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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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打娘娘”,就是香客另花一個銀角或等價物品,從“布道使者”手中換取一個用千家碎布縫制的沙包,砸向主殿所供奉的那尊跪地石像。據說,“打娘娘”後便能得這位娘娘庇護,此生諸事終将歡喜圓滿。
據主殿布道使者所誦經文的意思,這“娘娘”本是古時諸侯争霸時期的一位王女,因父兄皆殁于國難,在子民們的殷切期許下擔負起國本,卻因治國無能而使家國傾覆,最終不得不帶着殘存遺民逃亡至槐陵這偏遠之地茍活。
臨終前,這位王女有感自己愧對先祖與黎民,便命人在此建廟并立了自己的跪地像,甘願受後世萬民唾罵,以時時警醒後人。
警醒後人什麽事?“布道使者”所誦經文中并未點明,顯然是要花重金進入更後面的講經堂,聞道聽經三個月不間斷,才能得這“神悟”。
雲知意站在主殿外門檻上,盯着殿中三對虔誠跪叩的男女,看着他們身上樸素到略顯寒酸的衣衫,既心酸又憤怒。
一個銀角,在槐陵這樣的地方,幾乎足夠三五口人的貧苦人家三個月的開銷花費了。他們只為個“此生諸事終将歡喜圓滿”這般虛妄的承諾,就白白奉上了足夠一家人吃用一季的代價!
這槐陵縣,貧窮到州府都願在賦稅之事上放一馬,竟還有人敢借歪門邪道故弄玄虛,在此吸民膏血!廟裏這幫神棍,真是該死了。
花了将近一個半時辰,雲知意一行人過完“打娘娘廟”三殿的所有流程後,被幾位手持長棍的廟中武道客氣攔在通往講經堂的入口處。
雲知意沒有強求,轉頭就出了廟門——
這一下午在廟中的所見所聞讓她怒火中燒,她真是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身後廟門關閉後,雲知意腳步重重地踏下石階,咬牙怒聲:“果然是歪……唔!”
她扭頭瞪人,滿眼的怒意轉為茫然訝異。霍奉卿這家夥居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還一把攬住了她的肩!
“你做什麽?還不快撒手?!”她的唇被他掌心壓得死緊,本是以凜然之威說出的話,卻成了吚吚嗚嗚的嬌嚷。
霍奉卿薄唇揚笑,攬住她肩和捂住她嘴的手卻沒一處松了力道的。
原本随行在後的鄭彤趨近一步,低聲道:“大小姐,山道兩旁的小林子裏多了人。”
鄭彤與柯境是京中雲府出來的家生武衛,放到哪裏都算一等一的高手。既鄭彤這麽說,顯然他們先前上山時兩旁林中并無人窺伺,是到此時他們離開,這些人才藏身于此的。
這些人顯然并無現身攻擊的意圖,想來是為了在此監聽他們這一行人下山時說了什麽。
有鄭彤與合金随護,雲知意倒無需将暗處那些宵小放在眼裏。可她也不想無謂旁生枝節,便立刻收聲,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霍奉卿這才收回捂在她嘴上的手背到身後去,悄悄握成拳。
“喂,這只爪子不一并拿開?”雲知意斜眼瞥向他還攬在自己肩上的右手,沒好氣地低聲輕呵。
霍奉卿無聲一笑,依言松手,握拳輕抵唇前,幹咳一聲。
沉默地下了幾級臺階後,雲知意垂眸看着腳尖,小聲發問:“他倆能察覺附近有人不奇怪,你為什麽也能察覺?”
“我沒察覺。猜的,”霍奉卿忽地低頭湊近她耳邊,“看懂這廟中玄機了麽?”
他的氣息驟然拂過耳畔,刻意壓低的嗓音沉沉帶點輕沙,像粗粝結晶的蜂糖倏地抹過心上。
雲知意猝不及防,一股酥麻之感猛自尾椎處蹿起,震得她周身一個激靈,穩了半晌才沒有拔腿奔逃。
她手肘一個使力就擊中他肋下最軟處,半點沒留情的。
這下輪到霍奉卿毫無防備,悶聲輕哼着捂住痛處,皺着五官觑她。
他的神情痛苦又無辜,聲出而唇無大動:“有人窺聽,這樣說話才萬無一失。”
我信了你的鬼!個狗竹馬,就跟背後這廟一樣透着妖氣!雲知意紅着臉剜了他一眼,咬牙輕聲:“你看出什麽玄機?”
這句話無疑是默許他靠近來講了。
霍奉卿慢慢直起身,眉梢微揚,毫不掩飾自己奸計得逞的愉悅。稍頃,他的薄唇再度貼近她耳畔。
“前三殿循序漸進是在篩人。如此,湊熱鬧或半信半疑的那部分人,最多到主殿就會被擋在外。我猜,會進講經堂的人基本逃不過他們掌控,說什麽信什麽。”
這一點,雲知意也是看出來的。
不過她并不是獨斷剛愎的性子,在遇事時有了自己的判斷後,還會習慣地再聽取旁人的看法以印證自己思路的對錯。
霍奉卿的這番看法與她心中所想一致,于是她輕輕颔首,示意他繼續說。
霍奉卿接着道:“你也不必絞盡腦汁冒險再去探那講經堂,我已大致能推斷出講經堂內布散的秘密。你信我嗎?”
雲知意記得當初在自己出事前一兩年,“州牧府霍奉卿”就已是原州官場聞之色變的名號。
霍大人上輩子只花了七八年時間,不動聲色地穩步推進,就助盛敬侑将原州官場掀個天翻地覆,在正事上向來于無聲處聽驚雷,骨子裏就不是什麽純良小羊羔。
雖他眼下才是個十七八的少年學子,火候尚不足夠,但這間妖氣橫生的小廟在耍什麽把戲,在他眼皮底下依然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