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鏡仙（16）

鏡仙（16）

祝玉話音剛落，徐徐漸漸的環境音就出現了。

鳥兒歡唱、蟲兒窸窣，還有兩只麻雀，煞有其事的飛到她前面的樹枝上開始追逐打鬧。

因為太過巧合，看上去就像是在作秀一樣。

祝玉心裏剛起了疑惑，就聽鏡仙開口道：“姐姐，你能我講話，那能聽懂小麻雀講話嗎？”

“不能。”祝玉啞然失笑，注意力也被打斷。

鏡仙嘿嘿笑了兩聲，“一直在地上蹦來蹦去的那只麻雀，偷吃了飛來飛去的那只藏得小米，所以它在追着它罵街、啄它的腦袋。”

祝玉聞言饒有興趣的多看兩眼，瞬間就把鏡仙說的小劇場代入了進去。

她回頭看了一眼小廣場上，被撤去了遮目帶的貞慈娘娘像，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今天不适合來貞慈廟，我們先回吧。”

走到門口時，祝玉目光望向前方生長的郁郁蔥蔥的女貞灌木帶，眯了眯眼睛。

在熠熠日光的照耀下，她似乎看到女貞葉片反射出了晃眼的光。

雖然它本身葉片就是革質的，在特定的角度會有一些反光。

但此時反射出來的光點太多、太密，甚至連暗處都是亮的，就像是有人專門在它面前豎起了巨大的反光板一樣。

見她在大門前伫立了太久，鏡仙的聲音從袖筒傳出。

焦躁的催促道：“姐姐，正好路上沒人，我們趕緊回吧，現在回去的早還能泡溫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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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來都來了，別忘了拍照留念。”

祝玉垂下頭，任由細碎的發絲搭在臉上。

她收回步履，掏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

攝像頭微微向肩膀後面偏移。

鏡頭裏的畫面，成功讓祝玉呼吸一滞。

原本伫立在廣場中心的貞慈娘娘像，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她身後十厘米的地方。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姿勢也變成了張開雙手，想要懷抱自己的模樣。

貞慈娘娘背後的景象也維持不住了，空間浸潤在一片黑暗中，扭曲抖動，像是透過曬得滾燙的瀝青向外看一樣。

比起被塑像擁抱，更可怖的是她周圍漂浮在黑暗中的猩紅眼球。

每只眼球都在凝望着自己。

祝玉隐約猜出，只要向門外邁出一步，它們就會追上來，将自己淹沒、吞吃。

祝玉從袖筒中取出鏡面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純黑的補妝鏡，用力擲向地面：“你不是鏡仙。”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眼前的一切快速坍塌。

恍惚間，已經來到了貞慈廟的深夜。

祝玉從冰涼的地面上爬起，看到上次見到的黑貓蹲坐在她面前。

她的眼睛一半是純淨的銀白、另一半是毫無光亮的純黑，脖頸跟尾巴尖端纏繞着約莫一指粗的五彩繩。

沒等她開口，就見黑貓口出人言：“沒想到你抵擋住了那面鏡子的陰暗面嘛，真不錯。”

猶如女童的聲音讓祝玉皺了皺眉。

“什麽？”

黑貓甩了兩下尾巴，耐着性子解釋道：“身為一面鏡子，她的陰暗面是将喜歡的人或物保存下來，一直看着、一直擁有。

貞慈娘娘催化了她的欲.望，你差一點就成了她的所屬物。”

聽到這話，祝玉的心情反而不那麽緊張了。

剛感知到鏡仙的存在沒多久，她就幹過在鏡子面前換裝、試圖把她勾.引出來的蠢事。

當時她就已經見識到了鏡仙的貪婪。

她好像把自己的那幾套裝扮都保存到鏡中世界了吧。

上次進去的時候沒看到，不知道被藏到了那兒。

見這個短發女人不僅沒有露出任何意外跟吃驚的表情，還開始發呆，小梅花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起來在祝玉面前繞圈子，繼續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小梅花，貞慈廟的……”

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是貞慈廟的神獸，貞慈娘娘是真實存在的一股力量。

鏡仙體質比較特殊，從生出意識後日積月累的自然掌控了這股力量。

現在她有了想要變成人的欲.望，來到貞慈廟後，這股欲.望就開始催化生長了。”

祝玉半信半疑。

想到剛才驚悚的畫面，她抽了抽嘴角，點評道：“那你們這個神還挺壞的。”

“這是考驗，完成考驗就能化人，我覺得貞慈娘娘很好也很公平。”

小梅花說着話，回頭看了一眼，祝玉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

月光下的貞慈娘娘，眼睛上的遮目帶已經回來了，随風飄搖着。

她看上去沒有半點詭異。

就是一尊安靜、沉默、與其他人大理石塑像，沒有任何不同的神像。

祝玉看着黑貓問道：“那剛才就是考驗嗎？”

“算是一部分。”黑貓蹲坐在那裏舔起了爪子。

同時把祝玉的其他問話堵在了嗓子裏：“另一部分考驗是什麽，我也不知道。就等它降臨時，看你能不能通過了。”

祝玉眯起眼睛：“如果剛才的考驗我不能通過呢？”

黑貓擡頭凝視着她的眼眸，認真道：“那我會協助貞慈娘娘回收鏡仙，再徹底清除你腦海裏的記憶。”

祝玉心髒顫抖了一瞬。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回收’跟‘清除’恐怕都不是什麽溫和的方式。

“姐姐……”一人一貓正說着話，鏡仙的聲音忽然從袖筒響起。

祝玉剛才以為自己摔掉的就是鏡仙，還準備跟黑貓聊完天馬上去找她呢。

她當即放心不少，趕緊把鏡子打開。

鏡中的她表情有些迷茫，還帶着些怯懦的距離感。

從她一出聲，黑貓就墊着腳逃開了。

祝玉沒去追，低頭關切的問道：“怎麽了鏡子妹妹？”

“我，我不能确定你是誰了。”

鏡仙臉上的表情充滿疑慮跟憂愁，“剛才我回到了我家小姐家裏。

她的五官變了，變得和你一模一樣。

我以為那是你就想跟她說話，但她什麽都聽不見。

那樣的生活一連就是幾十年，好孤獨、好孤獨。”

只要鏡仙一提這個‘我家小姐’，祝玉就一個頭兩個大。

她耐着性子問道：“所以呢？鏡子妹妹有什麽不明白的？”

鏡仙的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躊躇道：“我懷疑我家小姐就是你，雖然你們長得不一樣，但行事風格、待人接物的方式是完全一致的。”

祝玉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她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十分苦澀。

她是人類，對普羅大衆中流傳着的轉世概念也十分熟悉。

但是正如幾十億人類都沒有上一世的記憶，無法證明轉世的概念是否真實一樣。

她根本沒有那段記憶，也根本無法蓋章接受那個小姐身份。

在鏡仙殷切的目光中，祝玉的聲音越發顯的苦澀，“對不起，人類只有一輩子的記憶，我不知道是不是。”

“那姐姐，你想成為我家小姐嗎？”

鏡仙的話語帶着濃濃的誘.惑力，像是為了證明什麽，她從鏡面伸出一只小小的玻璃手搭在祝玉手指上。

“我家小姐的記憶都儲存在鏡中世界，你想體驗的話，我可以把你拉進去，讓你成為她。”

這确實是很吸引人的條件。

祝玉有些疲憊的靠在牆上，一只手将頭發揉亂，另一只握着補妝鏡自然垂下。

不管自己是不是她家小姐的轉生，如果自己體驗了那段人生，那應該也算是‘成為她’了。

而且以後‘我家小姐’這個詞，就不會成為自己心裏的那根刺。

畢竟死掉的白月光是最傷人心的，如果自己能成為那個白月光，日子就再好不過了。

但鏡中世界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還是臆造出來的經歷呢？

誰也不知道。

忽然，祝玉擡起頭。

“你不是鏡仙，是貞慈娘娘的第二重考驗對吧。”她望着補妝鏡裏的女人，篤定道。

裏頭的女人表情瞬間就帶上了幾簇慌亂，她戚戚的笑着。

用祝玉最受不了的沙啞聲線道：“怎麽會呢？我是鏡子妹妹呀，除了我還有誰能生活在鏡中世界？”

“鏡仙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她對她家小姐只有感激之情，對我的感情可不止那樣。”

祝玉想通其中關節，情緒變得飛揚自在。

她再次将補妝鏡舉過頭頂，用力砸向地面。

“她與那位小姐本身相處了幾十年，卻沒有任何交流。

能聽懂鏡仙說話的只有我一個人類，我不想成為誰、也不想代替誰，讓你失望了。”

碎裂聲再次響起，這回祝玉真正回到了剛進入貞慈廟的時候。

至此，貞慈娘娘的考驗全部完成。第一重考驗是帶着陰暗面的鏡仙離開，從此被困在虛假裏。

第二重考驗是被光明面的鏡仙拉入鏡中世界，從此成為無法溝通、徒有我家小姐名頭的陌路人。

之前從她身邊借過的幾個游客還根本沒有走遠，像是感覺到她的視線，回頭友善的朝她招了招手。

這回不用去看，鏡仙激動又高興的聲音就從袖筒傳了出來。

“姐姐，你好厲害。居然一連突破了兩層考驗！

現在咱們不用再往裏走了，貞慈娘娘把化人的法子已經給我送到了鏡中世界。”

祝玉唇角的笑意綻開，但依舊朝着貞慈廟走去。

她想求一支戀愛簽，這裏的簽文似乎很準很準。

走入貞慈廟，路上有着三三兩兩的游客，風拂過送來淡淡的花香，蟲鳴與鳥啼自然的從樹上、草叢傳來。

祝玉看了一眼貞慈娘娘塑像就收回了目光。

她徑直走入主殿，看見烏廟祝被幾位叽叽喳喳的學生圍着解簽。

那位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長發女人，見是熟人，立刻投來‘救救我、救救我’的目光。

祝玉笑了笑，擡腿走過去、維持秩序道：“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來。每個人的簽文都不一樣，幹嘛要湊在一起呢？”

那幾個學生聽到這話反應過來，臉上挂上不好意思的笑容，迅速列成一條縱隊。

跟陌生人一對一溝通時，烏廟祝的情緒果然舒緩不少。

祝玉朝前走了兩步，單手插兜，酷酷的排在隊伍最後。

祝玉：我一天被女人騙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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