只能偏開頭忍笑。
計程車停在銀河廣場附近,能看到寬闊的廣場正中間矗立着一棵巨型聖誕樹,樹上繞滿了燈線,正在不斷地變幻燈光色彩,在黑夜裏閃爍無比絢麗奪目的光。
聖誕樹下則是圍着密密麻麻數都數不清的人,綿延着看不到頭,三人來的時候猜到會有很多人,但現實是實際人數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他們站在銀河廣場的最外圍,眼前是人山人海,賀淩和肖允樂有些傻眼了,站在已經開始有些擠的人行道上不知所措。
江越手緊緊牽着賀淩,當機立斷地對兩人說:“我們不能進去,煙花在外面也能看。”
兩人點頭。
此時距離跨年倒數還有一個多小時,江越看了看時間,不想賀淩這麽冷待在室外,便建議道:“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吃點東西吧,外面冷。”
賀淩和肖允樂都沒有意見,江越就在附近找了家還在營業的茶餐廳。
三人就座點了些吃的,等餐的時候賀淩手機響過三次,都是賀明樓打來的,他不肯接,都是拿起直接挂斷。
肖允樂看見了心覺奇怪,但他沒敢問,他的分寸感告訴他這不是可以問的事情。
賀淩不肯接電話,賀明樓就把電話打到了江越這裏。
江越劃開剛接起就聽見賀明樓聲音焦急。
“小越,小淩跟你在一塊嗎?”
江越微怔,趕忙說:“是,他就在我身邊。”
賀明樓聽見賀淩在他那兒才長長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我回來看到家裏沒人,小淩又不肯接我電話。”
江越有些驚訝地看了眼身旁的賀淩,“叔叔你已經回來了?”
“嗯,本來應該是明天回來,小淩不肯接我電話我不放心,就想早點回來。”
他以為回來就能看到兒子,哪裏想到打開門家裏竟然冷得沒一絲熱乎氣,黑得一點燈都沒有開,早就該放學回家的人不知所蹤,電話還是打了不肯接的狀态。
賀明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後沒辦法又只能找到江越這來。
“你們是在外面玩嗎?因為跨年夜?”
“是,我們在銀河廣場。”
賀明樓立即皺眉,“銀河廣場?那裏今晚不是有很多人?”
“是有很多人。”
賀明樓馬上拿起車鑰匙出門,“小越你聽話,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帶小淩找個人少一點的地方等我,我現在就過來。
江越正想說他們沒在外面,忽然就聽見餐廳外響起巨大的喧嘩聲,其中還能聽見有人在尖叫大哭。
餐廳裏好多人都聽見了,紛紛起身伸長脖子往外看,有一個店員好奇地打開餐廳門走出去,瞬間無數嘈雜的聲音排山倒海般地湧入餐廳,吵得人心惶惶,但大家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只是不安地互相對視。
不一會兒剛剛走出餐廳的年輕店員一臉驚恐地跑回來,大聲說:“大家不要出去!銀河廣場發生踩踏了!”
沒想到餐廳裏的人聽到這話非但沒有留在餐廳,反倒都一臉驚訝地走出去看,好像要親眼确認是不是真的發生了踩踏事故。
江越的手機還在通話中,剛才店員那麽大的嗓門喊話賀明樓自然也聽見了,他稍一想也知道賀淩和江越一定不在踩踏現場,但還是被他們距離危險不遠的事實吓得面無血色,下樓電梯都等不了,急得走樓梯都險些被絆倒。
江越沉穩地看了眼不斷起身往外走的人,放在桌下的手去牽賀淩,也沒忘了溫聲安撫坐在他們對面座位明顯受驚的肖允樂,“別離開座位,我們待在這裏不會有事的。”
安撫好兩人他才對電話裏的賀明樓說:“叔叔,我們現在在銀河廣場附近的茶餐廳,招牌有個很大的菠蘿,我現在把定位發給你,你別擔心,我不會讓賀淩離開我身邊,我們就在這個餐廳等你。”
賀淩安靜地看他挂斷電話,看他把自己的手拉到他身上再十指緊扣,聽他說:“別怕,我在這。”
“我沒怕。”
江越點頭,看着他說:“也別出去,我們幫不上忙的,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也沒有想出去。”
江越彎着眼笑,“好,你乖。”
賀淩無奈地動了動手腕,“能松開我嗎?”
江越低頭看兩人十指緊扣的手,不肯松,反倒握得更緊,和賀淩對視,“還是牽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