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月(二)
七月 (二)
“喂?你幹嘛呢?”李菲菲的聲音永遠這麽甜蜜纏綿。
“哦,剛從外面回來,在公司處理點事情。”陳福裕在桌前伸了個懶腰。
“那晚上跟人家吃飯好不好?”在李菲菲嘴裏,“人家”是個意義很豐富的詞,在這裏,主要指代身份特殊的她自己。
陳福裕有心想說自己吃了,覺得這個時間這麽說李菲菲肯定不信,特意撒個謊又沒必要,只好簡而化之的說:“好。”
“那我們去普拉納好不好,人家想陪你喝點酒。”
“行。”陳福裕跟“人家”約好了時間。
出門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信用卡帶了沒有,李菲菲約他在普拉納見面是有深意的。其實李菲菲并不喜歡那裏,覺得吵,德國的那些香腸肘子她也不愛吃,怕胖。但是陳福裕相反,覺得那裏熱鬧,有時候忙了一天想換換腦子的時候就喜歡去那裏發發呆,看着德國老頭歡快的拉着手風琴,再喝點啤酒,人好像就會跟着慢慢活過來了。
普拉納是凱賓斯基飯店的餐廳,但是位置在相連的燕莎購物中心這邊,李菲菲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在燕莎又看上什麽了,拽他來買。
陳福裕不是個對女人小氣的人,但是他不太喜歡這種被綁票的感覺,何況,他覺得自己還沒慘到要用錢來換女人的愛。
不過,不用錢,他又拿什麽來換呢?
李菲菲走進來的時候,一路之上的鬼佬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她皮膚白膩,所以特愛穿黑,一副大墨鏡架在頭上,手裏拎着LV,彩妝鮮明服貼,容光煥發,走起路來身形袅娜,明眼人一看她的打扮做派,就知道這是個文藝界的明星,雖然大家都叫不出她名字。
李菲菲的第一張專輯是魏峰的公司給做的,走的是城市怨婦範兒,銷路并不好,只能在二三流小城市走走穴。她一直把魏峰當救命稻草,央着他給介紹老板、導演、大哥之類的,魏峰不勝其煩,有一次飯局就把她帶了出來,恰巧坐在陳福裕的邊上,李菲菲話不多,聲音軟綿綿的,很讨陳福裕的喜歡,晚上就跟陳福裕回家了。
倆人也不算正式傍着,李菲菲要忙事業,陳福裕一個人住慣了,就是一個月見幾次面,上幾次床,有時候應酬身邊需要帶女人就帶她出來跟大家坐坐。買東西給錢不在話下,這種事情,不用李菲菲親自張口。
時間長了,也不是沒有感情,有時候李菲菲會跟他喃喃的抱怨到窮鄉僻壤走穴的辛苦,穴頭的狡猾和兇惡,他也會覺得有些心疼。可是李菲菲不是那種可以收在家裏相夫教子的女人,進了這個圈子,嘗過名利的甜頭,誰能說走就走。魏峰早就警告過他,說別說哥們兒不提醒你,你跟她混混就行了,別當真,這個女人野心大着呢,你可栓不住她。不過光野心大有什麽用啊,這嗓子跟那英能比嗎?現在出盤帶子多難啊,哪那麽容易成名,你別把錢往水坑裏扔。
所以也就這麽吊着吊着走了一年多快兩年了,她另外有沒有人他不知道,不過他倒是一直沒有別人。
“來了半天了吧?”李菲菲笑着抓着他的手搖了搖,以示歉意。
“沒關系。喝點什麽?”他問。
“礦泉水就行了。”李菲菲最近好像瘦了點,他們有段日子沒見了,因為經常通電話還不覺得,但是真正面對面了,忽然又有些陌生的感覺。
“你瘦了。”陳福裕伸手過去拍拍她的臉,李菲菲略有些生硬的躲了一下,忙掩飾的幹咳了一聲,有點尴尬:“瞎說,人家還是那個樣子,是你把人家給忘了。”她嗔道。
“這次演出怎麽樣啊?都有誰去了,還順利嗎?”李菲菲這次走的時間不短,說是去東北演出,要跑好幾個地方。
“哎呀,別提了,人家不想說這些。”她嘟起嘴來,紅唇鮮豔欲滴。
不說這些又說什麽呢,總不能給她講期貨、權證之類的,氣氛忽然有點沉悶。
“哎?你最近見到魏峰了嗎?”李菲菲趕緊找了個話題。
“哦,好久沒見了,他去澳洲看老婆兒子去了。走之前給我打了個電話,沒說什麽時候回來,你找他有事?”
“嗯,也沒什麽事,就是聽圈裏人說他那個公司要賣,他想收山了,有點好奇。”
“哦?”陳福裕有點意外,魏峰沒跟他提過這事,雖然他也想到這是早晚的事。魏峰是北京最早的音樂制作人之一,捧紅了不少歌手,早賺夠了養老的錢,在悉尼買了好幾套公寓,把老婆孩子放在那裏坐移民監,自己兩頭跑着,雖然這邊也小蜜無數,但是早晚是要去投奔老婆兒子的,老婆在那邊一心一意的伺候兒子念書,有這麽一個王牌在手,也不怕他跑了,所以他在這邊的所作所為根本不管不問。
“我以為你們這麽好,你能知道。也不知道他要把公司盤給誰,他這一走,這圈子裏半壁江山都塌了。現在滿世界都是校園民謠,我們這樣的更沒活路了。”李菲菲扁着嘴,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陳福裕。
陳福裕拍拍她的手:“別擔心,這地球離了誰都能轉。回頭等他回來,約他出來聊聊,讓他給你出出主意。剛回來,別想那麽多了,好好休息幾天吧。”
李菲菲一頓飯吃的心不在焉,陳福裕本來就沒胃口,這麽一來,連酒都喝不下去了。也不想幹耗着,索性結了帳,拉着李菲菲說:“反正時間還早,陪你逛逛吧。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喜歡的。”
李菲菲這才高興起來,挽着他胳膊先去看了女裝,買了兩件禮服。又上四層蕭邦的櫃臺開始看手表。估計款式她已經都看過了,直接選了兩款戴在手上細細比較,店員也很耐心的幫她解答哪塊跟她的氣質更般配。陳福裕沒有在一邊陪着,往款臺那邊慢慢溜達着,這裏的手表品牌樣式都很多,也不是所有的都特別貴,年輕人的品牌SWATCH、G Shock都有,陳福裕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招呼導購過來,指着櫃臺裏最新款的Baby G說:“這表是給女孩帶的嗎?”
導購疑惑的看了一眼李菲菲,內心充滿了同情 - 那女人興高采烈的看蕭邦,其實這男的就想給買塊電子表。但是還是用很專業的态度說:“這是現在年輕人最流行的品牌了,最适合20歲左右活潑大方的小女孩。”她特意強調了一下小女孩,因為很明顯那個黑衣美女已經不在這個範疇之內了。沒想到那男的還是聽不懂,很痛快的說:“你給我開票吧。”導購一看已成事實,無法力挽狂瀾了,也就開票去了。
等把小票給陳福裕,才發現那邊也開好了,買了一塊蕭邦,都是這人付賬。導購看了一眼李菲菲,還是無法把她跟Baby G聯系起來。不過在燕莎工作這麽多年,早就見怪不怪,類似這倆人這樣的組合,是商場可觀的銷售額的主要支柱。
李菲菲看到了那塊Baby G,但是很快就明白不是給自己買的。她很好奇,也有些吃醋,但是她沒有開口問,她根本就假裝沒看見。求仁得仁,就不要不識趣了,還有,那不過是一塊Baby G,她的可是蕭邦。
陳福裕也沒背着李菲菲,他就是拿不準自己這個禮物選對了沒有,不過他有種直覺,許諾肯定喜歡藍色。
晚上直到李菲菲睡熟了,陳福裕端詳着她的臉,才忽然醒悟到在他心頭萦繞了一晚上的陌生感是怎麽來的 –李菲菲這次肯定是偷偷去整過容了。
陳福裕讓司機把手表給劉建軍送去,說是給許諾的。劉建軍有點莫名其妙,打電話來問,陳福裕含含糊糊的說:“上次讓她幫忙跟我去了趟魏峰介紹的老餘那兒,給小姑娘個禮物感謝一下。”劉建軍有點懷疑的問:“大哥,你不是在泡她吧?”“瞎說什麽啊,”陳福裕急了,“那不是你親妹嗎?再說我是逢人就泡的人嗎?”
“你別急啊,我也沒這麽說啊。”劉建軍趕緊找補,“就是我這妹妹,人特善良,感情上也吃過苦頭,我有點神經了,你別往心裏去。回頭我趕緊給她送去還不行嗎?”
許諾這兩天在家住,聽說他來意,奇怪的問劉建軍:“他幹嘛送我東西?”劉建軍說:“他這人不愛欠人人情,就是這麽禮多,你收下就是,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許諾說:“他都請我吃飯了,還送東西,不就去趟東四十條嗎,他一外地人,給他帶個路也是應該的。”
劉建軍實在忍不住了:“他跟你說他是外地人?”許諾說:“是啊,不是剛從河北來的嗎?說住在朋友那兒,來北京幹嗎?收家具?”
“哎呦我的妹妹。”劉建軍哭笑不得。“丫那是逗你玩呢。給你個棒槌就認針。丫是北京人,有錢着呢,就是平常不愛顯擺就是了。”
許諾眼睛瞪得溜圓,二話沒說抄起那手表的盒子從窗戶就扔出去了。“你都認識的什麽破人啊?拿人耍着玩呢?我他媽的還給他指□□在哪兒呢。”許諾這回真生氣了。
“你看你,發這麽大火幹嘛?怎麽又賴我了?我哪知道他那麽跟你說啊。他這人就這樣,不愛露富,說話雲山霧罩的。”劉建軍拉着許諾的胳膊,“你可別不理我了啊,再說他不是跟你賠罪了嗎?我說幹嘛死乞百賴的給你東西,肯定是心裏覺得過意不去了。”
“這算賠罪嗎,把我當傻子耍了,讓你送來一個破手表就完事了?他當動物園喂猴呢?我告訴你,你以後別讓我看見他,回頭別怪我不給你面子。”許諾掙脫開。
“哎呀哎呀,別生氣了。怎麽這麽說自己啊,哪有這麽漂亮的猴啊?再說你是我親妹,那你哥我不也變猴了?”劉建軍去摟許諾肩膀。“起開。”許諾撐不住笑了。“別貧了,你吃飯了沒有?”
許諾到廚房很快煮了兩碗芝麻醬面,從冰箱裏端出一個飯盒來放在桌上:“我做的素什錦。”劉建軍看着許諾,讨好的說:“瞧我這妹妹,有才有貌,才不跟人一般見識呢。”許諾笑:“你別又來招我,快吃吧你。過兩天幫我搬家,我馬上就要被學校掃地出門了。”
許諾是為了宋闵才開始鑽研做飯的,她受不了宋闵那種一天四頓不是在酒店吃就是在酒樓吃的生活,勸宋闵搬到酒店的公寓去住,閑了她就給他做飯,有的時候覺得兩人象在一起已經生活了一輩子。大概宋闵也有這種感覺,許諾那種托付終身的姿态,在他順利的時候,是動力是肯定,但是在他不順利的時候就變成了壓力和負擔。而當他在北京折戟沉沙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最無法面對的就是許諾。
劉建軍走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許諾的窗下,那個盒子還好好的在那裏,他想了想,去撿了起來,随手放在了車裏。
“哎?這是什麽?給我買的?”晚上接小田下班的時候,她拿起後座上的盒子,打開一看驚喜地說。
劉建軍欲言又止,這事說來話長,他還是決定不多嘴了,女人的好奇心和嫉妒心發作起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許諾畢業了。
參加完亂哄哄的畢業典禮,她回到宿舍去收拾東西。
這個畢業典禮,絲毫沒有離愁別緒,學生們拿了畢業證有恃無恐了,無論誰在臺上發言都大驚小怪的起哄,以示自己如今是自由身了,沒有人能管得了自己,向壓制了他們四年的學校挺起了小胸脯。有一個在臺上發言的學生代表忍無可忍的跟臺下起哄的吵了起來,結果當然是潰不成軍的落荒而逃。臺上的領導和老師們倒是很鎮定,這一場面他們年年都會看到,他們用寬容憐愛的目光看着臺下的孩子們:你們以為你們翅膀硬了,有你們哭的時候,到時候就會知道學校最好,老師最親。
許諾的大部分行李已經讓劉建軍給拉回家了,她把零碎小東西和随身物品收拾了個包包。她們宿舍外地的學生,只有泉泉一個人沒能留在北京,所以還沒什麽特別傷感的情緒。只是宿舍裏東西扔的到處都是,走廊裏也堆的全是垃圾,頗有點兵荒馬亂的感覺。
許諾只覺得心浮氣躁,在宿舍裏待不住了,跟小葉說:“我回家一趟。”小葉囑咐她晚上別忘了回來吃散夥飯。
這天正是周末,許諾爸媽都在家。看她回來,情緒有點不高的樣子,想着是畢業了,跟同學分開有些難過,也不敢多問。許諾悶悶地吃了午飯,躺在床上卻總也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心慌什麽,難過什麽,真正舍不得的又是什麽。
趁爸媽午睡還沒起,她還是出去了,她怕跟人說話,又不想一個人待着,便坐車去了西單。
劉建軍小田跟陳福裕正在建國飯店喝咖啡,陳福裕最近正在說服劉建軍來幫自己幹,兩人見面很頻繁。劉建軍頗有些動心,他一直對老陳做生意的手段很佩服,但是小田私下裏反對的很厲害,覺得生意再小也是自己的生意,怎樣說起來也是個當老板的,總不能又回頭去給人當馬仔,所以最近幾次見面,她都硬要跟着,讓老陳好些話都沒法往深裏說。
老陳無意中看到小田腕上的Baby G,一愣。看了一眼劉建軍,劉建軍一開始沒明白,忽然會意過來。上次那事老陳後來也沒問起過,他也就當這事過去了,他可不想老陳以為自己沒給他辦事,千把塊錢的東西對他也就是一頓飯錢,不值當背這個黑鍋。劉建軍扭臉跟小田說:“寶貝兒,去給我買包□□。”小田疑惑的看着他倆:“幹嘛支開我?你們要說什麽?”劉建軍拍拍她屁股:“乖,聽話。”小田很不情願的走了。
“是這麽回事。”劉建軍想着怎麽措詞,“你那東西,許諾沒收。”他又看了看老陳臉色:“給扔出來了。”老陳一愣。“小田看見了以為是給她買的,就順手戴上了,我怕廢話,就沒跟她說。”老陳擺擺手:“我不是說這個,她怎麽給扔出來了呢?”“咳,生氣了呗。哥,不是我說你,這玩笑開的有點過。”
陳福裕覺得臉上有點挂不住:“我當時就是随口說說,沒想到她真信了,還挺當回事的。我想解釋也沒機會,覺得買個小東西給小姑娘賠個禮算了。她還真生氣了?”
“我這妹妹,跟別人不一樣。看着和氣,其實性子挺倔的。我平時都不敢招她,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那種小女孩,給買東西沒用。可能是她前邊那個男朋友太優秀了,把她培養的有點刀槍不入的意思。”
陳福裕皺着眉說:“你是暗戀你這妹妹吧,怎麽說的這麽神乎其神啊,不就是個小女孩嗎?”
劉建軍不怒反笑:“你愛信不信,我倒是想惦記她,可我降不住她。”
“還有你降不住的呢?”陳福裕覺得劉建軍太誇大其詞了。
“反正我看她這輩子心裏容不下別人了。”劉建軍誇張的搖頭嘆氣。
“咱別老說她了,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你倒是過來不過來啊?”陳福裕問劉建軍。
“來!哥哥你瞧得起我,我願意跟你摽着幹。”劉建軍終于下了決心。
等小田買完煙回來,她的世界已經換了新天。
許諾在西單購物中心的樓上漫無目的地逛着,這裏都是小攤,賣的是年輕人喜歡的時裝和小飾物,一到周末,人頭攢動,擠滿了少男少女。許諾跟小葉過去最愛來這裏,淘一些便宜的小玩意,買一式的衣服回去扮雙胞胎,等畢業了,小葉要專心在家念書準備出國,雖然都在同一個城市,可能見面的機會會少多了吧。
許諾想起宿舍裏其他的幾個女孩子,雖然平時大家的關系也只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但是真要分離,忽然覺得對每個人都那麽不舍。許諾不由得在一個賣發飾的攤位前停下來,她要給每個人都買件分別的禮物。
從商場出來,她只覺得又累又渴,樓上人太多,擠的她頭直發昏。北京這個中國的首都,所謂現代化的城市,彼時除了星級酒店裏,街上連個咖啡館都沒有。想要坐坐,只能去麥當勞肯德基之類的地方,許諾擠怕了,就去了路口那裏的查理冰激淋。
那是個兩層的小小冰激淋店,樓上燈光陰暗,有各色飲品和冰激淩賣,價錢不便宜,但是西單碩果僅存的供年輕人約會的地方,所以生意一直滿好。許諾找了個座位坐下,要了一個香蕉船,看着周圍雙雙對對喁喁細語的情侶,覺得有說不出的落寞。
她一個人呆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服務生已經在她桌子旁邊轉了好幾圈了,周末生意正好,她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就差直接給她臉色看了。許諾這才醒覺,起身打算結帳。
她才發現自己包的拉鎖開着,錢包不見了。
許諾身上才落下的汗一下子又冒了上來。
看情形肯定是被人偷了,至于是丢在商場還是剛在這裏被偷的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她怎麽脫身。
許諾強作鎮定,問服務生哪裏能打電話,對方拉着臉把她帶到樓下收銀臺那裏,許諾趕緊呼了小葉。服務生也不走,就在旁邊看着她,估計是怕她跑單。
許諾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這麽長,兩分鐘過去了,小葉還沒回電話。許諾想了想,只好打給劉建軍。心裏不住的祈禱,希望他不要關機。
“好,你等着,我這就過去。”謝天謝地,劉建軍離得不遠。許諾又在服務生的押送下回了樓上。
許諾心虛的覺得自己的背後已經插滿了服務生們眼中射出的懷疑和厭煩的小箭,她的救星到了,眼前赫然站着陳福裕。
許諾心裏一秒鐘之間閃過無數個念頭,不知道是偶遇還是劉建軍把她出賣了,不知道自己應該是立刻發作還是等他結了帳再說,只能呆呆的看着陳福裕過來在她對面坐下。“沒想到是我吧?建軍帶着小田還有別的事,我是閑人,就自動請纓了。”許諾心裏暗罵劉建軍這個重色輕友的,肯定怕小田不高興,就把她推給這個大壞蛋了。她沉着臉不說話。
“算我将功補過吧,建軍說你生氣了。我真不是成心的,就是随便開個玩笑,沒想到你當真了。”陳福裕還沒這麽跟人認過錯呢,只是他天生不愛欠人人情,更何況是這麽個小姑娘的人情,而且還是他兄弟的親妹妹的人情。
許諾今天是不打算跟他說話了。站起來就走。
陳福裕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塊錢扔在桌上,不緊不慢的在她背後問了一句:“你怎麽回去啊?走着嗎?”
許諾頹了。
“上車吧?”陳福裕拉開他的寶馬750的車門。許諾有心跟他借錢自己打車回學校,才不想坐這個破人的破車,又張不開嘴。只好上車了,想着自己上次在車裏給他熱情的介紹北京沿途風光的情形,心裏恨到吐血。
“回學校還是回家啊?”陳福裕一副想笑又憋着的樣子。
“學校。”許諾忍了半天冷冷的說。
“我以為你真不理我了。”陳福裕得了便宜還賣乖。
許諾心裏嘔得要死,車裏很安靜,幾乎能聽到她心髒焦躁的跳動,車窗外的陽光依然刺眼,照得街上的景物一片片白花花的,人群無聲而快速的移動,給人以非常不真實的感覺。許諾只覺得一陣暈眩,糾纏了她一整天的郁悶與難過同時湧上心頭,她控制不住的哭了起來。
陳福裕頓時慌了神,趕緊并線,拐彎,也不管能不能停車,把車貼着路邊停了下來。“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我說錯話了?”他最怕女人掉眼淚,完全無法搞懂她們的這項生理反應,又不是死了人,哭什麽啊。
許諾捂着臉哭得更厲害了,陳福裕看了一下車上也沒有紙巾,慌亂之中只好解了安全帶去拉許諾的手,用的勁太大,許諾猝不及防的就被他拉到了眼前。
兩人都吓着了,許諾連哭都忘了,帶着滿眼的淚水愣愣的看着他,神情楚楚可憐。這真是尴尬的時刻,他不知道應該放開許諾的手還是摟着她,許諾也沒想好要不要給他一巴掌,還是後面的喇叭聲打斷了他們的定格,一輛車超過他們,司機搖下窗戶沖陳福裕喊:“幹嗎呢嘿,要談戀愛回家愛去。”
兩人讪讪的坐回去,陳福裕發動車子,半天說:“我。。。。。。”許諾打斷了他:“跟你沒關系。抱歉,我今天畢業,情緒有點不好。”“畢業是喜事啊,幹嘛這麽難過呢?”許諾不打算理他,跟他這種人多說無益。
到許諾校門口,陳福裕說:“我給你送進去吧。”許諾搖了搖頭:“謝謝不用了,你這車太豪華了,不合适。”陳福裕氣結,他在許諾眼裏老是這麽沒用。“那我給你點錢吧。”陳福裕掏錢包,“不用了,我管同學借就行。”陳福裕還是把錢塞到她手裏,“不是畢業了嗎,還跟同學借什麽錢?”許諾忽然眼圈一紅,又要哭出來了,讓陳福裕看着也有些難過,許諾轉身要下車,陳福裕在身後叫她:“許諾。”她回頭,“你不生我氣了吧?”許諾咬了下嘴唇,沒有說話,擺擺手,低着頭進了校門。
林蔭路上的人流裏,許諾那瘦瘦窄窄的背影,看着格外的孤單。
晚上的散夥飯,就在學校外面的小飯館,今天周圍所有的飯館都被S大的學生包下來了,啤酒一箱一箱的擡上來,今晚,所有人都不醉無歸。
許諾班裏人并不多,絕大部分都留在了北京,分到外地的同學出路也都不錯,所以開始的時候,氣氛還是挺輕松的。吃到一半的時候,系主任來敬酒了,一向嚴肅刻版的他看着自己的學生們,聲音頗有些動情:“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踏入社會了,我祝願你們每個人前方的道路都是陽光大道,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出一番事業來。到那時候,希望能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師,讓我們也分享一下你們成功的快樂。”大家的情緒也都有些激動,紛紛跟老師敬酒幹杯,桌子上的酒都見了底。
系主任走了以後,席間的氣氛就凝重起來,大家的臉上也帶了酒意。同學們三三兩兩的說着知心話,有的女生哭了起來。許諾不能喝酒,是所有人裏最清醒的,無法借着酒勁打開心裏情緒的閘門,又要照顧其他喝多了的人,反而一直都很平靜。
吃罷了飯,往宿舍走的路上,雖然沒有燈光,草地上依然坐滿了聊天彈琴唱歌的學生,這是許多人在學校的最後一晚。
小葉喝多了,許諾小心地扶着她。遠處不知道誰摔了個酒瓶子,發出了一聲脆響。小葉揚聲朝那邊說:“真好,再摔一個。”那邊果然很配合的又摔了一個。一個聲音很好聽的男生向她們招呼:“過來坐會兒吧?”小葉靠在許諾身上,聲音愛嬌的說:“謝謝,不了,今天我喝多了。”
黑暗中,許諾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她的大學時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