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酒樓上才子斷情
這一夜雪松得知此事。
桓素舸見他愁眉不展,便道:“惡人都是我當了,老爺還在憂慮什麽?”
雪松握握她的手,嘆道:“我知道是為難夫人了。可是從小到大,錦宜都只喜歡清佳一個,心裏只怕早就非他不嫁了,所以我實在不忍心親自告訴她……唉,也都是怪我太大意了,該早個幾年就跟林家挑明了問一問的,也不至于拖到現在,豈不是讓那孩子更傷心?”
桓素舸道:“事已至此,又何必追悔自責?何況天有不測風雲,就算是老爺早幾年跟林家說定了,也未必不會有別的變故。”
雪松本滿腹自責,突然聽了這句,詫異道:“夫人為何這樣說?”
桓素舸嫣然一笑,搖頭不答。
雖然才成親數月,但雪松知道自己的這位小嬌妻雖看着婉約可親,實則是個極有韬略城府的,雖然桓素舸并未刻意在雪松面前流露什麽,但雪松下意識對她有一種敬畏,這種敬畏,卻跟桓素舸的桓府出身無關。
雪松見桓素舸如此,知道她一定有內情不說,便忙又詢問:“你我夫妻一體,還有什麽話是不能明說的?”
桓素舸道:“老爺怎麽愚鈍起來了,我跟老爺夫妻一體,但是……我跟我們府裏的也不算太見外呀。”
雪松本仍糊塗,不曉得她突然怎麽提起桓府。擰眉仔細一想:“你是說,是府裏的三爺嗎?”
桓素舸笑而不語,雪松渾身一顫:“是了,林家的這親事保山是桓輔國,難道說、難道說……”
他聯系桓素舸方才的話,甚是心驚,“如果說是桓輔國插手幹涉,可是這、這……有些匪夷所思了吧,輔國何必這樣做?”
“我又怎知道?”桓素舸長嘆了聲,“有時候,我覺着自己很了解三叔,但有時候……我覺着他實在是個可怕的人,叫人無論如何都琢磨不透。”
桓素舸這句,像是有感而發。
但是此刻對她來說,她自以為是知道桓玹的想法的——在桓府那夜她冒雪去見桓玹,探知他對郦家仍是一派惡感,而且覺着錦宜配不上林清佳似的,那麽現在桓玹出面當朱林兩家姻緣的保山,原因自然是桓玹在搶救林大才子,免得他不慎遭受了郦錦宜的荼毒。
桓素舸之所以不肯把這點告訴雪松,因為她心裏正在有一個大膽的驚世駭俗的想法在蓄謀,若說出來,恐怕會破壞這想法的付諸行動。
只是桓素舸想不到的是,她方才搪塞雪松的那句話,卻真正是歪打正着,一語成谶。
***
正月初六。
林清佳跟一班同好在寫意樓上聚會飲宴。
在座的都是些當時有名的青年才俊,有如林清佳一般的官宦子弟,也有書香門第出身的才子,還有灑脫不羁流浪五湖的俠士,因為意氣相投,特在這佳節之時相聚暢飲。
酒過三巡,小二送茶進來,在林清佳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麽。
林清佳面上略有幾分詫異之色掠過,繼而起身。
旁邊一人拉住:“正吃酒呢,林兄哪裏去?”
林清佳笑道:“沒什麽,家裏有個小厮來找,怕是有事,我應付一兩句再回來。”
衆人聽了,這才放了他去。
林清佳出了房間,将門掩起,往右手邊看一眼,果然見一個少年立在廊下。
這少年并非別人,卻正是子遠。
林清佳微微一笑,走到子遠身旁:“怎麽找到這裏來,可有要事?”
子遠卻并沒有林清佳般笑容可掬,冷眉冷眼地像是見了仇敵,他冷哼了聲:“你當我願意來找你麽?林公子已經今非昔比了,身份尊貴的很,能見一面兒可是我們的榮幸呀。”
林清佳無視他的橫眉冷對:“又說玩笑話,對了,到底找我做什麽?”
子遠雖然對林清佳從來有些妒心加恨意,但卻也跟父親以及小弟一樣,都認定他會是自己的姐夫,可從前一段時間終于知道了林家另選良婦,子遠憤怒的像是自己被負心人抛棄了一樣,那幾日眼睛都是紅的,他心裏憋着一股氣,總盤算要找個機會去向林清佳讨個說法。
這會兒相見,子遠滿腹的鄙夷都從鼻孔裏噴出來,他正要再刻薄幾句,身後的房間門輕輕地被打開了。
林清佳回頭看見門內站着的人,完美無瑕的笑容終于起了一點變化,他的喉頭一動,想要說話,卻并沒有說出口,因為這意外遽然而來,一時之間八面玲珑如林大才子,也不知要說些什麽才妥帖。
在門後站着的人,赫然正是錦宜。
兩人乍然相對,兩兩無言,子遠在旁看着,自覺着拳頭有些發癢,他只得不去看林清佳,故意将頭扭了開去。
這廊下人來人往,不時有客人、跑堂打這裏經過,隔着門扇,還聽見喝多了的醉漢在胡言亂語。
錦宜一個女孩子,居然能跑到這種地方來,而子遠居然協助。
林清佳終于苦笑了笑,舉手示意錦宜入內,他等錦宜退後一步,才也邁步走了進門,但并沒有落座,只是規規矩矩地站在門邊上。
錦宜也并沒有坐,她立在桌邊,從最初看見林清佳那一眼,臉就紅了,但是兩人沉默相對的這剎那,那臉上的紅又飛快地轉作了雪色。
終于還是林清佳先開了口:“你……妹妹怎麽來這種地方?”
錦宜又怎會不知道這樣行為不妥,但從冬至到新年,從新年到春節,她心裏的雪球滾大到心底已經無法容納的地步,明明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但是身體裏仍是有一種無法按捺的沖動,似乎不見到林清佳一面,那雪球遲早會把自己壓死,只要見了他……也許,才會冰消雪融。
但也許……正好相反。
其實起初子遠也不願意配合她做同黨,錦宜無法可想,急得落淚。
子遠見她如此,吓得慌忙答應。
錦宜雖看着嬌弱,但從來不肯輕易在人前流淚,自子遠懂事開始,就不曾記得錦宜曾這樣無助地在他面前哭過。
當看着錦宜雙目通紅哭的肩頭抽搐,子遠心裏生出一種想要好好保護長姐的責任感,他甚至覺着自己早該先找林清佳打一架,但他幫不上什麽別的,如果姐姐想見那負心混蛋,那麽他就只能義無反顧地成全。
***
子遠不敢離開,就守在門邊。
裏頭房門也開着,只要略微留心,就能聽見兩個人的說話聲。
見不着他的時候,總有種一切還未了局的虛幻缥缈之感,心裏似乎有無限的話要說明,但是這會兒見到了,卻忽然鉗口結舌,聽了林清佳這問話,錦宜心裏回答:“當然是因為要見林哥哥。”
但是這種親密逾矩的話,自然是不能見天日的。
正在恍惚地想,就聽林清佳又說:“妹妹還是快點回去吧,叫人瞧見了怕是不妥。”
錦宜聽出他話語中的擔憂之意,沖口道:“我不怕!”
林清佳一愣,剎那間,他的雙眼裏露出了一抹讓錦宜陌生的神色。
或者……錦宜知道那是什麽,但是她不敢去确信。
此時,屋外一道人影經過,旋即笑道:“子遠?你怎麽會在這裏,前幾天叫你出來吃酒你只推脫沒空,現在又是怎麽樣,……是約了人?”
那人似察覺什麽,要退回來偵查這開着門的屋內是何人。
子遠忙将他拉回去,假意寒暄:“你在這兒做什麽?”
“自然是跟人吃酒……都是你認得的,一塊兒去吃兩杯?”
“這個……”
“怎麽,果然你另有應酬?”
“不不不,那就去吃一杯吧。”子遠怕他賊心不死地發現屋內的兩人,只得勉強拉着此人暫時離開。
屋內,那陌生之色在林清佳眼中一閃而過,俊美的臉上重又露出了那種模式化的笑:“妹妹也太貪玩了,既然這樣,那就讓子遠陪着你……我去叫他回來。”
他說完之後,轉身就要出門。
“林哥哥你還記不記得……”背後傳來錦宜急促的聲音。
林清佳腳步一頓,終于回過身來。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靜悄悄地隔壁房間裏,圓桌上銀吊爐裏水咕嘟嘟翻騰着,長頸白瓷酒壺內上好的千日醉已經被溫的滾熱,酒氣一陣陣散發出來,醺人欲醉。
酒桌旁邊的那個人卻毫無醉意,雙眼內是令人不敢直視的沉靜跟明銳。
隔壁的字字句句清晰入耳,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正要去倒酒,就聽見一陣喧鬧吵嚷的聲音從隔壁傳來,緊接着,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這人霍然起身,将臨街的窗扇推開,外頭銀裝素裹,地上已然雪白。
不多時,就見一道纖弱身影踉跄從酒樓裏奔了出來,因走的太急,又或者沒看清路,才下臺階便撲倒在地,這個動作引得樓上觀者沉靜如墨的瞳孔陡然縮了縮。
等門外侍從聽到動靜敲門詢問的時候,卻見屋內空空如也,只有冷雪從洞開的窗口飄飄揚揚撒入,跟暖熏的酒氣不期而遇,又迅速化成了水霧。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大家發現了沒有,标題基本是一二兩章對仗的(當然,有時候難免對的一般),所以下章的标題,跟林才子對仗的應該是“輔國”吧,至于叔公在哪裏幹什麽,請盡情想象填空~
子遠:我猜是“大街上輔國耍牛氓”
小林:樓上吃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