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謝引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平靜。
可他又能做什麽呢?說閑話的若是兩個男生他或許會沖進洗手間去打一架,但他又能對兩個女生做什麽呢?
解釋嗎?解釋什麽?解釋自己沒有去考場是被養父母喂食了安眠藥,他們也并不是你們所看到的那樣好?還是解釋他們當初之所以會從孤兒院收養我,完全是因為婚後多年沒有自己的孩子,道聽途說可以先收養一個孩子,這樣過不了多久自己的孩子就會來了,所以才選中了我?
說自己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被收養的?說就連他們給自己重新取的名字都是要抛磚引玉引出他們親生孩子的意思?說當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後,自己竭力讨好,卻再也得不到他們哪怕一個眼神?說他們害怕別人說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将養子抛棄,所以人前好,人後卻一直在逼自己離開?說這些年養父母在街坊鄰居面前有意無意地給他塑造了一個‘白眼狼’的樣子?說他們得知他幾次聯考成績優異,害怕以後有出息了也不會孝敬他們,所以幹脆毀了他的前途免得他們到時候後悔?
謝引不是不能說,但也要有人相信才行。
更何況他也不願意跟每一個誤會的人去解釋。
煩得很。
早知道被收養是這樣的結局,謝引是寧可自己一直在孤兒院的,再怎麽着,大概也是和現在差不多的結局。
可這個世界沒有早知道,更沒有如果。
他只能面對現實,一個被收養又被嫌棄冷落的事實。
心思煩亂地回到出租屋,剛走進樓道就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謝引顧不得再想其他快步上樓,邁步到四樓的時候看見一個在門口哭着罰站的小男孩兒。看着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赤着腳,手臂上有一道一道的紅痕,像是被打的。
小孩兒原本哭得撕心裂肺,如今察覺到有人出現反而一下子噤了聲,現在的孩子都是鬼靈精,八九歲的孩子早就有了自尊心,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自然是羞愧的。
謝引未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是沒想過為了小孩兒所謂的面子直接從他身邊走過,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可是看到他□□的雙腳,看到他身上的紅痕,和哭花了的臉蛋,謝引就覺得忍不了。
他莫名其妙地就聯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想到了如今的遭遇。
謝引走過去站在小孩兒面前,沒蹲下,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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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有用嗎?”謝引說出口的話并不像是安慰:“哭能讓你不丢人,讓你不挨打,讓你進去家門嗎?你在門外哭了多久?他們給你開門了嗎?”
小孩兒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人,更沒想到這個人會跟自己說話,一時之間表情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的話。
“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你只能靠自己,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的同學靠不住,你的老師靠不住,甚至你的家人也靠不住。你只有自己變強了才會有選擇,才會有家可回,而不是指望住在別人的家。你不能指望他們任何人,因為你根本不确定傷害自己的刀子會不會就是這些人捅過來的。”
謝引話說得認真,沒在意小孩兒是不是聽懂了,也沒在意樓下傳來的腳步聲,直到他聽到有人冷着聲音說:
“你說夠了沒!”
謝引轉過頭,看到了下班回來的陳傷,他正看着自己,似是生氣了。
謝引今天的情緒本就被影響,他其實未必不清楚跟一個小孩兒說這些不太好,可他忍不住,他想萬一呢?萬一這個小孩兒跟自己是差不多的遭遇,爹不親娘不愛呢?讓他早點明白這個世界的殘忍,總好過在真的受傷害的時候才明白要好一些。
但說完之後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正常,可能會吓到小孩子,打算就此作罷邁步離開,也就是在這個當口,他聽到了陳傷的話。
他惱怒的語氣讓謝引覺得可笑,也忘了這些天來彼此之間揮之不去的尴尬,反問他:
“怎麽?我說得不對嗎?”
陳傷從樓下踩着臺階上來:“你跟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做什麽?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謝引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笑了出來,卻沒理他。
陳傷不知道他在笑什麽,看他一眼懶得理會,蹲下身來看着眼前還在呆愣着的小孩兒,安撫他:
“這個哥哥剛才的話是跟你開玩笑的,你聽聽就算了,別當真,父母有時候方式可能不太對,但他們的出發點一定是希望你們好的,溝通很重要,你要學會……”
老實說,謝引有些意外這樣的陳傷,在自己面前總是冷冷淡淡,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對什麽事情都置身事外,可就是這樣的他,此時面對這個小孩兒倒是露出了溫柔的神色。可謝引沒什麽心情欣賞他的溫柔,甚至在他陳傷還沒說完話的時候就輕嗤了一聲:
“你确定?”
陳傷停下來,回頭看他。
謝引擡了擡下巴示意陳傷注意眼前這道門:
“我們在這裏說多長時間了?這個房子的隔音有多差你很清楚,兩個陌生人跟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在樓道裏說這麽長時間的話,作為家長還能在裏面待得心安理得不出來看一眼,你确定他們靠得住?”
不知道怎麽了,謝引的話即便一開始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但總的來說也算是正常,可他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簡直是在吼出來。
陳傷不知道謝引的暴躁情緒是從哪裏來,但他依然不想做這個出氣筒。這人的脾氣實在糟糕頭頂,也應該學着改一改了。陳傷盯着他看了幾秒起了身,面對他。
“所以呢?就因為這樣,你就告訴他他的父母不愛他,讓他早早地離開這家,一切要靠自己?謝引,”這是陳傷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你也知道他才八九歲,你有沒有想過他萬一真的相信了你的話,離家出走遇到壞人怎麽辦?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
“我什麽時候讓他離開這個家了?”謝引怒視着陳傷:“我只是讓他早點認清這個世界的殘酷,讓他早點有心理準備,有什麽不對?!”
“你是他的誰?”陳傷冷着臉邁步靠近謝引,謝引沒退,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拉得很近,近到彼此甚至可以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此時的樣子:“你告訴他世界有多殘酷,然後呢?你又能為他做什麽?陪着他面對嗎?你做不到,你只能讓他發現殘酷卻改變不了,所以……”
陳傷短暫的停頓,卻還是把話說完了:“還是不要把自己的不幸強加在別人身上了吧?”
謝引猛地變了臉色,擡手揪住了陳傷的衣領,陳傷面不改色地任由他抓着,淡定問他:
“怎麽?要打架?你确定打得過我?”
“陳傷!”謝引吼他:“那你以為你是誰?嗯?你又能為他做什麽?”
陳傷揮開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我什麽都做不了,但我明白一個道理,沒有把他拉出深淵的能力,就不要告訴他生活的地方是地獄。”
陳傷說完就邁步上樓,謝引卻并不放人,抓着他的手腕,卻又一次在剛碰到陳傷的時候被他眼疾手快地反握住抵了回來,謝引惱怒的情緒更上一層樓,陳傷卻并不慣着他:
“你要真想動手我就陪你練練!”
謝引還想再說什麽,一直沒說話的小孩兒卻開口了:
“你們不要打架……”
兩個人争吵的起因是因為這個被關在門外的小孩兒,但到後來似乎都忘記了這個小孩兒的存在,直到這道聲音插進來才喚回了一些理智,陳傷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多多少少也被謝引帶跑了。
他松開了謝引的手腕,看向小孩兒:
“你為什麽在門口站着?”
“我,我爬樹了,鞋子從樹上掉下來被他們撿走了。”小孩兒說到這裏又委屈地要哭起來:“我回來穿鞋子,發現家裏沒人。”
謝引:“……”
“所以你身上的傷也是爬樹爬的?”陳傷又問。
“嗯。”小孩兒點點頭:“樹枝劃的。”
陳傷沒有再問什麽,視線淡淡掃過謝引,謝引察覺到他的視線擡頭回視,眼眸裏有尴尬,但更多的是不服不忿的憤怒。陳傷任由他看,但眼神裏的嘲諷也是顯而易見的:
“我還以為你問明白了。”
“你……”
你什麽?陳傷沒有再聽,邁步上樓。謝引想跟上去跟他理論,可是能說什麽呢?這件事的根本就是他在連問都沒有問的情況下,把自己的遭遇套在了小孩兒的身上。
他并沒有理論的底氣。
樓上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謝引沒上去,他不放心小孩子一個在這裏,也不願意回去面對陳傷,就那麽在臺階上坐了下來陪着他,等他家人回來。
小孩兒靜靜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邁步走過去在他的旁邊坐下,謝引側目看他一眼沒說話,小孩兒倒是對他笑了笑,問:
“哥哥,你好像不太開心。”
“沒有。”
“其實你和剛才那個哥哥都是為我好。”小孩兒說:“我知道的,你們都是好人。”
謝引不想說話,沉默着。
“你們會絕交嗎?”小孩子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謝引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自己和那個哥哥并不是朋友,只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卻也不好不理小孩兒,只得轉移話題:“你叫什麽名字?”
“周樂樂。”周樂樂笑眯眯地說:“我爸媽說,希望我一周7天都是樂樂呵呵的。”
原來這真的是一個在父母呵護下長大的小孩兒。
或許除了自己,真的所有人都在被愛吧,畢竟他從小到大,周邊的同學只有自己是被領養的,只有自己不被父母喜歡。
或許,真是他自己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