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蝶戀花(五)

蝶戀花(五)

半月時光如白駒過隙,衆人各自忙碌,很快就到了百花宴這日。

百花宴乃天界廣為流傳的習俗之一,素來于立春之日舉辦。

這一日,各世家大族皆會宴請十親九故赴宴賞花,憶往昔,追未來。

正所謂“陽和起蟄,品物皆春”。

而東岳大帝府身為五岳之首,自然更為賓朋滿座。

筵席設在紫金宮的璟煊廳內,客人們三五成群,有的賞花,有的品茗,委實熱鬧非凡。

靠北面的那一桌乃是黃家人的主桌,賈夫人攜了兒媳等人,還有素知夫人等幾位官家夫人在一道品茶。

而哪吒自是對她們的談話并不感興趣,奈何黃天化又被人纏着脫不開身。

他便只得杵在一旁,看目魁和朱彥這兩個愣頭青弈棋。

只見朱彥落下一枚黑子,這就将目魁的白子吞了一片。

前者面露喜色,脊背一挺,揚聲笑道:“嘿嘿,我又贏了!”

可目魁明顯覺得他勝之不武,忙就反駁:“你,你耍賴!”

“不行,這局不算,再來一局!”

“我哪裏耍賴了,這可是正兒八經的斜三陣!”朱彥也毫不退讓,“老目啊,輸了就是輸了,咱可說好了啊,火德星君送的那只燒鵝,兩條腿都歸我!”

那廂目魁繼續據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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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

你倆為了只鵝腿在這兒吵,丢不丢人啊?

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哪吒索性轉過身,朝大門口望去。

得知今日蓬萊女君要親臨,東岳大帝特意派了使臣前去迎接,眼下辰時将至,估摸着一行人已經抵達東岳。

哪吒胳膊肘抵在石桌上,手裏端着一只青花瓷杯,來回摩挲。

片刻後,只聽守在門口的司阍遽然揚聲:“蓬萊女君到——”

此時,男人飄忽的目光倏爾聚攏,這便撂下杯盞站起了身。

廳內衆人也随之安靜了許多,旋即只見三太子一襲紅衣烈烈,端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了影壁之後。

賈夫人坐在席間,這便靠近素知夫人,掩唇笑道:“你這兒子啊,确實是個猴急的。”

素知夫人莞爾一笑。

這話,她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只不過,莫名就聯想到了旁的事情——

那可不是猴急麽?

五百餘年前,親都沒定,就與月姝成了周公之禮,而這一睡就是五年。

這小子先斬後奏,直到伐纣結束,回到西岐,才告訴她這位娘親。

回溯間,素知夫人又開始疑惑了——

麝香其物,用久了是會藥效減退的,因此而意外懷孕的例子數不勝數。

可五年之久,月姝都未有身孕。

所以,到底是月姝體弱,還是哪吒不行呢?

眼瞧着蓬萊一行人已經跨進大門,賈夫人忙喚衆人起身見禮。

雖是赴宴,但梓菱也未裝扮得太過精致,仍舊是一身水藍色的衣裳,只不過将平日裏常穿的交領換成了齊胸襦裙。

連她身後跟着的幾名蓬萊仙子也是如此。

以至于将現場衆男子的目光霎時就迷得移不開眼。

只聞蓬萊女仙姝色絕倫,未承想,連體态也能如此風-流啊!

再看三太子的手臂,正就圈在女君的婀娜細腰上,光是一瞧,都能令人浮想聯翩。

衆人羨慕不已,突就覺得,三太子這擂臺,打得可真是值當呀!

那廂,哪吒領着梓菱入座。

望着梓菱這張臉,雖說幾人都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有那麽些失神。

素知夫人與黃家女眷,同月姝都是熟悉的。

她确确實實是月姝,只不過眉眼裏比月姝多了幾分英朗,舉手投足間氣場渾然天成,再也不是一副溫軟如水的模樣。

賈夫人神色平和,笑吟吟開口:“此乃泰山女兒茶,清甜爽口,女君嘗嘗看。”

梓菱含笑接過。

旋即,賈夫人又道:“不知方才那位仙子是?”

見對方目光落在雲苒身上,梓菱放下茶盞,忙道:“那是我蓬萊的三位金仙之一,雲苒仙子。”

今日為了将黃天化一軍,雲苒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其妝容能豔壓女君,為的就是要引起黃家人的注意。

很明顯,目的達到了。

梓菱轉頭去瞧身旁的男人,朝他眨了下眼睛。

哪吒會意,輕輕勾了下-唇角,這就往黃天化那處瞥了過去。

與此同時,賈夫人聽罷,不由想:竟也是金仙,不知又會嫁入哪座高門大戶呢?

正是思忖間,卻忽地望見她兒子那雙眼,目光如炬,直盯着自他面前緩緩走過的姑娘。

而對方,卻是一眼都未瞧他。

賈夫人:“……”

她好像知曉那盆薄雪萬年草是怎的回事了??

再目及與天化同坐一席的那位西海三公主,二人挨得極近,一看就知關系親昵。

賈夫人:“……”

不太妙。

今日,蓬萊既是來做客的,自然帶了手信,這事兒,梓菱就交給雲苒去辦了。

雲苒來到廊下,朝管事周紀行禮,和煦道:“見過将軍,這幾株乃我蓬萊培育數百年的仙草,不成敬意。”

蓬萊的仙草,那擱哪兒都是寶啊!

周紀忙不疊道謝,吩咐小厮去接過仙子們手中端着的木屜。

這廂事了,雲苒回了蓬萊的席位上。

其餘人去賞花了,可雲苒似乎對此沒太大興致,便留在座位上,取出了香囊裏随身攜帶的《星匮手劄》來看。

翻過幾頁,她手中化出一支筆,正想記錄些什麽時,眼前忽地出現一束姹紫嫣紅的鮮花。

雲苒兀自一愣,旋即,耳畔傳來一道清朗的男子聲音:“敢問仙子芳名?”

那頭黃天化見此情景,握住青釉瓷杯的手倏爾收緊,幾點茶水如滴墨一般灑在了案面上。

此人他認識,乃揚子江水帝府的二太子。

這小子好大的膽子,竟敢采他府上的花去獻殷勤?!

黃天化正在謀劃着,下回定要将此人逐出賓客名單。

誰知,竟是瞧見雲苒站起了身,随那人走……走了?!

男人那雙潋滟的桃花眼,頓時就瞪圓了。

手中的杯盞被其沉沉地落在了桌上,黃天化險些拍案而起。

有沒有搞錯,她手腕上還戴着他贈予她的镯子哎?!

此時,坐在一側的西海三公主敖琴忽然出聲道:“天化哥哥還不跟上去?”

黃天化愣了愣,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此刻再隐藏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收回目光,正想解釋上幾句,只聽敖琴率先埋怨道:“天化哥哥你也真是的,有了心上人也不坦然告知,反倒叫本公主做了惡人了。”

語罷,她還嘆了口,狀似頭疼。

黃天化:“……”

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別亂說,沒這回事兒!”

撂下這句,他驟然起身,再一轉眼,人就沒了影。

可這話擺明了就是死鴨子嘴硬嘛!

沒這回事兒,那你去打擾人家幽會幹啥呀?

敖琴坐在原地兀自搖了搖頭,忍不住在心下罵了句——

“這男人啊!就是賤!”

因着她此刻落了單,不過少頃,另一位更賤的這就湊了過來。

“琴表妹。”

這一聲,端的是情意缱绻,驀地從身後響起,敖琴禁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

來人乃是南海龍王家的大太子,名喚敖煜,心悅表妹久矣,奈何委實不對敖琴的口味,苦苦求娶了三百年仍舊未果。

正是因苦其糾纏,敖琴才找了黃天化做擋箭牌,可這男人日後定是靠不住了,她該怎麽辦呢?

見眼前的佳人未有反應,敖煜再接再厲道:“婈婈?”

敖琴:“……”

淦!別喚她的乳名,惡心!

正絞盡腦汁思索對策之際,敖琴忽地眸光一亮,在席間捕捉到了一個尤為賞心悅目的身影。

那人穿着墨色箭袖,坐姿端莊筆挺,生得豐神飄灑,朗目疏眉。

不錯,就他了!

敖琴心下頓喜,連忙提裙站起了身。

随即,只見這位着豔色華服的龍族公主,徑直來到蓬萊席間,伸-出那纖纖玉指,搭在了桑洇的手腕上。

桑洇手中動作一頓,旋即耳畔莺聲燕語乍起:“這位公子,本公主甚是無聊,陪本公主前去賞花如何?”

一股熟悉且久違的氣息忽而竄入鼻間,桑洇不由皺了下眉頭,目光落在對方那只凝脂玉般的手上。

若他此刻的身份是修羅族淩風閣閣主,這個女人的骨頭,大抵會被他捏斷。

強壓住滿心厭惡,桑洇擡起了頭,正對上一雙含笑的鳳眼。

他面上半分不顯,仍舊是一副溫潤無害的模樣。

以至于敖琴見了,竟是內心不自覺萌生出些微異動。

嗯哼?瞧上去還挺乖?

桑洇望了眼梓菱,只見後者正用一種好奇的眼神注視着他們,似是毫無反對之意。

他眼下是蓬萊的仙侍,說白了也就是仆人,若是主子不發話,萬沒有回絕的道理。

如此,他只好順從起身,随敖琴而去。

不得不說,這二人行在一處還真有幾分登對。

那頭敖煜見了,面色隐隐發青,一張臉陰沉得就似地府的鬼差。

本要贈予敖琴的那束牡丹花已化為碎屑,敖煜在心底罵罵咧咧道——

他是個什麽東西,也配陪你賞花?!

你往日裏扒着東岳大帝府的大太子也就算了,這會子居然換了條名不見經傳的蛟龍?!

本座可是南海的大太子,日後是要繼承大統做龍王的!

你敖琴是不是有病啊?!

敖煜深感受到了奇恥大辱,簡直想将桑洇剁碎了扔進海裏喂魚!

好在席間衆人皆非好事之人,這場戲看過也就罷了。

不過梓菱有些沒瞧明白,這便湊近哪吒道:“那位西海三公主是相中桑洇了麽?”

哪吒劍眉微挑,随口道:“應當是吧。”

語罷,男人垂眸,提壺給自個兒斟了杯桃子酒,與此同時,那銳利的唇角明顯上揚了一瞬。

梓菱細細端量他,總覺他這神情瞧上去,透出幾分正中下懷的味道。

她本沒想帶桑洇來此,反倒是他主動提議的。

難不成,這男人早就知曉敖琴的口味,特意要将桑洇送出去?

所以,他竟是連容忍桑洇留在蓬萊都做不到?!

意識到此事後,梓菱不由展露詫異之色。

只覺,這人已經不是醋壇子了,簡直就是個大醋精嘛!

然而,提議帶桑洇同行,也不過是想讓黃天化一道觀察觀察此人罷了。

“大醋精”單純只是在看好戲,此刻內心想的是——

他就說敖琴這女人有病吧?

天化偏偏不信。

哪吒抿下一口桃子酒,漫不經心轉眸。

觸及梓菱的目光,他頭頂頓生疑惑。

她這是個什麽眼神???

罷了,醋就醋吧,左右她也不需要旁的男人。

梓菱心下釋然,正想去同素知夫人繼續攀談。

可她這廂方轉過頭,腰間忽就一緊,随即整個人被一股強勁的力道帶了去,狠狠撞在了對方的身上。

正就是,胸對胸,鼻對鼻,眼對眼。

陡然吃痛,梓菱忍不住“嘶——”了一聲,秀眉随之輕蹙。

她雙臂護住胸口,往後退了去,沒好氣地控訴道:“你作甚?你頂-到我了,你這裏有多硬你自己不知道麽?!”

這個男人,真是好生粗暴啊!

哪吒:“……”

這是個意外。

男人對此感到抱歉,下意識就想要好生撫慰上一番。

方及擡手,他腦中恍惚一瞬,猛然想起此刻時機不對,連忙将手收了回來。

而同席的諸位夫人聽了梓菱這話,無不齊齊望來,注目凝視。

衆人暗忖——

這裏?是哪裏?

是她們以為的那裏麽?

想來三太子歷經五百餘年的等待,委實是忍耐太久了,以至于光天化日之下都能如此血氣方剛啊!

夫人們掩唇淺笑,一副看破不戳破的過來人神色。

而素知夫人為了體貼兒子,連忙提議道:“同咱們在這兒話家常,許是有些無趣,三郎,你帶女君去別處走走吧。”

哪吒:“……”

怎的感覺她們誤會什麽了呢?

本是想着讓梓菱同娘親多多親近,可眼下素知夫人都發話了,他自是欣然接受。

哪吒應了聲“好。”

這便起身,牽了梓菱,離席而去。

另一頭,黃天化眼瞧着二人朝後花園的方向去了。

可待他踏入此地時,卻只見到雲苒一人。

紫金宮的後花園設立于寰木崖邊,漫天浮雲緩緩飄浮,一望無際,猶如雪海。

雲苒身着缥碧色羅裙,靜立于溫軟的陽曦下,仿若與周身的瓊草萋萋融為一體,柔美如畫。

山風清朗,姑娘的裙擺在風中飄揚,勾勒出婀娜曼妙的身姿。

悅目娛心,令人浮想聯翩。

黃天化闊步上前,背在身後的手中握了一把折扇,随着步子時不時輕點一下。

那顫動的幅度仿若他此刻不安分的內心。

“怎的一人在此?”來到雲苒身旁,他出聲道。

實則想問的,方才那條色膽包天的魚呢?

可對方好似在遠眺出神,稍有怔愣,旋即才擡頭看他。

一雙秋水明眸輕靈透亮,沉靜無波,似是并未因眼前人的出現而萌生絲毫情緒。

雲苒未答,僅是輕輕一颔首,緩聲道:“見過炳靈公。”

明明上次在齊雲山,都已經改口喚他“大太子”了。

她這反應,顯然就是生疏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漫上心頭,黃天化主動道:“我與那西海三公主只是酒肉之交,你別誤會。”

可雲苒似乎對此并不關心,她纖長的羽睫輕眨,仍舊面色平和。

其實哪吒說得不錯,炳靈公交際甚廣,相識的女仙不在少數。

黃天化自诩有的是法子讨那些仙子歡心,可擱雲苒這兒,卻是頓感幾分無措。

她大抵不谙世事,在這僅有的兩次相會中,時常會用一種似麋鹿般清澈迷茫的眼神望着他。

她安安靜靜地傾聽,聽罷後乖巧地點頭。

好似無論他如何天馬行空,她都會深信不疑。

望着她那雙眼,黃天化內心愈發無所适從。

他不知——

到底是該提出補償,就此了斷?

還是繼續親近她?

男人暗自踯躅,倒是雲苒率先開了口:“炳靈公若是很閑,不如陪我走走?”

合着他跟随而來,是因為閑得發慌??

那種道不明的滋味在心頭又擴散了些。

黃天化沉聲應“好。”旋即領着她往別處去了。

後山,溫泉谷。

碧樹擁芳卉,清流透玉瑩。

袅袅蒸騰于空中的水霧純白缭繞,隐現出兩道交纏的身影。

男人的手骨節分明,輕握住如白玉般光潔細膩的脖頸。

他低頭深吻,熾熱而綿長,癡纏許久,才将人放開。

梓菱被吻得身子發軟,只得躺在他懷裏調整呼吸。

二人此刻正坐在池邊,小腿浸沒于溫泉水中。

周身熱氣氤氲,恬淡清幽。

梓菱本是有些犯困,然腿上莫名傳來一陣粗糙感,她一雙迷蒙的杏眸霎時就清明了許多。

猛地就将腿往上縮了去,她轉頭瞪向身旁的男人,怒道:“你又使壞!”

這人竟然用腿毛紮她?

什麽惡趣味啊?!

不知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梓菱驀就俯身,伸手往他露在水面上的那截腿上揪了下。

“嘶——”這回換哪吒吃痛了。

他用一種震驚的眼神與之對視:“你好狠的心啊!”

見她如此,梓菱不由失笑:“滿腿的毛,多不美觀呀,本君替三太子拔掉幾根,怎就是狠心了?”

不美觀??

哪吒眉宇輕挑,顯然不甚茍同。

“此乃男人的象征!”他着重強調。

“哦。”梓菱眉眼彎彎,不置可否,只淺笑嫣然。

旋即,她翻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纖細藕臂輕擡,圈住男人的脖頸,梓菱莞爾道:“那我們高大威武又英勇的三太子閣下,能否同本君說說,那西海三公主與炳靈公是什麽關系?”

一張杏桃小嘴殷紅瑩潤,鴉睫輕翩,美目流盼。

男人的大掌順勢托住她身後的玉潤珠圓。

聽了這蜜語,他長眸微眯,眸底柔情漸起,頓生口幹舌-燥之感。

他們倆是什麽關系?

壓住滿身躁動,哪吒暗自思忖了會兒,斟酌道:“據我所知,大抵就是酒友關系,時常相約聚衆賭博罷了。”

“聚衆賭博?!”梓菱大為詫異。

“嗯,”哪吒略一颔首,“搖骰子,你可知道?”

“話本子裏見過。”梓菱道。

看來她平日裏沒少看話本子,難怪腦回路總是清奇得有些可愛。

哪吒提了提唇,又道:“雲苒手上那只翡翠镯子,名喚絕代芳華,是天化在一線天,與人賭了七天七夜才贏回來的,據說還多虧了敖琴出謀劃策。”

七天七夜?

梓菱歪頭:“很貴麽?”

“價值連城,”哪吒估摸道,“若是擱在凡間,大抵能盤下四分之一座灤陽城。”

居然這樣值錢?!

怎麽辦?她竟是有幾分羨慕?

睜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梓菱自思,他師父有座金礦,那應該也是買得起的吧?

哪吒不知她此刻所想,繼續道:“那镯子本是他想拿來孝敬賈夫人的壽禮,可現在,卻到了雲苒手上。”

男人眉宇輕輕一揚,眼神意味深長,仿佛在說:“你應當放心他才是。”

可是梓菱不敢茍同:“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他就想用那破镯子将苒苒給打發了呢?”

方才還眼眸發亮呢,這會子就破镯子了?

你們女人還真是善變。

唇角噙起一抹弧度,哪吒忍不住屈起食指去刮了下她的鼻頭,迎合道:“嗯,你說得對。”

此時,梓菱的眼尾已然耷拉了下去,瞧着就是一副不悅的模樣。

哪吒只好将人往前帶了些,手臂箍住那抹纖腰,俯在她耳畔溫聲道:“好了,這事兒就讓他們倆自行解決吧,若是天化真沒那個意思,雲苒嫁給他也不會幸福的。”

一語終了,半晌未得回應,梓菱趴在他肩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肌膚相貼,姿态暧-昧,男人的呼吸愈漸深重。

他正想往那罅隙中探去,身上的姑娘卻倏忽擡頭,看着他道:“你何時帶我去見李天王?”

聞言,哪吒動作一頓,連眸底的欲色都霎時冷淡了幾分。

“他不值得你見。”男人嗓音沉沉,語氣裏的嫌厭顯而易見。

梓菱早有聽聞他們父子關系不佳,如今看來,似乎比她所想的還要糟糕些。

默了默,她輕聲道:“三郎,與我說說你的往事?”

迎着她眼底探究的神色,哪吒知曉她的意思,道:“你真想聽?”

“嗯,”她點頭,不容置喙,“我想知道,你所有的過往。”

所有?

陡生的錯愕于他眼中一閃而過,那雙星眸漆沉似玉,深如幽潭。

梓菱撲閃着眼睫将他凝望,眸中意趣盎然。

少頃,男人穩住面色,沉聲道:“好。”

另一廂,天化二人沿路賞景,已行至淩雲橋外。

鐵索橋藏在雲層間,時隐時現,仿若一望無際,不知延伸至何處。

踏上橋面,黃天化介紹道:“此乃東岳淩雲橋,往北通一線天,行在這橋上,可在一日內歷經四季,賞遍繁花盛景。”

雲苒聽罷,一如既往點點頭,神色寧和,也不知對此有沒有興趣。

泰山之頂直通雲霄,此刻恰有幾只仙鶴穿梭而過。

它們身姿輕盈,脖頸纖細,在雲層間劃出金色的流光。

雲苒擡頭張望,面上終是有了幾分愉悅之色。

眉眼輕彎,姑娘忍不住贊嘆:“真好看。”

待仙鶴遠去,雲苒幽幽轉眸,視線裏撞進一雙狀似含情的桃花眸。

那人正沉靜看着她,目光深邃。

像是掃興一般,雲苒緩緩收起唇角的弧度,低下頭去,繼續邁步。

待行至雲層深處時,忽地一陣長風席卷而來,将這懸于萬丈高空之上的鐵索橋吹得搖擺不定。

雲苒始料未及,身子驀就朝一側跌了去。

好在黃天化眼疾手快,長臂一展,将人給撈了回來。

雲苒怔了怔,似是有幾分茫然,旋即才擡頭看他。

今日穿的齊胸襦裙是梓菱特意特選的,大片雪白的肌膚暴露在外。

那飽滿的弧度本是依稀可見,可因她此刻整個人歪在他懷中,被他緊緊摟住,以至于依照黃天化的身高優勢,那雪峰挺傲之景盡顯眼前。

男人情不自禁滾動喉結,随即恍然移開視線,扶她站穩。

他望着她,低聲開口:“雲苒……”

可卻遲遲沒有下文。

他想問,她今日為何如此冷淡?

可轉念一想,似乎壓根兒沒必要問。

人家現在就在你家裏,可你在筵席上,連話都不敢同人家說一句,反倒與旁的女子把酒言歡,怎會不心生嫌隙?

要怪還得怪哪吒這臭小子,也不提前知會他一聲。

疏朗的眉宇間神色晦暗,黃天化不由忖度,該不會是那位女君故意的吧??

他這廂正一個頭兩個大之際,一聲帶了嘲諷的輕笑驀然傳入耳中。

旋即,雲苒道:“炳靈公與我,果然不過是逢場作戲,你同西海三公主能侃侃而談,可面對我,卻是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黃天化神色遽變,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翻臉。

“罷了,既然炳靈公難以啓齒,那就由我來說吧。”

“如果不是因為那樁意外,你我之間,本就不該有交集,我知你求娶的許諾不過是為了應付女君,你炳靈公身份高貴不假,但我雲苒也不卑賤,絕非定要嫁給你不可。”

雲苒面色坦然,言辭與姿态皆尤為灑脫:“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那日之事,我們便一筆勾銷,炳靈公無需再與我虛與委蛇,耗費彼此的時間,如何?”

這一通直将黃天化給聽懵了。

什麽逢場作戲,虛與委蛇,高貴與卑賤??

她這朵小嬌花怎的今日突就帶上刺了呢??

男人被紮了個措手不及,深鎖的劍眉下墨瞳似寒星,眼底潮湧不定。

他猶豫不決是不假,可這并不代表他虛情假意啊!

在凡間時,他乃朝歌武成王府的長子,玉虛宮三代弟子中的翹楚,而如今東岳身為五岳之首,又在三界享負盛名。

他生來便是天之驕子,一世英名。

可在她眼裏,他竟如此不堪?

只覺自己的男兒尊嚴受到了侮辱,黃天化索性也不再糾結了,他雙手背至身後,幹脆道:“好!仙子請講。”

本已經做好被訛上一筆的準備了,未承想,對方卻朱唇輕啓,緩緩吐-出二字:“吻我。”

這就是她的條件?

黃天化近乎目瞪口呆,眸中盛滿不可置信。

“怎麽,炳靈公不會麽?”雲苒歪頭,仍舊一臉無辜純粹。

這是激将法?

行,吻就吻。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麽?

男人心下一橫,這便闊步上前,大掌撈起她纖細的下巴,低頭覆上了那對紅唇。

他本想淺嘗辄止,可她的唇柔潤而香甜,比夢中更為醉人,令他沉陷其中,為之上瘾,為之癡迷。

雲苒環住了他的腰,他亦将其整個人圈在懷中,撬開貝-齒,纏繞上了她柔軟的舌頭。

姑娘的嘤咛聲輕輕淺淺,卻帶有極致誘惑,他手中力道不自覺收緊,吻得愈發熱烈。

此時,雲苒忽而抓過他的一只手,往自己身前探了去。

時隔許久,再度觸及這般綿-軟,他再不是一無所知的狀态,腦中電閃雷鳴一瞬,夢中的場景霎時間就占據了他的識海。

黃天化徹底失了防線。

他想要她!

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

扯下襦裙,灼.熱的大掌呈掠奪之勢覆上細膩冰肌,他明顯感受到她在微微發顫。

他便擁得更緊,也吻得更深。

不知過了多久,仿若耳畔的風聲都失卻蹤跡。

男人的手背倏忽一燙,像是有淚水悄然而落。

驟然回神,他愕然睜眼,正是瞧見那纖長濃密的羽睫上挂了淚。

雲苒面頰緋-紅,因着沾了淚痕,愈發顯得楚楚可憐,脆弱動人。

心下一緊,黃天化連忙将人放開,捧起她的臉去拭淚,形容十分無措。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我弄疼你了麽?”

雲苒未答,只躲開他的手,将裙衫提至胸口,往後退了去。

“夠了,我滿足了。”她一雙鹿眼水霧朦胧,淡聲道。

“什麽?”黃天化再度錯愕。

“如果我不是蓬萊仙子,而是龍族的公主,你是不是就會娶我了?”雲苒如是問,卻似乎并未想要答案。

迅速束好身上的衣裳,她毫不猶豫取下那只翡翠镯子,丢給了他。

在看清楚她丢過來的是何物後,黃天化雙眸圓瞪,連忙去接。

握緊絕代芳華,他暗自舒了口氣,自覺有必要同她強調一下這只镯子的來歷。

可未及他開口,雲苒已率先道:“我們做草木的,一旦心屬一人,那便是一生一世,我不願愛上你再被你抛棄,所以,我們之間,到此為止了!”

說罷,她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橋端跑去。

而黃天化愣在原地,腦子裏已然炸開了鍋。

他本想追上去,說他想娶她。

可經這淩雲橋上的冷風一吹,他眼下已然清醒了許多。

他于她,應當只有情-欲吧?

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就娶她為妻,未免太過無-恥,豈能配得上她的一生一世?

男人眉宇深蹙,将絕代芳華緊緊握于掌心。

他立在原地,望她衣裙翩飛,漸行漸遠,終究是沒有跟上去。

那廂雲苒踏出淩雲橋時,恰就被東岳大帝府的小兒子撞見。

這仙子生得眉如墨畫,冰肌雪貌,讓人忍不住就想多瞧上幾眼。

可她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黃天祥撓了撓後脖頸,下意識朝橋上望了去,然這乍一瞧,他立馬傻了眼——

那不是大哥麽???

難不成是大哥将人家欺負哭的?

待黃天化負手在後,一副沉思之狀,緩緩踱步而來。

黃天祥忙迎了上去,“大哥,方才那……”他指了下雲苒遠去的方向,極隐晦道。

黃天化未答,仍舊眸色晦暗,僅用折扇輕點了下弟弟的肩頭,緩聲道:“要不這大哥,換你來當吧?”

黃天祥:???

時近晌午,日頭愈烈。

溫泉旁立着兩棵槐木,梓菱動用馭木術将其枝葉伸展得蓬勃茂密,好以遮擋住刺眼的陽光。

直待哪吒說完,她才停-下晃動的玉腿,擡頭去看他。

水面漣漪疊疊,反射出的光芒正就打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上,鍍了一層淡淡光暈,愈發顯得他俊美無俦。

梓菱柔聲開口:“削骨還父,剔肉還母,你那時,定然很痛吧?”

光是想想,她都覺得痛徹心扉,而他當時還僅是個孩子,到底是如何忍過來的?

哪吒未答,僅是平靜與其對視,似笑非笑道:“怎麽?心疼我?”

“嗯,那是自然,”梓菱應得坦率,旋即,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頸,“你放心,等日後過了門,本君會好好疼你的。”

既然李靖不喜他,那正好入贅蓬萊,由她來疼。

聽了這話,男人心旌搖曳,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弧度,只覺,當該早些賣個慘才是。

滿腔躁動一觸即燃,他眸色漸沉,貼近道:“那不如,現在就先好好疼一下?”

話音甫落,哪吒雙臂用力,驀就将人卷進了水中。

那僅剩的一件裏衫倏爾浸-透,濕噠噠地貼在身上。

梓菱背靠池壁,忽覺腰間束縛一松,竟是不知他何時扯開了綁帶,緊接着,将她整件小衣都給褪了去。

男人視線垂落,唇角随之提起,顯然對這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景致頗為滿意。

薄衫緊貼于身,裹出她玲珑有致的弧度,兩點臘梅隐藏其內,卻透出輪廓,引人采撷。

哪吒緩緩擡頭,沉聲問:“方才撞得很疼麽?”

經此一提,梓菱恍然想起這惡劣的行徑。

她毫不猶豫就瞪了過去,指責道:“虧你還記得,它很脆弱的好不好,你就不能溫柔點麽?”

真是的,要給他吃,要給他夾,他竟還如此不知憐香惜玉?!

梓菱垂眸看向自己那靜躺于水中的慵慵白鴿,當真是心疼極了。

見她如此,男人失笑,這便柔聲哄道:“是我錯了,我下回一定避開它。”

“來,讓我親親。”

一語終了,他立時屈膝往下,撩開那層遮擋,薄唇緊緊貼上了绛梅。

粉潤水靈,味如桃李。

男人深含,纏繞,輕挑,仿若沉醉于仙釀,翺翔于九天之上。

不多時,梓菱杏口微張,難以自抑,指腹深深地壓進了他精壯的肌肉間。

見狀,哪吒索性将人舉上岸,擒住腳腕,薄唇游走至罅隙,又是好一番磋磨。

春和景明,天際一碧萬頃。

槐絮飄揚,鳥雀啁啾。

梓菱再次眸光清明已是一個時辰以後,只見四周紅绫圍繞,金光躍動。

她懶在哪吒懷裏,腿軟,臂僵,連身前的一對玉兔也尤為酸脹,委實是沒有力氣動彈。

“今日,你見過我娘了。”埋首于她頸窩間的男人低低出聲,嗓音裏滿含愉悅。

想來折騰了她這般久,當是餍足了。

梓菱輕“嗯”一聲,果然聽他又道:“所以,你想在哪兒?”

語落,男人吻了下她的脖頸。

上回允諾過,待見完他娘親,他們就雙修,梓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而她也早就有所考量,這便果斷道:“湖心小築。”

聞言,哪吒緩緩擡頭,“可是那裏沒有浴池,你可以?”

自從上回陪她沐浴過一次,他已然對她在這方面的挑剔深有感觸,他本以為,她會要求在羲和軒的。

沒有浴池,确實是個大問題,可是……

梓菱轉過身去,看着他道:“湖心小築是你特意為我而建,當算我們的定情之地,你我二人的初次,自然要留在這般有紀念意義的地方呀。”

比起月姝,她還當真是講究多了。

不過,也許并非月姝不講究,而是那夜,他情難自抑,而月姝又從不會拒絕他,才有了洛水河畔的野外尋-歡。

思及此,哪吒愈發感到愧疚。

他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好,聽你的,至于沐浴一事……”

話至唇邊,驀地被梓菱打斷:“你在湖心小築建一個浴池不就好了麽?”

哪吒:“……”

何為“由奢入儉難”,他此刻深有體會。

罷了,她可是女君,怎能用浴桶委屈她呢?

“而且,咱們日後定會時常去那兒幽會的,沒有浴池怎的行呢?”梓菱說罷,彎了彎眉眼。

她如今談起這種事兒,還當真是坦然自若,毫無羞澀之意了。

男人情不自禁提起唇角,頓時就不覺得“建浴池”有多麻煩了。

“你說得對,怪我,都是我想得不周到,”他将人圈在懷中,俯在她耳畔沉聲,“我今晚就去建,定讓女君滿意。”

梓菱聽罷,驀就在他的胸膛上“吧唧”了口,像是給予嘉勉一般。

她面上笑意盈盈道:“那就有勞三太子了,本君拭目以待!”

“陽和起蟄,品物皆春。”出自:宋《景德以後祀五方帝十六首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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