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甜湯甜沁入心

“你怎麽會在這裏?”總算問出了一句話。

錦宜曾悻悻地許過一個願望:假如老天故意要讓她總是讓她見到自己不想見的人跟物, 那她最不想見到就是金山銀山,只可惜,老天爺太過吝啬,連金沙銀沙都不曾賜給她一顆,這名為“三叔公”的東西麽……卻幾乎到處都是。

錦宜已有些糊塗, 記不得自己已經見過桓玹幾次了。

但是每一次的不期而遇,就像是身體有一種自動反應, 脊背上會“嗖”地爬上一股異樣, 像是所有人面對輔國大人之時那種發自心底的畏懼産生的寒, 又像是面對着實力太過懸殊的對手, 油然生出了敬而遠之的冷。

不幸中的一點萬幸, 該是錦宜還有一個“三叔公”的稱呼可以當做救命稻草。

那句話才出口,錦宜自覺冒犯,便忙又補充:“我是說……三叔公您老人家……也出來逛街嗎?”

自慚自己的口拙, 錦宜低着頭,右手擡起, 暗中狠狠地擰了左手臂一把:難道又被捉了現行?上次才信誓旦旦地表示, 絕不會再惹事, 不會給郦家丢臉從而讓桓家丢臉的。

但是誰能想到, 她這多年以來第一次的佳節出游,居然會跟桓輔國撞個正着?想到這裏,錦宜不由懷疑……是否桓玹是個游手好閑愛好玩樂的人, 他無處不在随時随地的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裏“閑逛”……所以, 她有生以來唯二的兩次“離家”, 都會跟他撞見。

要知道這可是在偌大的長安,不是什麽犄角旮旯的方寸之地,就算認真要去找尋一個人都艱難,何況恰好地兩次都“偶遇”。

***

錦宜恍惚的瞬間,耳畔傳來驚呼聲,這一聲提醒了錦宜,她來不及顧慮害怕,猛然跳起來:“對了,子邈!”

情急之下,錦宜想繞過桓玹往那前方人群騷亂處奔去,桓玹默不做聲地探臂,恰好将她擋住。

錦宜被迫止步:“三叔公!”她仰頭看桓玹,突然又想起方才他把自己救了出來,當即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臂:“三叔公,我怕子邈有事!”

桓玹望着她仰頭望着自己的模樣,兩只眼睛在夜色裏仍是水盈盈地,光影搖曳,不知是不是因為過于擔心,雙眸仿佛有些微紅。

桓玹道:“不必擔心,他們不會有事。”

“真的嗎?”這雙明眸陡然睜大了幾分,目不轉睛地等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桓玹很滿意,燈影下這雙眼睛裏全是他的影子。于是那唇角上挑的弧度略加深了幾分:“我向你保證。”

錦宜雖然很想去“眼見為實”,但卻也深知桓玹的能力,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若是肯應你一件事,就算随口一句,也可稱作“一言九鼎”,絕不會有任何賴賬嫌疑。

錦宜終于松開手,心底的擔憂得到了解放,方才遇險的驚恐經歷便後知後覺地爬上來。

錦宜抓了抓胸口衣襟:“哎!方才吓死我了!多虧了……”

還未說完,突然醒悟自己的口吻實在是太過親昵,于是及時打住,重新垂手做恭敬狀,同時心裏開始盤算如果桓玹質問自己為何夜晚出游的話,要如何回答才顯得最合适。

兩個人立在拐彎的牆角,桓玹身形高挑,偌大的黑色鬥篷跟夜影融為一體,同時将錦宜嬌小的身影遮的嚴嚴密密,行人們從他身後穿梭不停地經過,卻沒有人發現就在他們身旁咫尺,有兩人正在“密談”。

***

聽不到桓玹說話,錦宜低着頭,兩只眼睛卻左右逡巡:“三……”

“別叫了。”

套近乎的親戚稱呼還沒叫出口,就被人無情地拍飛了回來。

錦宜受驚地重又擡頭,疑心桓玹生氣了,那……她是不是要抓緊機會,主動承認自己不該出來亂逛?

桓玹并沒有給錦宜“痛改前非”的機會,他突然握住錦宜的手,拉着她往深巷裏走去。

“三、三叔公?”錦宜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本想停下來,但自己的力道跟桓玹相比,簡直“輕如鴻毛”,只能身不由己地加快步子,生怕慢了一步就失去了直立行走的機會,而是橫在地上被他拖動了。

“輔國……大人!輔國大人!桓大人!三叔公……喂!”

忍無可忍,苦苦哀求的聲調,最後變成了帶着憤怒而毫無禮數的一聲“喂”。

桓玹回頭瞧了她一眼。

只是這淡淡地一瞥,就足以把錦宜方才積攢的怒氣跟勇氣都打的灰飛煙滅。

她慫包地重又低眉順眼,聲音也都沒有志氣地輕了幾分:“您……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桓玹并沒有回答,錦宜卻自己發現了那個答案。

“這種味道,”鼻子掀動,像是先前附身在朱靜兒身上的西施犬突然又附在錦宜身上,她仰頭像是狗一樣地嗅着,然後叫道,“甜梨湯!”

就在兩人身側,是一條隐蔽的狹窄街市,四五步開外的攤位上,攤主正将鍋蓋打開,一陣熱氣騰騰地白霧騰空而起,空氣裏彌漫着一種酸甜交加的氣息。

不必桓玹示意,錦宜的雙腳有了自主意識般,帶着主人飛快地來到了鍋子面前。

雖然已經跟那鍋子做了親密接觸,錦宜卻還嫌不夠一樣,探頭深情地凝視那咕嚕嚕冒着熱氣的鍋內:“好香啊。”

嗅着空氣中酸甜交加的氣息,口水已經先流了出來。

背後,桓玹一聲不響,只是擺了兩文錢在旁邊。

攤主正疑心錦宜想用“嗅覺”代替“味覺”,吃自己的氣味霸王餐,見狀才放心,忙快手快腳地舀了兩碗甜梨湯水。

仿佛是小孩兒得了朝思暮想的貪嘴之物,錦宜感激地看着桓玹:“謝謝三叔公!”

桓玹心裏哼了聲:“再敢叫一聲三叔公,就不給你喝了。”

這句話在心裏不滿地響起,卻不肯從嘴裏說出來。

錦宜早捧着瓷碗,匆匆吹了吹,也不顧燙,就小心地啜了口。

甜香入喉,頓時喜歡的眉開眼笑。

“就這麽好喝?”桓玹不動聲色地看着她捧碗,吃湯水,以及那滿足的甜笑,雖然他一口也沒有喝,卻無端已經感覺到那沁甜入心,或許,不僅是入心,還入了骨,入了魂。

“是呀,”錦宜陶醉比眯了雙眼,貪婪地嗅着空氣中的甜香,“小時候我最喜歡喝了。”

後來長大,又要操持家務,只在家裏有閑錢富餘的時候才來買一碗,但是郦家閑錢富餘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少到近似于無,這甜梨粥雖然便宜,但“吝啬”如錦宜,竟也不舍得出那區區一文錢。

“雖好喝,到底是寒性,不易多喝。”桓玹說,原來在他們說話的當兒,錦宜已經迫不及待地連吹帶喝,幾乎把一碗都吃光了。

“是是,”錦宜猛地醒悟過來,忙收斂了一臉笑,把碗放下,讪讪道:“三叔公你喝。”

桓玹端起面前的湯碗,也學錦宜的樣子吹了吹,想了想,放在她的面前:“我不喜這種甜膩之物,你喝了吧……只是喝多了對身子不好,下不為例。”

錦宜的眼亮了亮:“好。”她點頭如啄米地答應,舉起雙手恭敬地把那一碗接了過去。

這一次她學乖了,慢慢地捧在掌心裏喝,大概是因為那句“下不為例”,所以格外珍惜現在的每一口。

“上次……為什麽對素舸說謊?”桓玹突然問。

他忽然在這個時候問起……錦宜一愣,繼而答道:“因為,您叮囑過,不讓我告訴任何人曾見過您。”

桓玹當然知道桓素舸的手腕,她若想知道真相,一定會用各種方法“威逼利誘”讓人招供。

但錦宜……以目前這種“低級段數”的她,居然并沒有給桓素舸得手。

“你……這麽相信我?”他凝視着面前的女孩子。

這本來是個拍馬屁的好時機,何況才吃了甜湯,嘴裏甜滑的很,此刻說兩句哄死人不償命的話應該是容易的。

但是望着桓玹沉靜的眸色,就像是有一只手把那些哄人開心的話給死死地按住了。

錦宜眨了眨眼:“那三叔公為什麽也沒有承認?”

錦宜指的,當然是在桓府的時候桓素舸套桓玹的話,桓玹卻絲毫不為所動之事。

兩個人的聯手,才完美地瞞天過海。

“那是因為,”桓玹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像是先前喝下的甜湯,突然在心裏成了形,成了一只完整的甜梨,鼓鼓湧湧地塞着錦宜的心口。

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

“我、我該回去了……”莫名地,錦宜有些心慌。許是喝了太多甜湯的緣故,“子邈子遠……不知怎樣了,他們也會擔心我。”

桓玹看着她變得讷讷的神色,臉上的笑斂了幾分。

正在這會兒,一人從桓玹身後的巷子裏跑了出來,他張望片刻,本是轉身要往左手側去的,突然又停下步子,看向此處。

燈火闌珊,他仿佛看到那熟悉的半面,不假思索地,林清佳叫道:“妹妹!”

錦宜原本沒發現林清佳,聽到聲音,本能地想探頭出去,誰知身子才輕微地一晃,輔國大人不動聲色地舉手,大手攏着錦宜的頭,将她摁向自己的胸口。

猝不及防,錦宜撞在桓玹懷中,緞袍溫柔地擦過她的臉頰,從他領口透出的香氣也在瞬間暗沁出來。

他的左臂也早勾住她的腰,把雙臂也連着抱住,錦宜覺着自己現在這個形象,就像是襁褓中的嬰兒,被用棉被裹住了手腳,而且還用被角搭蓋住了頭。

手法如此娴熟而到位,看樣子輔國大人很有育嬰的潛質。

這會兒,如果桓玹身後的林清佳多走幾步,轉過桓玹身旁來到他跟前兒,必然會發現錦宜就被這人抱在懷中。

但是……不知為何,向來謹慎入微的林清佳卻并沒有多走這幾步。

錦宜人在桓玹懷中,一只耳朵貼在他胸口,聽見他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咦,似乎有些急促?

或許那不是桓玹的心跳,錦宜懷疑,那是她自己的。

但另一只耳朵,卻又警惕而擔心地聽着林清佳的動靜。

這一刻,錦宜不知自己究竟是想林清佳過來,還是想他趕緊走掉。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腳步聲響……越去越遠。

可桓玹并沒有松手的意圖。

“三叔公!”錦宜忍不住叫起來,“他已經走了!”

桓玹緩緩地将她松開,錦宜急急後退兩步:“我、我也該走了。”

“你還喜歡他?”仿佛,是漫不經心地問話。

今晚上,輔國大人的行為似乎有些失當。

錦宜賭氣扭開頭,卻又醒悟面前這個人不是自己可任性的對象,于是她又蔫蔫地低頭:“林公子是我家世交之子,而且他現在都定親了,還是三叔公您親自當的保山……什麽喜歡不喜歡,我不懂您的意思。”

桓玹似乎笑了兩聲:“那就是不喜歡了?”

錦宜按捺不住,擡頭有些疑惑又有些愠惱地望着他。

桓玹看着她有點兒倔強的不悅表情,面上卻毫無惱色,反而帶着一種類似寵溺的淡淡笑意:“行了,身為長輩,我問問還不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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