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扭曲
扭曲
車上放着MAX的歌,年連最愛的“my story”,節奏緩慢,漸漸昂揚,
“he threw away his youth and now it's gone……”聲音裏有種別樣的淳厚和空靈。
年連看後照鏡裏的兩人,靜靜地靠在一起。她靠着椅背,在心裏長舒一口氣。
或者,每個人的感情都會有異樣,意想不到的情況。沒有誰能保證能夠長久地堅守感情,可是,如果可以,需要的是極大的勇氣,還有一點不同以往的姿态。
她不清楚海若和段逸凡之間究竟發生了點什麽,但是一切總會過去。
她側頭看何少,那個專注于開車的男人,顯然沒有多愁善感的細胞,不曾回頭看一眼。
她不自覺地笑,前方的光影在他的臉上交疊而過,他側臉的線條,還有溫柔的棱角。
“初霁”麽,雨過天晴的意思。
感覺到她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何少終于忍不住轉過頭來。
“哈,你終于感受到我叫你換碟的暗示了。”年連笑道。
何少看她整個人縮在座位上,笑着搖搖頭,“就你懶,連手都懶得伸一下。”一面說着,一面伸手按了切換鍵。
“哦,你的最愛。”
聲音響起的時候,年連說道。
是的,何少的最愛,但他沒有告訴她,他最愛的那句便是:“because a girl like you is impossible to find.”
後面有一個人朦朦胧胧地聽着歌詞,只握緊了手。
這場雨下的混亂,說來就來,說停就停。到海若家樓下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一路吹着風,段逸凡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你确定我不需要送你上去?”看他還是偏偏倒到的樣子,何少又不放心地問了一遍。
段逸凡大手一揮,一手攬住海若的肩膀道:“不用,您二位回吧。”
黎海若一臉無奈地沖年連皺眉,哭笑不得的樣子。
年連嘆了一口氣,作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何少看他還算意識清醒,載着年連走人了。
看車子滑出了大門,段逸凡收回手,看了黎海若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轉身上樓,黎海若快步地跟了上去,電梯門在身後關上。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對不起。”她說。
段逸凡腳步一僵,沒有想到她會來道歉,為什麽道歉,他又嘆了一口氣,都得給他一個理由。
他轉身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沒有躲,直直地迎上他的視線,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某種坦蕩。
“你故意的?”他試探性地問,腦子裏跳過一個又一個地畫面。
看她一點頭,他有些上火。
“為什麽?”她為什麽這麽做,非得和那小子出去做給他看?非得一整天不見人影,不接電話?
“我就想試試。看你是不是在乎我。”
他皺眉,顯然對于她這種爛俗的說辭不以為然。
電梯到了,他拉住她就走了出去。然後不發一眼地看着她開門。
進屋之後,黎海若看着他說:“你別皺眉,我說得是真話,你可能不知道,我介意,介意你曾經結過婚,還介意得要死。”
段逸凡一震,他從沒想過這個,她還會介意從前的事情,這跟眼下的事情有什麽關系。
“你知道那種感覺麽,忽然就來告訴我,你要結婚了,一點前奏都沒有。你說過你會等我,你會争取。我信了,所以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感覺麽。”
“對不起。”說到這點上,段逸凡有些慌了。“不過,為什麽你現在才說。”
“別道歉,我也有點奇怪,這事壓我心裏很久了,老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想,你是不是也和她這樣,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
段逸凡想不通事情怎麽會說到這點上,
“那你就為這和我提分手?”就像,恩……該怎麽形容,報複他?
“算是吧。”她的回答讓他難以接受。
他看她一臉平靜,深呼吸,只說道:“你就氣我吧,黎海若,我不信。”
“随你吧,我現在也覺得這事做得很蠢,所以不想幹了。”她臉上浮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表情,讓他十分不爽。
“你提分手不是真心的?”
“一半一半。”
“哈……”他笑,“我真搞不明白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這種幼稚的行為。
她不說話,立在原地。
段逸凡抑制住自己的憤怒,她一開始不是來道歉的麽?
他拿過水杯,灌了兩口,開口說道:“那這事就算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別再介意了,以前……以前的事都別提了。”他想說,我只愛你,可是眼下完全說不說口,一個字都不行。
黎海若看他進了卧室,把房門摔得很響,不由得低頭一笑,頭發垂了下來,蓋住眼睛,癢癢地刺痛。她這是何必。
她一個人坐在客廳看了很久的電視,推開卧室門的時候,燈已經暗了。
她以為段逸凡睡着了,剛躺上床,他的手卻壓了過來。她本能地想躲閃,卻被他牢牢地按住。
他的聲音低低地響在耳邊:“你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介意,總是想到她,這樣的時候你也會?”他一面說着,手卻深入睡衣在她的後背游走。
“別這樣。”黎海若急忙按住他的手制止。
他沒有管她,輕巧地掙脫了她的手,蠻橫地把她拉過面對自己。黑夜裏,她看不清他的臉,他的手如烙鐵般燙着她的手臂。
“你真這麽介意,介意到要和我提分手?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這麽罪不可恕。”
她張了張口,找不到任何臺詞把這拙劣的戲碼演下去,太難了,這樣的感覺。她挖空心思,一遍又一遍,找尋可以離開他的理由,太難了。
段逸凡看她不聲不響,手更攀緊了她的臂膀。
“疼。”她呼出了聲。
他像被觸動了某個開關似的,急切地找尋她的唇。
黎海若只覺一股燙人的溫度直襲她而來,他的手固在她的腦後,動彈不得。
她其實并沒有多少力氣同他争鬥,只拉扯了幾下,她便有些痛,逐漸痛得她蜷起了身體。
她的手緊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嵌進肉裏,暗裏她低垂着頭,段逸凡只覺疼痛順着手臂蔓延開去,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像是聞到血的腥氣。他伸手去摸她的臉頰,卻被她閃開,冰涼地一下掌心一空,他心也一沉。
忽然間,她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氣,生生掙開了他的手臂,利索地起身下了床,甚至抓過架子上的包,開門跑了出去。
多可笑,他最愛的女人從他身邊逃了出去。
段逸凡追了出去,只見黎海若轉頭看見他,慌忙地進了書房,“砰”得一聲關上門,十足驚恐的樣子。
他笑出了聲。
快步走到房門前,提腳就是一陣猛踹。“咚咚”的巨響在周遭的靜裏格外驚心。
“開門,出來。”他喊。
裏面沒有回應。
好一會兒,聲音漸漸停了下來,像發瘋的獅子終于平靜。
黎海若抵着門的身子被震得發麻,心絞痛,一口氣悶在那裏不上不下,難受得要命。
隔了一會兒,吞下的藥片好像起了一點作用,她漸漸能夠說話。
“段逸凡。”她輕聲喊。
這樣隔着門說話,會讓她想起前日看過的一部電影,可惜是個悲劇。
外面沒有回應。
許久,她靠着門板滑了下去,幾乎等到昏昏欲睡,才聽到暗啞的聲音說:“對不起。”
頓了一會兒,他說:“看你這樣我真難受,你到底要做什麽,這麽着急想離開我,是不是?”沒等她回答,他接着說:“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黎海若心一滞。
“從我回來之後,你就怪怪的,海若,你到底怎麽了?”
她聽到耳旁“咚”的一聲,要是什麽東西靠在了門板上,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你告訴我,好不好?”
她的手垂在身旁,緊緊地握住,像抓住什麽東西般,
“你是不是……”
“我懷孕了。”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段逸凡聽到了一陣哭聲,那麽真切,就在他腦海裏,他離開門板,晃了晃腦袋,凝神靜聽,周遭卻靜得可怕。
“你懷孕了?”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重複,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有一種可怕的猜測瞬間就可以把他擊得粉碎。
握緊的拳頭松了又緊,她攤開手掌,甚至可以感覺到指尖的滑膩,她說:“杜仲說他會離婚,我們會結婚。”
“結婚……”她聽見他喃喃地重複,聲音很輕。
心碎是有聲音的,段逸凡從前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認為其過于矯情而不現實,嗤之以鼻。可如今他真切地聽見嘩啦啦的聲音就在他耳旁,随着他脈搏的跳動,清晰地就在他心裏,然後四散開去,每呼吸一次,便帶起一陣灼痛。
“你說要和他誰婚?”他頭有些疼,生怕自己聽錯。
“對不起。”她說。
段逸凡試着站起身來,腳卻軟得可怕,毫無力氣,只一下便又滑了下去,身形不穩地撞上了房門,“咚”一聲巨響,手肘上一陣刺痛。
驚得黎海若立即站起身來,門那邊卻再沒有了動靜。
她打開門,段逸凡表情木然地站在門口,看着她。她有些恐懼,卻直起身子正視他。
他擡眼看她,從頭打量到腳,然後微微一笑,他的睫毛很長,低垂眼睛的時候,遮住了全部的視線,他站得很直,一直沒有看她。
如果說有那麽一種表情,沒有眼淚,卻仿佛在哭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
黎海若想伸手,卻終于不敢。
她的心髒忽然一陣銳痛,只短短幾秒,令她一顫,段逸凡微微一動,黎海若深呼吸,開口說道:“你走吧。”
他立在原地沒有動。黎海若朝前邁步,微側了身,繞過他的身邊。他的手動了動,最後還是放下了。
黎海若躺在床上,聽見門響,終于流淚。
她抱過另一只枕頭,緊緊地拽進懷裏,呼吸再呼吸,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她似乎又聽見了開門聲。
腳步聲停在了卧室外,他的聲音很啞,幾乎是叫破喉嚨後的嘶啞,她朦朦胧胧地聽見他說:
“你叫我走,我可以走,但我總覺得不甘心,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一步錯了呢,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克制,當初我可能不會再來找你……”黎海若想醒來卻又像醒不過來,她只能閉着眼繼續聽着。
“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克制,眼下我會馬上離開這裏,然後忘了你。可是不行。剛才我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跑,像傻子一樣,總看見你一個人在哭的樣子,滿腦子都是那個樣子,我總覺得自己不能走。可能你覺得我這樣太不要臉,太傻了吧,這樣的理由,像是要賴着你。也有可能是老天要罰我……”
聲音越來越低,黎海若掙紮着醒來的時候,卻再沒了聲音,她飛快地打開門,也不見了人影,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他擺在書房的行李也不見了,打開衣櫃,裏面空了一半,像從來都沒有來過。
黎海若瘋了一樣地四下尋找,剃須刀、須後水、牙刷、拖鞋、畫板,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她止不住地流淚,一種悲恸像從心底湧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慌亂間忽然瞥見卧室門的背後露出灰色的衣角,她如獲至寶般地伸手拿了出來,他落下的外套。
上面還殘留着他的頭發,她想起前些日子段逸凡發現自己掉了幾根頭發緊張的樣子,不覺笑了起來,她抱着衣服,手無意間摸到一塊硬硬的東西。
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紫色緞面的圓盒,打開來,裏面是一枚戒指,一顆鑽石,一滴眼淚。
心髒瑟縮地抽痛,這樣的疼痛無關于疾病更甚于疾病,既悲傷又喜悅。
她想,這樣的感動,只有段逸凡能給,也只有這樣的回憶能讓她往後想起來的時候覺得不虛度此生。
她再不哭了,只微笑地戴上戒指,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發出陣陣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