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團圓

小團圓

齊骁不知道梁風是怎麽找到陳媛媛和胡飛的。

梁風只告訴他那個兩個孩子找到了,而嬰兒是被陳媛媛偷偷帶出醫院,連相貌都沒有看清就親手用衣服捂死,胡飛處理掉孩子的屍體。

孩子出生的時候,胡飛陪産。他們花錢請了一個女人假扮陳媛媛的媽媽作為他們的監護人,女人的身份證是胡飛做臨時工的時候認識的廚師幫忙辦的假證。陳媛媛年紀太小,生産困難,幸好嬰兒在母親肚子裏發育不良體積較小,醫院還是給陳媛媛做了側切。胡飛全程都在,任憑女人陣痛怎麽叫喚,生産過程中女人的下半身是多麽的觸目驚心,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說着該說的話,做着該做的事情,只是眼睛裏沒有神,沒有對女人的憐惜,也沒有對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期待和愛,也沒有作為一個父親該有的覺悟和責任。

陳媛媛生完孩子,傷口被縫合沒多久就和胡飛要求出院。醫院自然是不肯。于是兩個人偷偷溜了出來,還帶出了那個才被護士清洗幹淨做好基礎檢查的嬰兒。

那個剛出生的嬰孩,出生沒有多久就慘死在了親生母親的手上,那個鮮活的生命,只想被母親看一眼的執念,愈演愈深。于是嬰兒死後變成了哭嚎的鬼,在親生父母相遇相愛的地方瘋狂地哭泣。很小很小的生命,所期待的只不過是人們的在意和憐惜。誰都有要活下去的權利,連出生的嬰兒都有對死去不甘心。

這份生的渴望,齊骁在經歷過那場聲嘶力竭的疼痛折磨後,是能切身體會的。

陳媛媛和胡飛的家人在郊外的出租房裏見到兩個孩子的時候,受到的打擊和心裏的疼痛,不會比齊骁生理上承受的少,可憐每個天下父母的心。

梁風介紹了專門處理青少年問題的心理專家給兩個家庭。關于陳媛媛殺死嬰兒,而胡飛是間接幫兇的事,兩個孩子麻木地很快就承認,在事實面前,一切都是那麽的蒼白,孩子們的冷漠麻木,父母的震驚恐懼,那個場面有多窒息,大家能想象得出來。

曾經鮮活的兩個風華正茂的孩子,曾經驕傲的父母,現在都只是過去式。

陳媛媛和胡飛被父母分別帶回家好好地調養身心。至于将來會怎麽樣,兩個孩子的未來還能不能修正成他們的父母曾經希望的那樣,誰也不知道。

梁風和彙報工作一樣的,把事情原委告訴了齊骁。

然後梁風和齊骁的關系開始變得微妙。微妙在,兩個幾乎每天都會打照面的人,突然變得遙遠得不再有任何的交流。

偶爾視線的碰撞,梁風的眼裏冷冰冰的樣子,讓齊骁不好受。特別是看到他對大堂裏的同事工作的時候依舊從容又有親和力,卻唯獨對着他的時候眼裏冷冰冰的時候。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周,兩個人偶爾遇到,禮貌地打招呼,餐館并不大,齊骁卻覺得兩個人,離得遠到,以後不會再有什麽交集。

齊骁開始做惡夢,白天的睡眠變得非常的淺,好幾次都夢到梁風和梁捷。有時候是梁風正淡定地吻他,耳邊一直飄着好聽的鋼琴演奏出的旋律。有時候,是小梁捷一手牽着爸爸,一手牽着他,就像一家人一樣手牽手在路上走着,那條路一直走,一直走,沒有盡頭。夢裏總是甜甜的,不知名的花瓣灑了滿地,好像連空氣裏都是淡淡的甜膩的香味。

醒來的時候,他總是面對着沙發靠背,淡淡的皮革味,家裏到處都是冷冰冰,好像連蓋在身上的毯子都不夠保暖,特別不真實。

有些東西,齊骁曾經離得那麽近,那麽近。可惜他沒有抓住,推開了,錯過了,弄亂了。因為膽小,因為沒自信,于是,可能就再也無法靠近。

齊骁知道,他這是失戀了。

好在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失戀不是第一次,更何況和梁風本來就離得太遙遠。那個人的底牌是什麽他不了解,他的背後太多的秘密和未知。明明只是餐廳裏的服務生,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做到自認為人脈廣闊的他都辦不到的事,找到那些當事人。明明家境富有,卻屈身在小小的魁元樓裏彈琴端盤子……

而且似乎遇到那對父子以後,他就一直要忍受忽然而來的痛苦。身體上的疼痛熬過了就好了,但是心裏上的缺失,是慢性病。來得慢,紮得深,去得更慢,好得淺。

齊骁白天睡得不好,下午去上班的時候也經常沒什麽精神,不過他一般都在辦公室裏,只要他不想就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于是,比較難熬的日子,也能過得去。

天氣愈來愈涼。連續下了三天雨後,終于放了晴,夜晚開始結了霜。齊骁不喜歡冬天,因為冬天的節日特別多,餐館忙不說,外來員工們要回家過年過節,請假的請假,休假的休假,是魁元樓生意最好但是最缺人手的時候。

兩個經理和大廚都是有經驗的,早早地找好臨時工,卻也會出現特殊情況。十二月過半,每天只要是營業時間齊骁都樓上樓下的幫忙。直到來年的二月,這樣忙碌的情況會一直下去。

齊骁不喜歡冬天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冬天的天黑得特別早,天黑後窗外鬼的嚎叫聲特別的凄厲,也持續得更加長久。

離陳媛媛和胡飛的事過去一個月多月後的一天,陳媛媛的爸爸,陳建平特地來了一次魁元樓,是來找梁風的。

和幾個月前相比陳建平是胖了一些,氣色好了些。只是中年男人的頭發,全白了。

陳媛媛的情況比較穩定。梁風介紹的心理醫師對孩子進行了心理幹預,媛媛回家後不太愛說話,卻能吃能睡的,因為生産後的營養不良和情緒不穩定而骨瘦如柴的陳媛媛,在家裏休養了一個月,各種生命體征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陳媛媛悶死了自己孩子之後,一開始整夜整夜地不能睡覺,一到天黑就全身發抖精神緊繃,胡飛在身邊陪着也沒有任何用,所以她只有白天能睡覺。再加上産後抑郁,情況十分糟糕。好在等梁風找到他們的時候,陳媛媛晚上已經不會聽到孩子的呼喊聲,雖然依舊精神緊繃但是能開始好好睡覺了。

梁風問陳建平将來女兒有什麽打算,中年人沉默了很久,只說了句:先把身體養好,別的,就當從新來過。可能暫時先不去學校,等孩子的心裏調整好了以後再做打算。做父母的也做了很多反思,覺得女兒長大以後就似乎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孩子的心。比起驕傲的成績,孩子和父母的溝通更加重要。如果一個孩子連自己的父母都不信任,那麽一家,還剩下了什麽。

從頭到尾,陳建平都笑着,非常非常慈祥滿足地笑着。齊骁還記得上一次神經繃如亡命之徒尋找女兒的男人,現在同一個人的臉上已經有了找回了寶貝的滿足,和滄桑。是最親愛的女兒回來了,哪怕将來的路還很難走。

“等媛媛情況好些了,如果不去學校,就來魁元樓彈琴吧。工資很高,等她調整好了再去學校也不遲,這裏,大家都很友善,也不會說什麽,主要是別讓她悶着,多接觸些人對她有好處。”徐姐這麽建議,為人父母的她一直對陳媛媛的事很上心。“就算不來工作,多來這裏玩玩也行。”

徐姐又補上一句。眼睛都泛紅了。

齊骁和梁風一直站在一邊,梁風本來就不太愛說話,對整件事他知道得最多,但是最安靜的一個。而齊骁,自然也不會再提那個嬰兒的事。大家都很默契地閉口不提。那個錯誤的生命,每個人的心裏都有想忘記它的理由。齊骁見到一家團圓很是欣慰,卻對陳媛媛和胡飛這兩個孩子的心理狀況還是很擔心。他很贊同徐姐的做法,畢竟如果媛媛不去學校又什麽都不做,對孩子來說并不好。若是把孩子送出國兩個大人經歷了這些根本不會放心,所以若是能讓媛媛先工作,接觸下新的生活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更何況,魁元樓的确是需要新的琴師。

周悅不久前申請了法國音樂大學的研究生,一月上旬就要離職去歐洲。

周悅一點動靜也沒有,等一切手續都辦妥了才告訴了徐姐要辭職。

這件事齊骁這天才知道,條件反射地去看梁風,那個人一臉事不關己的漠然。

齊骁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

一切總會落幕,都會過去的。

經歷磨難的兩個孩子也好,經歷失而複得的家庭也好,經歷過溫暖而又失去的人也好……一切傷口都有愈合的時候。

時間的河流奔騰不息,總會流向某一個地方。

那裏,躺着每個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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