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段意覺得今天的林山雪很不對勁,因着網絡上的事,他對林山雪多關注了幾分,結果大清早就在食堂遇見了林山雪,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事。

反常還不止一處,今天的林山雪對時間格外關注。當然,作為一個打工人盼望下班是分內的事,但林山雪絕不在這個行列中。

她是一朵奇葩,上班不積極,下班也不積極,整日睡不醒一般懶懶散散的,有時候下午沒工作,她趴在工位上睡着了,非要等到保安晚上巡邏的時候叫醒她才走,這樣一個人居然頻頻看時間,段意怎麽想都覺得另有隐情。

難道是被網絡言論刺激到了?

段意好奇卻沒空繼續八卦,他即将自身年難保。下一具要處理的屍體是從事故現場送來的,看損傷程度,四五個入殓師共同工作也得整整一個下午。

段意是跟在林山雪後面進去的,鞋底不停摩擦地面,進的勉強。其他人已經熟門熟路的就位,段意還在最靠近門的位置磨蹭,眼睛半閉,企圖通過模糊視線來降低恐懼。

“站那兒幹嘛呢?等屍體自己爬起來給自己洗澡啊?”

段意尴尬的咳了一下,貼着牆緩慢移動,視線卻還不敢往那邊看。

林山雪簡直快氣笑了,她本來就擔心不能按時下班,段意還在這兒磨蹭,同組的另一個女孩趙婷嘆了口氣,調侃道:“這麽害怕,為什麽想不通來學這個專業?”

好容易走到屍體旁邊,段意老實道:“聽說這個行業賺錢。”

林山雪聞言,用手肘碰了碰他,“你知道什麽職業最賺錢嗎?”

“什麽?”段意直覺林山雪說不出什麽好話,但是本能的問道。

指了指面前的屍體,冷笑着說:“死人,什麽都不用幹,逢年過節收入過千億,你想不想做?”

林山雪忽然湊近,段意被吓了一跳,後退,卻不想撞到一具溫熱的身體,扭頭的一瞬間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趙婷于心不忍,勸道:“別逗他了,快開始吧。”

林山雪拿起工具,也不看段意:“再磨蹭我明天就給你燒紙。”

如果是在鬼屋、或是看恐怖電影,被未知的恐懼吓還情有可原,屍體有什麽好害怕的呢?不管是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只是人而已,唯一有區別的地方在于,死人不會說話,因此看起來格外友善。

這麽一耽擱,林山雪趕到醫院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雖然知道以江綏熱愛工作的程度肯定還沒走,但在辦公室找不到他、微信也聯系不到他的情況下還是有些心急。

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問她知道不知道江綏在哪。護士皺着眉打量林山雪,不期然與那雙漫不經心的瑞鳳眼對上,常人的眼睛就算是發呆的時候多少也能讀出情緒,但對面這個人的眼裏什麽都沒有,宛如隐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漩渦,無端令人發涼。

瞧着年紀不大,像是大學生。穿着簡單,灰色的修身T恤配黑色闊脫褲,頭發散至腰間,似乎剛洗過,順滑如絲綢。又去瞧她的相貌,皮膚找不到任何瑕疵,近乎蒼白,薄唇略有血色。即便沒有打扮,卻也還是好看的令人心動。

漂亮姑娘來打聽江醫生的消息,這種情況不算少見,護士幾乎條件反射的想到一個可能,眼神不禁帶上幾分鄙夷,小小年紀就應該好好讀書,來醫院追什麽人?淨給人添麻煩。

“死心吧,江醫生不會喜歡你的。”即便心裏看不上她,護士還是苦口婆心的勸一句,畢竟這姑娘氣質冷清,與之前來的那些濃妝豔抹的大相徑庭,還算有救。

“嗯?”林山雪沒聽明白。

護士嘆了口氣,壓低聲音:“你也是上大的學生吧?你沒聽說嗎?江醫生有喜歡的人了,就在你們學校!”言盡于此,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走了。

林山雪沒注意到護士奇怪的眼神,仔細回味話裏的內容。

有喜歡的人?

嗤笑一聲,有必要告訴她嗎?她根本不在乎,無論江綏喜歡誰,都不能妨礙到她就是了。

繼續沿辦公室所在的走廊去尋江綏。即将走到盡頭,靠左邊的門忽然打開,走出來兩個穿西裝的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手上提着手提包,笑着與身後的人告別,然後榮光滿面的離開,接着她心心念念的江綏走了出來,眼中的笑意還沒散,帶着一貫的優雅。

林山雪撇撇嘴,好看,但假得要死。

輕輕地一聲,門關上,林山雪看清門牌上的字,科主任的辦公室,又去瞧剛才那兩個人的背影。

江綏眉頭微蹙,“走吧。”

那兩個男人的身份并不難猜,穿正裝提着手提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種職業——推銷,而進出醫院的推銷大概率是醫藥代表。

推銷,醫藥代表,藥價,回扣,賄賂……只要想到一個,與之相關的詞彙就會如雨後春筍,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就像老一輩的人聽見推銷保險,第一反應都是騙錢。

江綏大抵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他沒有解釋的欲望。

只是不相幹的人。

“發消息不回,辦公室也找不到人,我以為你騙我呢。”林山雪收回視線,翻了個白眼。

也不再多說,本來就沒有工作安排,臨時被科主任叫去,回辦公室換下白大褂就可以走,卻不想在辦公室前看見一個駝背的身影。

楊燦的父親身着沾着黃土的藍色T恤衫,手上緊緊攥着破洞的尼龍手套,胡子拉碴的臉看見江綏就洋溢起不好意思的笑:“江醫生……”

江綏沖他點頭,打開辦公室的門先邀楊燦的父親進去,然後才去看身後的林山雪。林山雪知道又得耽擱,沒好氣地靠在牆上,用口型催促:“快點!”

關門時衣袖被拽了一下,聽她小聲道:“別關,讓我聽聽呗,我一個人在外面多無聊。”語調帶着她一貫的漫不經心,卻有一種驚人的魔力,讓人無端想照她的話做。

“放手。”

啪的一聲,林山雪身子一震,門被冷漠無情的關上。

“啧,小氣鬼。”

楊燦的手術很成功,不敢保證完全不會複發,但加上後續的放療化療,延長生命是肯定能做到的。江綏簡單說明現在的情況,在提到後續治療的時候對方的表情明顯變得僵硬,江綏注意到,便不再繼續往下說。

無意識地摳着尼龍手套上的破洞,門外一有腳步聲經過就要風聲鶴唳的回頭。江綏神色微動,輕聲道:“您有什麽顧慮可以直說。”

“江醫生……”擡頭看江綏一眼,又迅速低下去,聲音有些含糊,“我和她媽商量了一下,我們……我們……”

“我們要回老家去。”總算說出來,“工程也要結束了,”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家裏還有個小的哩,實在供不起,幹脆回家算求,我和她媽也輕松。”

“現在轉院可能影響後續的治療,而且……”

男人松開尼龍手套,急忙打斷江綏的話:“我問過了,縣城裏的醫院說可以去!”

“我還是建議你們再考慮一下,畢竟……”江綏愣了一下,耐心地把利害關系說與他,解釋了一遍又一遍,但男人明顯心意已決,無論江綏如何勸說,他都聽不進去。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煩死了。

林山雪心不在焉地低頭玩手機。隔音沒有那麽好,鄉下人大多嗓門大,她又離得近,關了門也聽了個大概。

沒煩多久,楊燦的父親走了出來。

“總算……”林山雪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謝天謝地,正想伸頭去催江綏,就見換了一件黑色外套的江綏走了出來,手上還拿着一只髒兮兮的尼龍手套,林山雪看了都嫌棄。

“幹嘛呀?”

“掉了,給他送過去。”

啧了一聲,暗罵一句爛好人,不情不願地跟在他身後。

病房較往日要擁擠一些,尤其是楊燦的床前,除了楊燦父母和弟弟,還有另一家人,打扮光鮮亮麗,男人挺着油肚,女的頂着一個泡面頭。

遠遠地就聽見男人在大聲指點江山:“大醫院就是坑錢,治個小感冒都好幾百,現在誰還來大醫院看病?沒病都給你說成絕症,前幾年那些新聞看過沒?就是專門坑你們這些不懂行的!”

“不是不願意借錢給你們,怎麽說你和老楊也是親兄弟,燦燦就跟我們親生的一樣,但是這錢要花在刀刃上,你說你們白白給那些醫生送錢,病又治不好,我借你們錢有什麽用?這不是害你們嗎?”女人不可一世的聲音也傳過來。

楊燦父母臉上挂着讨好的笑,對二人的話深信不疑。

男人咂了咂嘴,問:“和醫生說了嗎?”

剛才還唯唯諾諾的楊燦父親現在仿佛變了一個人,背挺起來了,聲音也有底氣多了:“說了,那醫生還不願意讓我們轉院哩!手術都做了還要花那麽多錢,就是想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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