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訣別
訣別
“血庫供應量不足,從別處調來不及的。”
“真是巧,今天院裏有同樣血型的産婦大出血。”
“按規定,醫院無法直接采血。血呢,也必須提前做交叉檢驗和核酸檢測,分離制備,才能供患者使用。”
“她血型特殊,情況危急,這次屬于應急采血。”
“對,化驗加急了,大約2-3個小時才能完成。”
透明采血袋漸漸充盈。
春央仰躺,發絲籠住半邊臉,目光側向儀器的反方,她望着窗外裹着寒霜的蒼綠針葉,一道道暗色影子從天際投向浮在視網膜。
下雪了。
“難受嗎?”男人優美瘦削的指骨曲起,輕輕蹭了一下她的臉頰,他的眼睛被睫毛濃長的陰影罩着,漾出溫柔。
春央勉強地笑一笑,“沒有。”
就是莫名的,有些心慌…
秦冬眠手心阖在她的眼皮上,嗓音清冷低柔:“睡一覺就好了。”
他語調淡淡,卻讓她眼中的淚意凝在睫毛,聚成了霧氣,哽咽在喉嚨一滾,應聲:“嗯。”
一股宿命般的恐慌在她的胸腔蔓延。
攤在保溫袋上的纖細手指,一直在輕輕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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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來得蠻橫無理,明明滅滅,幾乎要灼燒了她的心髒。
太奇怪了....
耳邊,又聽谷茂春聲音低沉,詢問盯着儀器的小護士,“怎麽程序這麽多?我看電視劇裏,不都是躺病人旁邊,這邊出來那頭直接進去嗎?”
“電視劇都是演的啦,違反醫學常識了都不知,還有些更誇張,直接挽高袖口給直系親屬輸血,鬧不好會出人命的。所以,如果春小姐的血液通過檢測,還會做淋巴細胞滅活,以防輸血後遺症。”
谷茂春不解,“她們又沒有血緣關系。”
“沒辦法啦,必須最大限度确保血液安全,GVHD一旦發生,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40采集完畢,儀器發出“滴”的一聲。
春央微微側臉,頭頂目光燈慘白,從秦冬眠的指縫間瀉進來,冰冷、不近人情。
遙遠的住院區,有人模糊地嚎哭,灰雀從樹梢展翅,撲簌簌飛遠了。
雪粒越來越清晰,走廊和外面的行人都壓低了嗓子,驚喜呼喊。
電視新聞欣喜播放,“史上第六次降雪,再次提醒市民行車安全——”
維港燈光璀璨,細雪紛飛,如神跡降臨。
當晚,郝萬芳從昏迷中轉醒。
春央透過加護病房透明的玻璃,遙遙看着屋內溫馨一片。
她的丈夫坐在身邊,輕握着她的手。
立在床邊的,是風塵仆仆回國的兒子,年輕男人眉眼含笑,眼眶微紅。
穿綠裙編麻花辮的女兒依偎着爸爸,被郝萬芳艱難地摸了摸臉頰,她再忍不住嗚咽,眼淚成串滴下,像斷線的珍珠。
光線模模糊糊,在他們周身鍍了層光,與外物隔絕開來。
春央靜靜站了很久,最後別開目光,走了。
林肯在都市的璀璨霓虹中穿梭,開至淺水灣,秦冬眠的房産。
推開露臺大門,春央踩着咯吱作響的薄雪,一蹦一跳。
“哇,空氣好新鮮。”
她穿着大紅色掐腰棉線裙,眉眼彎彎,在一片純白裏雀躍,像一團燃燒的火。
秦冬眠脫下大衣和羊皮手套,只剩黑色高領毛衣和西褲,男人俊美清冷,眼眸被雪色襯得極黑,他追了兩步,一把攬過來她的纖腰,她歡快地尖叫,漂亮的小臉興奮得通紅,大笑着扭頭,兩只冰涼的鼻尖碰到一起,又冷又麻。
呼出的熱氣像一朵小小的雲,撞碎在雙唇相貼的狹窄空間裏。
雪花款款飛舞。
他們安靜擁吻,柔軟,微涼。
大口喘着氣,松開,她扭身往遠處跑,眼角的笑意晶瑩,明眸皓齒,黑發飛揚。
秦冬眠看向海邊欲墜的夕陽,濃重的旖旎豔色,将天地和他的愛人,烘托得美而壯觀。
他幾乎看癡了。
一夜纏綿,陷進柔軟的雪被,進入昏沉的睡眠前,春央摟上他的脖子,黑色的眼瞳清如水,盈盈流波,“你是我的親人,小塔。”
男人挑了縷她的發尾,漫不經心繞在骨節分明的指間,慵懶把玩,聽了她的話,清冷的黑眸一軟,親昵地揉着她的後頸,“那...叫聲爸爸?”
春央:“......”
一秒暴怒,俏臉透着緋色的紅。
秦冬眠卻置若罔聞,薄唇微勾,斂眸,拇指輕碾她的紅唇,嗓音致命的性感,“央央...我的命都可以給你。”
春央:“......”
眼神擡高,懷疑地看他,“你又偷看婉寧發給我的課外讀物了?”
這下換秦冬眠無語了,“所以,你倆的文學交流從來沒斷掉,嗯?”
春央杏眼圓睜,清澈茫然,“啊?所以你是認真的,不是用小黃文調戲我?”
秦冬眠:“......”
深情告白被當成學術交流可還行?
“早說嘛,我可以配合你的。”
春央嗷嗚一聲撲過去,捧着他的臉親個不停,“你這個男人,竟然該死的甜美。”
秦冬眠:“.....”
擡手捂住額頭,喊停她,“咔!收。”
春央惋惜地扁起嘴,目光楚楚,“不要嘛。”
“晚安。”男人冷酷地掰開她的手,老老實實地全部塞回被子裏,用堅毅的性冷淡嗓音說,“睡覺。”
春央腮幫鼓成了小松鼠,沒好氣地說:“我要聽歌睡。”
“想聽什麽?”秦冬眠伸手去拿音響遙控器,只聽身邊人聲音柔軟無辜,“《算什麽男人》。”
秦冬眠:“......”
等春央反應過來,他已經牢牢箍住她的細腰,反身将她壓在雪被裏,胸膛結實,推都推不動。
秦冬眠眼神危險,呼吸熾熱,仿佛要将人炙烤融化,噴在她的耳邊,燙得春央一縮。
“好啊,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男人。”
“唔....”
秦老師相當嚴格,言傳身教,每一次都冷聲問,“知道了嗎,嗯?”
到最後,她含着哭腔,“我要退學!”
男人冷笑:“晚了。”
于是當晚,春央知道了一遍又遍。
寂夜無聲,春央的呼吸漸漸平穩綿長。
秦冬眠挂了電話,按滅屏幕,坐回到床沿,靜靜看着她。
她真美。
像蒲松齡筆下的花精狐鬼,美得像個夢。
她是他初曉情.事便全心傾慕的人,近乎虔誠。
她是一切讓他動心事物的集合,是星空也是真理。
她如藤蔓,繞纏着他的心,又像積木,嚴絲合縫地壘滿了他的前半生。
五歲,莺啼婉轉,她趴在自己的背上,打着小呼嚕。
七歲,春雨如絲,她抱着一大盒氣球,央求他幫她吹圓,到了晚上,她興奮地追着滿屋子五顏六色的氣球尖叫跑跳,他癱在沙發上,缺氧地直翻白眼。
八歲,楓葉瑟瑟,她散着滿頭亂發,滴溜溜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一伸,清脆地拽他衣角,幫我紮辮子!從此,他解鎖了十八般編辮子的手藝。
十歲,漫天雪絮,她長了水痘,滿臉糊着藥膏,跟孫悟空似的,癢得鑽心鑽肺,還不敢哭,淚水碰到痘子,沙沙地疼。院長媽媽怕她傳染給旁人,把她關屋子裏,小夥伴一個都不讓進。他卻不怕,用羽絨服把她一裹,偷出門去,吃糖葫蘆堆雪人兒,然後背她回家。她好了,他卻開始發熱頭痛。
十二歲,晚霞似火,她在孤兒院的屋頂上跳舞,他坐在梧桐樹下,嘴邊帶着微笑,仰着頭看她,他的眼睛,在夕陽的餘晖裏閃閃發亮,像是從夜空中摘下的星。
還是十二歲,灌滿蟬鳴,她開始學小提琴,第一次流暢地拉完一曲雲雀,興奮地臉頰通紅,他穿着白襯衫,笑意淺淺,用鋼琴幫她伴奏。
這些,都是他在夢中反複播放的諸多片段之一,像雪碧瓶裏冒出的一個又一個氣泡,爆炸成甜而響亮的碎沫。
再後來,他們分開。
他在異國他鄉,狂追三條街,只因無意中瞥到一個眼熟的雀躍背影。
他撕心裂肺地想她,抓耳撓腮的想,鈍刀子割肉似的想,暗無天日地想,不可告人地想。
任何一件關于她的事物,都能瞬間摧枯拉朽,讓他全線雪崩,只要睜眼活着,便無法躲避,也無處可逃。
甚至有一年,他在手腕上繞了一圈皮筋,強制訓練自己對她脫敏,戒斷反應便是紅腫的雙腕,以及整夜整夜的失眠。
春央二字,成了他無法磨滅的禁忌詞彙。
而現在,她安然睡在他的懷裏。
鼻息細細,臉頰被熱氣烘得粉紅,長發缱绻,旖旎女人香。
她的眼睛曾看過人世間最醜惡的暴行,卻清澈閃亮,善于顧盼。
她曾深陷泥潭囿于黑暗,卻仍開出純真潔白的一朵花。
月色盈盈在天,不及佳人半分。
所以,他不容許任何人,折損了她的嬌豔。
他用眼神摩挲着她的眉眼,笑得溫柔。
央央,等此間事了,我帶你看海看山,看斜陽萬裏,看大漠三千,看酒肉蒸騰的人間,讓你的腳步蕩入強勁風中,讓你的笑聲飖飏直上,再無煩憂。
高鐵時速三百公裏,載着萌萌飛速遠離北京。
樹洞爆料事件後,沒有經紀公司敢再用她,開始,她還心存僥幸,自己幫春央澄清了謠言,她該放過自己了吧?
事實證明,她太天真。
春央根本不在意,不放過她的,是秦冬眠。
她永遠忘不了,聲明和錄音發到網上那天,她被人帶到R.S會議室,裝飾華麗的屋子裏,高高在上坐着冷漠的男人。
眼神不帶溫度,高鼻深目,像英俊無情的帝王。
“離開北京,永遠不準回來。”
他毫無感情地命令。
她心頭一涼,任由自己凄婉垂淚,楚楚哀求,他都無動于衷,薄唇微扯,露出濃烈譏寒的嘲諷,“你覺得,憑你對她的傷害,我會留着你?”
她牙關顫顫,“你...你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現在是法治社會!你...你無權剝奪我的自由!”
秦冬眠忽然笑了,那個笑容讓她頸後的汗毛齊刷刷立了起來。
他笑眯眯地開口,“你該慶幸現在是法治社會,不然,你早就死了。”
她頓時癱成了一堆爛泥,失神地喃喃,“瘋子...你是瘋子,央央姐知道你的真實面目嗎!她——”
“閉嘴。”男人垂下眼眸,聲音冷若寒冰,“如果你想挑戰我的底線,大可以試一試...”
她只能賣掉聶冷霜經紀人贈送的房子,火速離京。
簽字辦手續時,她忽然想到,自己只是個小喽啰,都被他記恨這麽深,作為幕後主使的聶冷霜....渾身打了一個寒戰,她不敢再說,低價賣出,當晚便買了票。
讓她沒想到的是,秦冬眠的經紀人竟然在站臺門口攔下她。
在萌萌驚恐的眼神中,他微微嘆息,遞給她一張名片,“小春兒給你的,她說有朋友在你老家創業,公司缺人手,工資可能不如以前多,但說出去,也更體面,對你過年回去相親,更有幫助。”
萌萌茫然接過來,泣不成聲。
回程路上,谷茂春向春央說了一聲,人已經走了,然後忍不住問她,“妹子,哥哥挺不解的,她都那樣了,你怎麽還幫她?不怕好心當成驢肝肺?”
其實,他是想說她聖母的,這...對傷害過自己的人這麽寬容,不是傻嗎?
春央在那邊咯咯笑,“茂春哥,狗急跳牆是會咬人的,給別人留一條後路,就是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谷茂春靜了兩秒,默不作聲。
行吧,傻的只有他一個。
引擎熄滅,停在公司地下車庫,手機鈴聲又響。
接通一聽,居然又是老熟人。
今兒是怎麽了,這麽懷舊。
那邊,任君期的經紀人說完,谷茂春驚訝地擡起眼,抿唇不語,車廂內陷入沉寂。
良久,長嘆一聲,撥給秦冬眠。
“任君期死了,自殺。”
“他有遺言,經紀人拜托我轉告春央。”
時間分秒而過。
秦冬眠在廚房剁魚切肉,時不時透過落地窗,看一眼露臺。
聽到消息後,春央蜷在躺椅裏,半個小時沒動過了。
設定了永不鎖屏的手機亮着,對話框裏,躺着一張小小的紙條。
字體很熟悉,是任君期引以為傲的瘦金體。
“北京下雪那天,我做了個夢。夢裏,我依然躺在這張床上,臉卻是笑着的。仔細想了想,原來在夢中,我殺了秋少海的原因,是得知他虐待你。這個夢境讓我十分愉快,甚至笑出了聲。如果它才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央央,若有來生...算啦,祝你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見我。”
直到夜幕降臨,她左腳酸痛發麻,才醒過神。
背後目光灼灼,她轉頭回望,秦冬眠倚着門框,含笑沖她揚了揚鍋鏟,“洗手,吃飯。”
其餘的,什麽都沒問,也沒有說。
她眉眼彎彎,單腳跳着,向他奔去,然後跌進他懷裏,被抱起來,原地轉了個圈。
晚風溫柔,咯咯笑聲中,手機屏幕上的那滴眼淚,被夜色蒸發,再也看不見了。
一周之後,秦冬眠收到AFI的入學邀請。
兩人當即喬裝打扮一番,出去找了個家餐廳,飽餐美酒一頓,以示慶賀。
高興過後,春央托着紅燙的腮,在微醺中,又陷入了糾結。
她既想随秦冬眠一同出去,又非常想拍江暮的新戲,那部讓她不惜找來原著,熬夜看完的科幻片。
對此,秦冬眠倒十分淡定,眼皮都不擡,“自己選,我都行。”
說了跟沒說一樣,春央懶在他胳膊上,眼睛亮晶晶的,“俗話說得好,兩情若是久長時,尤其在夫妻生活...哎呀!”
詩沒吟完,腦袋被彈了個崩。
春央杏眼含怒,想敲回來,又擔心動作太大,被人認出,只能兇巴巴瞪着他,“回家再和你算帳!”
然後,又憂愁了。
哎,愛情還是事業,真是個難題啊。
她單手支着下颌,睫毛眨眨,随意攪了下面前的白色俄羅斯,“唔,你點的是什麽呀,紅不拉幾的,西瓜汁?聞着不像啊,給我嘗嘗。”
秦冬眠聲音清冷,淡淡道:“普通草莓,摻了酒——”
就在這時,旁邊路過幾個兩兩挽着手的小姐妹。
其中一人眼尖,瞄過他們桌子,撲哧笑出聲,“田田快看呀,這帥哥和你一樣哎,點了999一杯的 ‘長命百歲 ’,哈哈哈哈。”
姑娘們大笑,一個穿牛仔裙的女生紅着臉跺腳,氣鼓鼓跑開。
其餘人嘻嘻哈哈,追在後面逗她:“不虧不虧,那可是整整一百顆枸杞呢——”
秦冬眠的唇角一抖,臉都要變綠了。
春央哎喲捂着肚子,笑得差點岔氣。
這時,手機響了,陌生號碼。
春央不想接,推給秦冬眠,他正悶火中燒,看都不看她,春央又笑得不行,抹了下眼角,接通來電,語氣裏殘留個笑意,“您好?”
陌生的中年男人,聲音很有磁性,語調沉穩,尾音卻暴露出一絲輕顫。
他說,剛剛,郝萬芳突然病危。
起先是高熱,原以為是傷口感染,但很快,她開始惡心嘔吐,全身起疹,情況越來越嚴重,病因卻無從查起,直到主治醫師提出“移植物抗宿主病”的可能——
監控一查,原來當天,春央的獻血剛剛通過化驗,手術中的郝萬芳再次大出血,化驗醫生一時慌亂,操作失誤,沒能将淋巴細胞完全滅活,便被送上了手術臺。
萬幸,緊急免疫抑制治療實施後,郝萬芳的情況穩定了。
春央眼角濕潤,聽完後,也松了口氣,“醫生怎麽說?芳姐好些了嗎?”
誰知,對面的男人哽咽了一聲,終于痛哭,“孩子,這意味着,你和她是直系血親,你..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啊——”
春央腦海中一片空白,不敢置信,“什麽?”
我...我是郝萬芳的...女兒?
今日份送上~
最近流感實在嚴重,我和周圍的朋友都中招了,挂水三天了,小天使們也要注意身體,多穿衣,不要着涼~
碼完字眼前都冒火星了2333,所以休息一會兒,如果好一點,還有二更,如果九點不更寶貝們就別等了。
愛你們,再說一遍,注意保暖!!別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