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馬裏亞納海溝
05.馬裏亞納海溝
回程路上,沈恪出奇的緘默。
江亦吟繞了小區一圈,開出去,視線往沈恪那放,順着他看向之處,一眼瞥見居民街尾的“刻舟網吧”幾個大字,大門緊閉。
“為什麽想要開網吧?”她收回目光,輕聲問。
沈恪神情微動,啞着嗓,幹巴巴答,“玩。”
一句話堵死了江亦吟的話,她沉默片刻,陳述,“也是,你們這個年紀沉迷于網絡很正常。”
江亦吟回想自己和沈恪這麽大的時候,似乎沒有過所謂難以交流的叛逆期。
爺爺奶奶在世時,因為江母生的是女兒,對她基本沒什麽好眼色,偶爾說幾句女孩子就是沒用的怨話。
自那時起,她就知道,作為家裏唯一一個孩子,她得争氣。
對于繁重課業後,休閑時間各種興趣班,她沒有任何異議。
大多數時候,江亦吟能感受到自己每一天都在像機械一樣重複着。
可朝陽東升,落日西沉,只要沿着光在的方向埋頭苦幹,走到終點總有能證明的那一天。
紅燈停,她轉頭看向沈恪,“以後呢,想過要幹什麽嗎?”
沈恪肩膀聳動,回避她的目光,“沒什麽想幹的。”
“撒謊。”江亦吟在他這反複碰釘子,脾氣被歷練得愈發平和。
“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應該聽說過。我沒什麽志向,看誰不爽,就想和他打架,看誰高興,我就想和他玩玩。”沈恪一手搭在窗沿,修長指節不安地敲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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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從聽說的東西裏去認識一個人。”江亦吟反駁他,“如果你介意我查了你相關資料,那我很抱歉。我沒辦法對一個即将融入我生活的人不好奇,你以前怎麽樣,不代表你以後怎麽樣。我——”
他直呼她大名,睫毛下斂,瞳孔發散,“江亦吟,你覺得你這是在拯救我嗎?”
江亦吟擡眼,燈恰好變綠,她油門踩猛了一腳,慣性往前,晃蕩中兩人的背脊齊刷刷砸到背椅。
她穩住方向盤,耐着性子,反問,“你本來就很好,談何來要我拯救?”
他們之間差了六歲,成年和未成年之間本就是一道鴻溝,江亦吟沒有弟弟妹妹,更不懂如何和他們相處。
他很好嗎?那為什麽誰都不接納他。
沈恪不知從哪拿出包煙,金标英文,抽出一根叼在嘴裏咬着,摁下窗,瞬間有風卷入,把兩人耳側的發吹亂,他阖眼沒再出聲。
出了地下車庫,沈恪下車插兜走在前邊,頭低低垂着,有只小博美迎面跑過來,嘴裏咬着主人扔的玩具,見沈恪嘴邊也有東西,興奮往他身上撲。
雙腳作揖,蹭着沈恪的腿。
他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單膝蹲下來,仰頭和狗主人眼神示意了一下,擡手摸了摸它的頭。
江亦吟跟上來,看見他鋒致的側臉,笑得舌尖上揚,牙齒和舌面抵住的煙也往上翹,有少年那股頹喪氣,也有初長成的熟稔。
矛盾氣在他身上融合得剛剛好。
江亦吟彎彎眼,主動和狗主人打了個招呼。
“這你弟弟?”男人問。
同時兩聲異語。
“對。”
“不。”
江亦吟用包抻了下沈恪的肩,笑着說:“小孩子鬧脾氣呢。”
男人尴尬張唇,看了眼沈恪,一看就是張揚的性子,倒也表示理解,“你們倆長得是真像,爸媽太會生了,郎才女貌的。”
江亦吟失聲,這段話哪聽哪怪,出于想要維護鄰裏良好關系的心,她微笑點頭,沒再多客套。
沈恪已經起身,随手揚手致意。大概是男人之間的默契,對方立即和他說下次再見并且邀請他來自家玩。
難道他倆是隔着狗用腦電波無聲交流的?江亦吟對這默契地一來一回驚詫一瞬,慢吞吞跟在其後,招呼着搬家師傅把東西拿上樓。
沈恪脫下外套,走到門邊堵了搬家師傅的去路,左眉一揚,“東西放門外,我自己來。”
“鞋櫃裏有備用拖鞋,你讓師傅進來。”江亦吟不解地側頭看向門外。
說話間沈恪已經搬着一個行李箱進門,冷聲答:“不需要。”
小孩的脾氣大概就是來得這麽莫名其妙,江亦吟扯開發箍,頭發如瀑散下,淡聲應,“那你自己看着辦。”
木質相框紋路走勢清晰幹淨,玻璃面也是清透無塵。
江亦吟把相框收進客廳中央的櫃子裏,順勢抽出一張紙和一只筆。坐在沙發上低頭寫起來,沈恪在一旁進進出出,動靜很輕。
房間裏漸漸只剩下輕微腳步聲和筆墨紙張剮蹭聲,江亦吟做事專注,偶爾會忘記時間。室外天氣悄然驟變,玻璃窗蒙上一層雨絲,室內光亮微弱。
“我開燈了?”男聲緊致,随即“啪”的一聲,暖黃的光在室內鋪開。
江亦吟下意識擡手遮擋眼睛,圓圈似的光在眼前閃了閃,沈恪的身形才立直。
她拍了拍邊上的空位,“過來坐。”
沈恪嘴裏還叼着煙,要抽不抽,像個還處在需要咬磨牙棒的磨牙期。聽見她喊,悠悠走過來,坐在她身側。
江亦吟沒擡頭都猜到他坐得有多遠,低着頭确認方才寫的信息,擡手盲抓住他袖子,往自己邊上帶,“坐近點,我倆之間都要隔了個馬裏亞納海溝了。”
“我寫了兩張表,一張你的,一張我的,上面分別是各自的基礎信息和平日裏的習慣。我的已經填好了,估計你也不願意主動問,那就自己拿去看好了。你的這份給你,寫好了給我。”江亦吟公事公辦似的把這些點羅列出來,遞給他,”既然你覺得我說話太沒意思,那我們就試着當朋友。”
“我會通過你本人來了解你,你喜歡吃什麽,甚至是你的性格脾氣到底壞不壞……”說着,江亦吟停頓看他一眼。
沈恪一怔,反應過來她的手還拽着他袖子,擡手回扯,又刻意挪遠一寸,“說就說,別碰。”
江亦吟讪讪收回手,“壞的話,對每個人壞還是只對我壞,這個我得觀察觀察。”
沈恪傳出聲輕微的哼聲,“你挺閑。”
“今天特地請的假,能不閑嗎?”江亦吟回嗆。
“你大學修的什麽?”沈恪兀地問。
江亦吟回:“怎麽好奇這個?計算機工程。”
“哦,”沈恪扯嘴角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修的是人性呢。”
“沈恪!”江亦吟咬牙,“以前是不修,現在得修你。”
沈恪這次啞了,收了笑,嘴角還咬着那根煙,垂着眸子發呆。
江亦吟高中那會,對會抽煙的男人很迷戀,大概是緣于她愛看的漫畫角色裏的一種分散,亦或是名為第一次喜歡的“初戀“留給她不可撼動的印象,連帶着對煙味也帶上了某種濾鏡。
沈恪這樣要抽不抽的,是認識這兩天難得給人一種他身上還帶着少年時期中二的稚嫩。
江亦吟來了個鬼點子,含着笑意翻開身側的手包,找到壓在底部的打火機。
透明青色,裹着一層塑料紙,随處可見最廉價的那一款,她在公司時從包裝部幫忙時放的。拿出後猛地起身,繞到沈恪身側,“啪”的一聲摁亮,手湊到沈恪嘴邊,趁其不備點燃了他的煙。
幾乎是在火星子燃起來那頃刻,沈恪意識到不對,眉心一擰,自如的呼吸頻率瞬間被打斷,不自覺吸進去那第一口煙,辣而嗆喉。
江亦吟早有預料,擡手扯走他嘴裏的煙,同時聽見他猛烈的咳嗽聲。
茶幾上有配套的嶄新煙灰缸,她一邊當着他的面碾滅煙頭,一邊觀察他的反應。
沈恪擡手捂住口鼻嗆了幾口後,迅速反應過來被她擺了一道,起身,蹙着眉,聲線還是嘶啞的,“江亦吟你沒病吧?”
江亦吟擡手豎了個耶的手勢,臉上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置身事外的看戲表情,“你今天喊我兩次大名了。”
“以後要麽喊我姐,要麽就規矩按輩分喊我小姑。”
“你拿我好玩是不是?”沈恪摸了摸喉嚨,被嗆得太厲害,還沒恢複過來。
江亦吟把表和筆一并塞在他手裏,答得輕飄飄,“有個弟弟确實挺好玩的,不會抽,就別勉強自己。寫完給我。”
而後慢悠悠拆開一盒嶄新的煙,從中抽出一根,夾在指尖,另一手“咔噠”一下,竄高的火苗怼上煙尾,幾根青蔥玉指相并,攏住一陣風,輕而易舉點燃,随手把打火機往包口一扔。
進了。
她稍低下巴,張唇,咬住,睫毛輕顫,整個動作細微得能看得見她紅唇輕微帶點黏合的撕扯,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風情看得人心怦怦然。
江亦吟做了個吸吮的動作,眼皮掀起,直勾勾地睨他。
她是在教他。
沈恪喉間還有不适感存餘,瘋狂滾動幾下喉結,躲開和她的對視。
江亦吟輕笑一聲,像個勾心攝魄的妖精,輕巧一吹,煙圈吐出,抿唇收勢,“這才叫抽煙,弟弟。”
說話間,門鈴突兀響起,溫柔的斷續幾聲便息聲,江亦吟看沈恪一眼,摁滅煙頭,起身開門。
“爸!你怎麽來了。”江亦吟對上江敬那雙和藹又滿帶笑意的臉,興奮叫道。
江敬手裏提溜着兩大袋吃食,“來看看我寶貝女兒适不适應。”
江亦吟傾身從鞋櫃裏拿出雙拖鞋遞到江敬腳邊,伸手要去接他手中的袋子,“就知道你疼我。”
江敬擺手回絕,“太重了,我來,你剛剛在幹什麽就自己幹自己的事去,不用管我。爸爸去廚房給做好吃的。”
說着,人已經趿着拖鞋進了客廳。
沈恪定定站在室中心,江敬不經意擡眸,兩人猝不及防對視。
“小沈也在啊!”江敬笑呵呵地走向他,全然忘記初次見面時他乖戾的模樣,接地氣問:“住着怎麽樣?喜歡什麽也可以跟叔叔說,水煮草魚吃不吃?爆炒黃瓜呢?吟吟喜歡吃清淡點的,你口味重嗎……
見過太多笑面虎,沈恪怔怔看着眼前這張笑意柔柔的臉,莫名無措,嘴唇阖動,沉默着點了點頭,擡眼隔着江敬看江亦吟一眼,似有求助之意。
江敬反而跟着他的視線回頭看,“吟吟,這孩子是不愛說話哦。”
江亦吟笑,“爸,你随便做吧,你的手藝做什麽都好吃。”
沈恪繃直了嘴角,沉聲淡淡回:“你們吃,我不餓。”
話落,他攥着紙筆徑直進了房間,以一聲清脆的落鎖響宣告他單方面結束與這其樂融融一家和諧局面的牽扯。
江敬聞到空氣裏的煙味,頓了一下,側頭問江亦吟,“欸?吟吟,你老實說,這孩子應該沒什麽惡習吧?”
“沒,這方面您就別操心了。”江亦吟把窗子打開通風,淡定跟着進了廚房,“爸,晚點我有事要問你。”
江敬洗了個手,戴上手套把魚放出來洗,水聲嘩嘩流,他動作沒停,應她,“你是想問既川吧?”
江亦吟睫毛撲閃,眸子垂下來,“原來您知道,故意不說的是嗎?”
江敬依舊一副老成的模樣,理智分析道:“我不知道你和既川有什麽矛盾,你們那時候年紀小,什麽都不懂,有些磕絆現在回想起來根本不算什麽。但他是個好苗子,爸爸願意給他這個機會。你在周家住了幾年,對他知根知底,他進公司,對以後扶持你——”
“爸,我不想讓他幫我。”江亦吟忿忿道,“我總該長大的,有些東西我自己能抗。”
“吟吟,好強是個優點,但不分場合,就是錯誤,就是缺點。你剛起步,需要有人來教你。”江敬駁她。
“但我不希望那個人是他!”她聲線不穩。
“你看看,你還是年輕。既川他處事不驚,你要虛心。”江敬語氣放緩,“爸爸知道,因為你是女生從小遭到了很多人的白眼,但爸爸這次是站在你的角度為你考慮,我不想你吃太多苦。”
“幾年過去,人和事都變化萬千,你就當是認識一個新的人,行不行?”
這語氣近乎懇求。
江吟垂頭,一手撐在櫥櫃上,不小心推動了一個碗,“叮”的一聲脆響。
她視線下移,瞧見一個蓋着透明保溫蓋的玻璃碗,上邊白沫浮動,微微蕩起波紋,幾塊排骨肉浸在其中,似乎還是溫熱的。
邊上還有一碗下過水的面條,坨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