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建立信任

03.建立信任

江亦吟回望這張青澀未脫的臉,有棱有角,比起她半個小時前在發布會上見到的那些臉譜化而又圓滑僞善的面孔,他的挑釁是直白的,不加修飾的。

你能一眼看出他是覺得這麽做有意思,試探你或是激怒你。

小孩子氣,她暗嗤一聲。

江亦吟雲淡風輕,臉上沒什麽變化,拉開門,“我下午還有事,現在要休息,你是選擇現在進來提前參觀參觀你的房間還是等我回來再商量住進來的種種事宜?”

“就我跟你?”沈恪挑眉睨她。

江亦吟雙手環胸靠在門邊做了給個請的姿勢,“不然?”

沈恪以為她會把他帶進和沈家一樣的深門大院裏,他看不懂她的行為。

“行。”

近隴江集團的這間複式是江亦吟出國前,回津市過十八歲生日江敬送她的成人禮,甚至在她出國後也按照她的喜好裝修好,以便她回國後脫離江宅随時可以入住。室內請人做了細致的打掃,目前看着還有些許空曠,少了點人氣。

房間裏大面積的東西基本都是純色,偶爾細節處會有小女生鐘愛的精致花紋做點綴。沈恪離開沈家後就一直住在網吧二樓的隔層,不透風不透光,夏季炎熱潮濕,他最初不适應,身上會長痱子。

江亦吟家四面通光,哪怕是陰天也敞亮十足。至純至淨,是他第一次透過一個人的房子看到她背後的家庭。

喉間難以下咽,有艱澀感堵塞,沈恪站定,沉聲問:“為什麽讓我和你住?”

江亦吟盛了杯檸檬水給他,“別想太多,我家現在只有我能照顧你。”

“我不需要別人照顧。”沈恪神色恢複,沒接。

“但你還沒成年,出了什麽事江家得負責任,不需要人照顧這種氣話,以後少說點。”江亦吟把水杯放在一邊,“我房間在二樓,你房間在一樓,靠左那間,需要什麽跟我提,我會派人給你購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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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嗤笑了聲,“意思是,成年了就與江家無瓜葛了?”

江亦吟撂下包,“如果你願意,成年後也可以一直住在這。你可以把這裏當成你的家。””

說着,江亦吟困意來襲,轉身往樓上走,沒再想搭理沈恪的意思。

倒杯水就不管人了?

“我還沒同意我要住這。”他語氣沉沉。

江亦吟已經在樓梯上,擡手捂住打哈欠的嘴,嘟囔道:“你不同意也沒用,我不想用強硬手段,你自己搬進來的話更好。”

沈恪咬了咬右臉頰內側的軟肉,扯松頸間的領帶,深呼吸了一口往門外走。

他的手剛擡上門把,不知從哪傳來“滴”的一聲,手一緊往下擰,再一推,門全然不動。

鎖上了。

江亦吟,你好手段。

沈恪劃開手機屏幕,打開通訊錄,看見稀稀拉拉幾個聯系人,都不用往下翻,最下方備注的爺爺二字,他還給他上傳了聯系人照片,難得慈愛的笑容,頃刻間變成了灰色。

沈家就剩他一個了。

旁支親屬沒有一個願意接納他,他們只在乎能不能從沈老那獲得什麽利益,而不是平白無故多養個孩子。

你早就想好了吧,跟我把關系鬧那麽僵。沈恪乏味地摁滅屏幕,嘆了口氣,在偌大的客廳坐下。

江亦吟說的那個房間就明晃晃正對着他。

沈恪猶豫兩秒,起身推門進去,被卧室內的景象怔然。不同于整座房子裏統一的色調和溫暖少女風格,他這間偏理工科,規規矩矩無多的修飾,像是別有洞天。

确實是能直擊他心的裝修,甚至一看就像刻意了解過他喜好一般。

這猛然一驚的點撥,沈恪如澆冷水。江亦吟又何嘗沒有可能和外邊那些觊觎沈家遺産的人一樣,做這些是出于一種讨好,事先對他了如指掌後的掌控。

沒勁。

在房間裏停留了十來分鐘,樓上才有了些動靜,嘩啦啦的水聲和汲水拖鞋走動聲。沈恪垂頭把玩手機,指尖頂着屏幕了無趣味地轉了轉。

江亦吟攀着扶手下來,腳步匆匆。

換掉了開發布會穿的西裝,穿了身修身幹練的襯衫裙,依舊愛在腰間圍一條腰帶。

“我還以為你會想辦法出去。”見沈恪目光打過來,她笑道。

沈恪收起手機跟随她站起來,眼神淡然,“确實有很多辦法,但對你,不需要。”

江亦吟倒也大大方方地接,“這麽快就對我建立起信任了?看來我們還是挺合的。”

“是沒必要,我不滿意也不會住這,謝謝你今天的收、留。”門開,沈恪先她一步邁出門,擡手痞笑着指了指腦門,單手插兜,背着她潇潇灑灑揮手。

電梯門緩緩關和之前,江亦吟露出淺淺的笑,“你可別求我。”

沈恪漫不經心,“狗才求你。”

-

“悠悠,中午休息得好嗎?”江亦吟在洗手間補了個口紅,洋溢着活力的笑問。

秦悠初任職,面對這位上司還是處于琢磨狀态,規規矩矩答:“很好,我覺得下午上班更有幹勁了,江總您呢?”

江亦吟滿意地擰合口紅蓋子,“我還湊合,那以後在公司裏多提倡午休,延長半個小時午休時間。”

她輕拍了拍秦悠的肩膀,“希望公司裏大家都像秦助理這麽可愛,說兩句話都臉紅。”

話落,江亦吟慢悠悠走出洗手間,秦悠擡手捂住臉,果然,紅得發熱了。

她和周總在一塊工作時都沒紅過臉,小江總還有這魔力。

江亦吟到各個部門打了個照面,算是正式上任,另一位核心人物還沒到,她不好草率宣布決定整改的規則。

留了個印象,又回到辦公室裏。

各項數據表明,這幾年隴江的發展呈現上升趨勢,雖然幅度不大,但穩步上爬沒掉下來過。

江敬時不時會和她提及些公司裏的事,唯獨撇開了周既川。

江亦吟不明白江敬的用意,思索間敲打着桌面,兀地問:“周既川來隴江幾年了?我看資料上沒寫。”

秦悠慢慢放下緊張感,“兩年左右,周總來之前似乎是在創業,我們私下有猜測周總和江董應該是在兩年前津市那場大型創業宴會上認識的,江董賞識周總,所以把周總挖了過來。”

江亦吟認可道:“以我爸的性格,你們的猜測倒是不無道理。”

江敬和她無話不談,是難得的健康又和諧的朋友般的父女,這次江亦吟即将上任公司總經理,江敬卻沒提及周既川的存在。是周既川說了什麽嗎?

江亦吟扶了扶額,繼續翻看手頭的賬務本。

“還有什麽傳聞嗎?”她百無聊賴地問。

秦悠渾身一僵,“您是說關于您的嗎?”

“有關于我的?”江亦吟來了興致。

“有好有壞,您是要聽好的還是壞的?”秦悠老實答。

“都說。”

“大家聽說您接手了沈家那個孩子,都為你捏了把汗,說您畢竟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大不了他多少,也正是這樣,有人說你在國外學的專業都不對口,就是個女承父業的花架子,多了個碰面了要喊的領導而已……”秦悠一邊說一邊打量江亦吟的表情,聲音越來越小。

她這個小助理倒是實誠,江亦吟并未做出太大反應,嘴角挂着笑,溫和地說:“就這些?沒了?”

“對。”

“你呢?你怎麽認為?”

“我覺得江總和周總一樣,都能把公司打理得更上一層樓,打他們這些嚼口舌的人的臉。”

江亦吟輕聲笑,“不,我和他不一樣。”

秦悠瞬間繃直了身子。

而後江亦吟緩緩接:“我會比他做得更好。”

-

沈恪一出樓就扔掉江亦吟的那張名片。

這世間的人大多假惺惺,戴着一張笑盈盈的面具,他早就見慣。

還以為江亦吟會是那個特例,結果一樣。她似乎把他心中金錢和沈家公司的資産的地位看得太重,自以為他沒了沈家的底,就做不出成績了。

俗。

一個月後,津市有場獎金可觀的LOL 業餘賽,他得抓緊時間練練手。

計劃間,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震動,急促而惹人心煩。

他看清來電顯示,眉心緊鎖接通,“唐舟,怎麽了?”

“沈恪,完蛋了,這回是真的得閉店了。”唐舟語氣急切。

“組織語言好好說。”

“你進去那幾天我守夜,這段時間放假人很多,我一個人忙活不過來,就沒查身份證,我看他們長得也像是成年了的樣子,結果、結果對方家長找上門來了,舉報了我們,說我們包庇未成年上網……”

沈恪拿手機的手不自覺攥緊了點,“現在什麽情況?”

唐舟聲音發顫,“警察來了,說……說要查封。可、可能會吊銷我們的營業許可證。“

“你收了幾個未成年人?“

“有五個。“

沈恪下颌線繃緊,咬牙道:“唐舟你——“

唐舟的語氣聽起來是真怕了,“對不起對不起,現在怎麽辦?“

刻舟網吧是沈恪出資以唐舟的名義開的,唐舟大沈恪兩歲,當時他決定辍學,沈恪用這個留住他并且每個月給他開工資,讓他讀完了高三。

網吧本就開在學校附近,沈恪也再三強調查身份證的時候嚴謹一點,犯這種低級錯誤,甚至人數達到了五個人之多,沈恪一時間茫然,剛剛升起的前景瞬間被殘酷的現實掐碎化為無有。

“等我過來。“沈恪啞着嗓子低聲答。

“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那幾個崽子在父母面前不敢說實話,反咬一口說是我硬塞給他們宣傳單讓他們進來的。“送走警察,唐舟悔恨道。

“你放心,這事就算我欠你的,我也不是學習那塊料,後天我就收拾東西去深廣打工,賺夠了錢回來第一時間陪你一個新店。“

沈恪單個坐在凳子上,上身垂着,兩手肘撐在大腿,雙手按揉額心和太陽穴,和額前碎發一并遮住雙眼,看不清神情,卻從內而外流露出低落和不安。

唐舟在這陣沉默中感受到他身上不同以往的掙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呆呆矗那,眼角挂着兩滴淚。

“唐奶奶最近怎麽樣?“沈恪驀地問了句。

唐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腿扭傷了,卧床休息。“

沈恪再次把那張卡拿出來遞給唐舟,眼底有些交錯的紅血絲,聲音頓頓的,“先拿去,回家,以後不用再來了,書繼續讀,讀不下去就想着你欠我的錢,考上了大學,我就不要你還了。“

他又強調,“接着,我不喜歡廢話。“

“那你呢?“

“不用你管。“

良久,他摁通那個熟記于心的電話,沒回應對方那句帶着調侃的“怎麽,反悔了?“而是單刀直入地問:”你一般幾點回?“

“八點?“那邊聲音輕快。

“你還沒給我鑰——“

電話被毫無預兆地挂斷,“嘟嘟——“

再打過去多少電話,對方都顯示正忙。沈恪把手機反扣在桌面,揉了揉酸澀的眼,起身出了門。

-

江亦吟結束工作已經是晚間十一點,她做事不喜歡拖拉,一天內能解決的事情絕不會放到第二天進行,強迫症壓制,終于舒心合上電腦。

進小區門時都是一路哼着歌的。

她住這棟樓的住戶還不多,每次從下往上看都是稀稀拉拉幾盞燈亮着,因此整棟樓的電力系統總是出現一些小問題,才住進來幾天,江亦吟就發現感應燈偶爾會失靈,好好的高檔小區硬生生被她走出了案發現場的即視感。

依舊是和中午那會一樣的開門動作、停留姿勢,不一樣的是,江亦吟一轉頭,就間沈恪和條喪家犬似的蹲在門口,神情恹恹,渾身籠罩着陰沉氣。

不認識他的話,江亦吟真會懷疑他是那個守在這伺機而動的殺手。

她把門打開,他卻在原地巋然不動。

江亦吟覺得小孩子有脾氣有時候也不是個好事,不想壞了自己的好心情,壓着情緒沖他問:“不進門是因為你喜歡蹲着?“

沈恪這才擡起頭,女人眼尾依舊是揚着的,好心情的标配。

全然忘了她今天在電話裏承諾他的時間,放他鴿子,不接他電話,甚至沒給他進門的鑰匙還這麽理直氣壯。

果然不是誠心要收留他的。

他哼笑聲,也學着她陰陽怪氣道:“不好意思姐姐,我的愛好是當看門狗。”

刻意把姐姐二字咬得特別重。

江亦吟失了耐心,“哦”了聲,俯身一把拽着他領帶将人拉起來,她個子沒他高,完全就是借了他自己起身的力。

有年長這層因素在,她雖仰視但氣勢不輸,提醒他道:“按輩分算,你得叫我一聲小姑。”

兩人淩厲的眉峰相對,氛香的氣息交錯,柔柔緩緩地在靜谧的夜色裏擴張。

燈滅頃刻,她語氣漸重。

“還有,看門狗不是這麽當的,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好好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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