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低嫁高嫁彼此相安
桓璟因怕攪擾桓玹的好事, 便先回到房中,毛氏正在算賬,見他回來,便問今日事辦的順不順。
桓二爺答應道:“我已經跟吏部的丁堂官打好了招呼,多半沒什麽妨礙。”
毛氏道:“雖不算什麽大事, 可記得萬萬別讓三爺知道。”
桓二爺道:“老三那邊……你就不用費心了,我不信能瞞得過他。”
毛氏色變:“瞞不過?那他會不會……”
“不會, ”桓二爺有些不耐煩, “他不會管這種瑣碎小事, 何況又是我的面子。再者說, 這會兒只怕他也懶得理會這些了。”說着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邪笑。
毛氏聽話中有話, 忙問緣故,桓璟歪頭瞥她:“你在府裏,難道竟沒聽說郦家的那個丫頭來了?”
“這個我怎麽不知道, 我正盤算要不要請她過來說話,可門上說她是來找三爺的, ”毛氏說着, 露出又疑惑又有些薄笑的表情:“還沒正經嫁過來呢, 人就先迫不及待地過來了, 這種不上臺面的小門小戶教導出來的,能有什麽好……”
“行了,別說這些胡話, 老三終于要成親了, 難道不是好事?管他選的是公主還是小門小戶呢, 橫豎老三自個兒樂意。”桓璟不耐煩地說。
毛氏道:“我也沒在外頭說,只跟你說罷了,何況我不是為了老三叫屈嗎?這麽多年,就算是多娶幾個公主都使得了,沒想到最後竟是選了這樣個人。”
桓璟想到方才在東書房聽見的動靜,笑道:“你懂什麽?女人好不好,只有男人知道。也許那丫頭就是讓老三喜歡呢。”
***
夫妻兩人目光一對,毛氏兀自抱怨:“叫我說,這郦家像是有什麽邪術,不然怎麽引得桓家這兩個寶貝似的人物都往他們家貼了過去?”
一句話讓桓璟有些出神:“是呀,‘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要說老三娶郦家的丫頭,完全可以說的過去,但是素舸那孩子是圖什麽呀……”
莫說是在郦家,在桓府,能解這千古之謎的也不過三人。
毛氏跟桓璟自也不知,不過桓璟一句“高門嫁女”,倒是觸動了毛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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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後退一步,坐在圈椅裏,嘆道:“我是萬萬沒想到,老四家裏竟有這福氣。”
“怎麽又說到老四了?”桓璟吃了口茶。
毛氏道:“就是先前太子妃一事,你還信誓旦旦說咱們家裏的女孩不會嫁給皇族呢,唉,早知道如此,把咱們家珠兒晚點嫁出去就好了。”
桓璟幾乎噴了茶:“胡說,珠兒大太子好幾歲呢,就專等着留在家裏定給太子?你樂意,太子還不樂意呢。”
毛氏自有主見:“太子樂不樂意又怎麽了……最終那還不得看三爺樂不樂意?要不是三爺的意思,這老四家的秀兒……有那福分嫁給太子?”
桓璟沉吟不語,毛氏忍不住又道:“秀兒那孩子少言寡語,從來身子又弱,哪比得上我們珠兒,可惜可惜,珠兒嫁的太早,我們又只有冬哥一個小子。”
一時間毛氏竟不覺着“以子為貴”,恨不得自己年方十歲的小兒子是個女兒身,可以嫁給太子殿下。
桓璟的眼神一晃,索性道:“行了,別想些沒用的,秀兒也不錯,乖巧安靜,也許老三正是看中她這樣,珠兒那脾氣?能當太子妃?”
“怎麽不能?”毛氏大不服氣,“論容貌品性,哪裏不比秀兒強?”
桓璟心想:“那只能說是沒當太子妃的命。”
但這話若一出口,必定又要掀起許多波瀾,因此他憋住不提,只恰當地轉開話題:“對了,郦家丫頭今兒來,你到底請不請?”
毛氏果然被成功地挪轉注意力:“請自然是要請的,可現在她不是在東書房麽……說來也怪,這東書房是三爺用來議事見外臣的,從沒有過女人進內的,今兒倒是破了例……”
桓璟自以為知道了桓玹的行事,心裏得意:“郦家丫頭又不是別的,她可是将來的輔國夫人,跟老三同床共枕,去個書房自是尋常。”
毛氏忍不住妒心又發,拍着桌子道:“早知道三爺的品味是這樣的,先前我就不必費心找什麽貴女淑媛,專挑那些……那些良莠不齊的就行了。”
桓璟笑道:“那也沒用,沒人猜到老三的心意。”
毛氏湊過來:“你說這會兒,他們在書房裏幹什麽?”
桓璟咳嗽了聲:“那你進去看看。”
毛氏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桓璟道:“叫我說,你要請的話,派個心腹可靠、會察言觀色的人去盯着,若看她出來,先看看……看看神色,如果不大好,就幹脆不要露面。若是尋常,那就請進來無妨。”
毛氏明白了他的用意,眼睛漸漸睜大:“你是說三爺會跟她……”
桓璟立刻止住:“我可什麽也沒說!”
***
沈奶娘在隔壁間等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眼見将到晌午了,那書房的門還沒有任何動靜。
奶娘擔憂起來,心裏想到許多不好的情形,她沒有錦宜那樣的膽大包天,不敢跑去書房門口質詢,于是只不住地問那侍童錦宜什麽時候出來。
那侍童被她問的絮煩,忍不住說:“您老人家放心,我們輔國大人是何等樣人?難道會是不知分寸的?必定跟姑娘說什麽正經事呢,且是你們姑娘先來尋輔國的……您又何苦白擔這份心。”
沈奶娘被軟硬兼施的刺了一下,只能嘆息一聲。
其實她也明白這個道理,以桓玹的身份,不至于做什麽破格逾矩的事,何況兩人是賜婚的姻緣,一定……不會有事。
如此日影将中的時候,書房的門終于開了。
但一直到出桓府回到車上,錦宜都一句話都沒有說。
在桓府的時候沈奶娘不敢多言,到了馬車上,便忙握住錦宜肩頭詢問到底跟桓玹說了什麽、他如何應答,有無吃虧之類。
錦宜只低着頭不吭聲,好像被勾了魂魄去了。
沈奶娘急得眼冒火星,忙拉住她的手,翻看衣裙,查看臉色,亂動之中,突然嗅到一股異樣的香氣在馬車裏氤氲,等她掀動鼻子細聞,卻又消失無蹤了。
直到錦宜按住她的手:“奶娘,我沒事。”
沈奶娘道:“那怎麽也不吱聲?”
錦宜張了張口:“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就說在裏頭到底怎麽樣呀?輔國大人……對你好嗎?”沈奶娘也不敢多說別的,只繞彎如此問。
錦宜微微嘆了口氣,點頭道:“挺好的。”
“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我還以為……”沈奶娘止住,望着她有些紅潤的臉色,“是我多心了就好。”
她這句話,多是安慰自己的意思,但随着馬車骨碌碌往前,她又越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可到底說了些什麽話,要在裏頭待上這許久?”将近兩個時辰,幾乎整個上午了。
***
——“我喜歡你,這就夠了。”
錦宜不能相信,這種話,是從桓玹的嘴裏說出來的。
在家裏,雪松曾也這樣轉述過桓素舸的說法:輔國大人喜歡你。
錦宜非常懷疑這個說法,不僅是懷疑,甚至是一根頭發絲兒也不信。
事實上,若非此後兩次的及時援手,在錦宜看來,桓玹對自己的厭棄之情可謂突破天際,何況還有夢境在栩栩如生地推波助瀾。
她曾一度慶幸,就算桓玹再怎麽不喜自己都好,反正她這輩子跟他不會有更多交際,現在還有三叔公的關系,将來她出嫁了,關系就更加遠了。
所以當賜婚旨意成真後,對錦宜而言,就像是要把自己跟一頭老虎捆綁在一起,若還想要她載歌載舞地高興,那必然是因為她活膩了,或者瘋了。
但是種種不可思議,偏偏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賜婚的旨意,以及桓玹說“我喜歡你”。
錦宜甚至懷疑自己仍在一個巨大的夢境之中,或者說她那些殘酷的夢才是真實。
她當然不肯相信桓玹的話,可他近在咫尺的眼神跟臉上的神情,卻充滿了不容人質疑的氣息。
桓玹握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卻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他是傾身俯視的姿勢,因為身材高挑,這樣的姿勢,就仿佛把錦宜完全籠罩覆蓋在椅子內一樣。
“輔、輔國……”錦宜張口,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啞,“三叔公……”
“還這麽叫?”桓玹的眼中晃出了一絲笑意。
“那、那怎麽叫?”
“是呀,現在似乎有些太早。”桓玹略有些遺憾的口吻,但仍笑的光彩照人。
錦宜其實不想說話,只是想逃,然而這個姿态……該怎麽逃?
她一邊支吾,一邊将目光艱難地從桓玹臉上移開,左右逡巡了一下,最後看向桓玹腰下……手臂跟月牙扶手之間的那段空隙。
如果她從椅子上滑下去的話,也許可以從那個空隙裏滑落地上,然後逃之夭夭。
只是姿勢似乎有些太難看了,而且操作的難度也不小,她得讓身體癱軟,極度柔軟順滑……似乎才有這個可能。
腦中還在思緒飛舞,雙腳已經在地上蹬了一下,似乎躍躍欲試地想要實踐一下這動作的可行性。
桓玹的目光也随着下滑,正在錦宜以為他察覺了自己的意圖之時,桓玹道:“肚子……還疼嗎?”
錦宜愣怔。
桓玹若無其事地:“我……聽八紀說的。”
哦……原來是這樣,必然是子邈那厮多嘴告訴了八紀,八紀又變本加厲地多嘴說給了桓玹。
錦宜道:“不……沒事了。”
桓玹擡手,竟在她腰間輕輕一握,把她的坐姿調整了一下。
就在他的手碰到腰間的時候,錦宜整個人都僵住了,身上的力氣跟三魂七魄,仿佛也被他這一握而陡然離體。
她身不由己地尖叫了聲:“三叔公!”
她緊張地縮在寬大的圈椅裏,無處可逃。
***
正在此刻,房門敲響,門口道:“三爺,東西都備好了。”
桓玹緩緩起身,負手道:“進來。”
房門推開,兩個模樣清秀的侍童捧着托盤走了進來,才要放在錦宜身旁的小幾案上,桓玹道:“放在我的桌上。”
侍童們将東西端了出來,向桓玹行了禮,才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錦宜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正在她尋思是什麽味道的時候,桓玹握着她的手:“跟我來。”
錦宜只得起身,桓玹帶着她,來到自己桌邊上。錦宜終于看見,在桌上放着一盞顏色橙紅的茶,并一碗看不出是什麽的熱粥,一碟子雪白的點心,散發着誘人的甜香。
桓玹引她來到桌後,見錦宜還站着,便摁着她的肩頭,叫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來的這樣早,是不是沒吃早飯?”
“我……”錦宜仰頭看他,卻無言以答。
“先吃飯。”他簡短地吩咐。
上次在他的小書房,他叫自己喝茶的時候錦宜懷疑有毒而遲疑不肯喝,但是現在,錦宜反而想……如果這些東西裏有毒就好了,橫豎一了百了。
“那您……以前不讨厭我?”錦宜掃過面前的食物,眼神又溜向前方幾案上的玉镯。
他仍舊不疾不徐地回答:“我喜歡你。”
“那……就算是喜歡,也不一定要成親的。”
錦宜心裏佩服自己,這樣居然也能把話題轉回來。雖然聲音仍是小了些,但她勇于發聲,已經是極大的不易了,該給以人品嘉獎。
可對于郦錦宜的勇敢,桓玹報以的,是一聲輕笑,而并非輕蔑等等,就像是看着小孩子耍賴似的溺愛之意。
桓玹吩咐:“吃了再說。”
“我不是來吃飯的。”錦宜頹喪地說。
“你不吃……”桓玹琢磨着,極為認真地問道:“是不是……要我喂你?”
耳畔飄來的一句話,讓錦宜仿佛驚醒,她忙埋頭端起粥碗,想也不想地就舀了一勺吞吃。
然後,在桓玹“留神燙”的提醒裏,不負所望地燙了舌尖。
“怎麽樣?”桓玹舉手捏着她的下颌,查看她的傷情。
櫻唇被燙了一下,紅的更加顯眼,些許腫了起來,桓玹的手指揉在她小巧的下颌上,猶如捏着質地上好的溫玉,偏偏又如此柔嫩,他想用力,又怕會捏壞了,想放手,卻又愛不釋手。
目光凝視着面前的人,呼吸也變得急促,而他自己并未注意的是,他的身體也正傾俯下去,距離錦宜越來越近,甚至似乎……能感覺到從她微張的櫻唇裏吐出的甜熱濕潤的氣息,而他竟如此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