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起複祁易莘為禮部尚書的提議并沒有遭到三省的反對,葉新綠暗暗地在心裏舒了一口氣的時候,看到葉晗朝她看過來的淡淡的眸光,于是她本來還算平靜的神色忽地就繃緊了好幾分,正好肖千銘提起了別的待決事宜,葉新綠迅速把視線移到肖千銘的臉上,臉色緊繃的神色稍後才得以和緩下來。
議事結束以後,大臣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四象殿,葉新綠低頭喝了一口茶,擡眸時發現葉晗還站在原地,且,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心一驚,握着茶盞的指尖微微泛白。定了定心神,她狀若平常地道,“颍獻王還有何事要禀?”語氣裏盡是客氣與生疏。
葉晗緩步走過來,“臣有事要禀告陛下。”說這話時,他的态度不像請求,更像是知會。
葉新綠往左右看了看,然後清了一下嗓子,“你說吧。”木總管與夏岚都在,葉晗應該不會對她有什麽過分的舉動的。如今葉新綠在面對葉晗時,心裏總是帶着幾分警惕,不太願意與他單獨相處。
葉晗目不轉睛,“臣有事要單獨禀告陛下。”他刻意咬重了“單獨”二字的發音。
葉新綠微微皺眉,表面上不動聲色,但藏在衣袖裏的手指卻早已經收緊,“有事你直說即可。”
葉晗凝望葉新綠片刻,竟然笑了笑,然後悠悠地道了句,“好啊,看來陛下并不介意讓別人知道我們……”
未等他說完,葉新綠神色一凜,做出一個制止的手勢,然後目光越過他,落在木總管和夏岚的身上,“你們且去殿外候着。”
“是。”
四象殿裏剎那只剩下兩人,葉新綠看着氣定神閑的葉晗,忽然覺得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可是她又不能當着他的面撒氣,只好默默地忍下,“現在可以說了?”
葉晗看着葉新綠臉上挂着虛僞的微笑,聽她說話時刻意維持正常的語氣,眼睛裏的笑意深了些許,他慢悠悠地踱步至她面前,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停在她案桌前時,手指探入袖中,取出一個紙折的兔子,遞給她。
葉新綠一愣,卻沒接。
曾經葉晗會用紙折的小兔子哄生氣的她,那時候的她,只要他願意給她折一個小兔子,她都會不計前嫌地破涕為笑,可如今,這樣的紙折還有何意義?只會讓她想起往事都覺得不堪回首罷了。
葉晗固執地遞着小兔子,葉新綠垂着眉睫,“我不要。”
沉默許久,葉新綠壓低聲音道,“葉晗,如果你無意于皇位,你不該留在久安的。你留在這裏,會失去很多你本該可以擁有的東西。”留在久安,他不僅會失去自由,自身的才華也無法施展,時刻活在監視之下,還要飽受他人的各種非議……怎麽算都不如在颍獻處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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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久了,葉晗依舊遞着那個小兔子,指尖微微發抖,但表情卻帶着點意味深長,“你們不是怕我會謀反?”
葉新綠抿了抿唇,“其實我知道,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做到。”她苦笑一聲,“所以,葉晗,你還是去颍獻吧。何必留在久安這裏白白蹉跎?”
葉晗把小兔子擱在案桌上,眸色深沉,“珰珰,你知道我為什麽留下來。”
葉新綠想起那日葉晗對她說的“既然你我并非親兄妹,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執你之手,與你終老?”,有一絲顫栗如藤蔓般從她的心土裏慢慢攀爬上來,不經意間勒住了什麽,讓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當時明明已經拒絕了他,為何他卻還不願意放棄?
在她的記憶裏,葉晗是一個多麽心高氣傲的人,可如今的他,似乎已經與以前截然不同……
縱如此,有些事情還是适合快刀斬亂麻的,即便第一次沒斬斷,第二次再斬,總該斷了。
“葉晗,”葉新綠鼓足勇氣直視他的眼睛,“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即便你我沒有血緣關系,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會有什麽。”
葉晗沉默了許久,淡聲道,“留在久安是我的選擇。”
他轉身走下臺階,走到最後一階時,他停住腳步,側臉,垂在身旁的手指微握成拳,聲音喑啞,“珰珰,我後悔了。”
葉新綠有點愣神。
“我很後悔,那一年沒有拉住你的手。”
葉晗走後,葉新綠靜坐許久,才明白過來葉晗說的那一句無頭無尾的話意指什麽。
母後去世那年,即将被送到祁府去的前夕,她被桂月嬷嬷抱在懷裏,即将出宮去。路上正好遇到葉晗,她哭着喊着要葉晗抱,可葉晗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無論她哭得如何的傷心欲絕,小手朝他伸得因力竭而不住發抖,葉晗卻怎麽都不肯開口。
如果他當初願意開口一句,如果她一直留在宮裏,或許,她與他不會是今日這般的局面也未可知。
但,沒有或許。
一切都已經不可重來。
案桌上的小兔子被葉新綠放置在角落裏,忽視得徹底。倒是夏岚看到小兔子,歡喜地拿起來左看右看,看着看着忽然一聲驚呼,“陛下,小兔子裏面好像有字!”
葉新綠接過來對着燭火察看,果然能看到折紙內部隐約透出些字跡來。猶豫一瞬,她将折紙小心地拆開,把紙頁攤平整以後卻發現紙上寫滿了……人名。是朝中大臣的名字,但并非全部。看到其中幾個熟悉的名字,葉新綠忍不住琢磨,葉晗給她名單,莫非是要告訴她,這些都是可用之人?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她是否可以信任葉晗?
得不到确切的答案,葉新綠便把紙頁壓在折子的最底層,想着等有空閑再深思,回頭看到夏岚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怎麽了?”
夏岚低着頭,“就是想起陛下和颍獻王以前那樣好,現在卻……一時有點感慨。”
“哪有一成不變的生活啊?”葉新綠勤勉地抓起朱筆,攤開折子,頭也不擡地道,“習慣就好。”
起複祁易莘為禮部尚書的聖旨下達以後的第二天,葉新綠在四象殿看到了他。
男人一身紫色官袍,頭戴五梁冠,腰佩金魚袋,身姿挺拔,顏容清隽,他只在殿中站着,不發一言,卻讓葉新綠不自覺地想到竹林間那最最挺拔的一支修竹,舒悅養眼,清爽宜人。
葉新綠努力忍住止不住要上揚的嘴角,聲音微微拖長,“祁愛卿啊……”她早就想這般喊他了。
男人身子微微一僵,拱了拱手,“臣在。”
“三省六部眼下皆有空缺,你可否為朕薦舉一二?”
“……”祁易莘擡眸看了一眼葉新綠,聲音清淡,“不知陛下要為何職挑選良才?”
“尚書令。”
因當初皇貴妃謀害皇嗣,投毒颍獻王一事,前尚書令宋培引咎告老還鄉,尚書令一職由此空缺。按理說,此職位若無意外應由尚書侍郎沈涵接任,但因葉新綠遲遲未有任命,是以這一職位空缺至今。今日葉新綠對祁易莘提出此問,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從祁易莘口裏得到一個人的名字,她不過是想要了解祁易莘對朝中人員的了解有多少罷了……
令她意外與驚訝的是,祁易莘沒有思索太久便給了她回答,且是條理清晰,詳細至極的回答。他推薦了兩個人,回答中涉及到方方面面,具體到那兩人的性格特征,過往功績,姻親往來等關系……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娓娓道來,直讓葉新綠傻傻地瞪大眼睛。
意識到自己失态,葉新綠連忙掩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待神色恢複正常,她壓下袖子的同時,祁易莘也正好說完停下,眼神靜靜地看着她。
葉新綠沉默了一會兒,“除了這兩個人,你還了解何人?”
“四品及四品以上的所有要員。”
葉新綠有些好奇,“為何只是四品及四品以上?”
祁易莘頓了一下,“這是家父多年收集整理的結果。”
葉新綠沉默下來。
自祁夫人去世以後,祁大人奏請告老還鄉,葉新綠允了。本以為祁大人會在久安裏安度晚年,沒想到先前去祁府,閑談之中書覺提起祁大人從宮裏回來以後,沒過多久便帶着祁夫人的遺物回了老家闌陵,也未曾說歸期是何時……
低頭沉思片刻,發現自己思緒游離得太遠,葉新綠連忙回神,想到被壓在折子底下的那張紙,她小心地抽出來,遞給祁易莘,“你看看,這上面的這些人,可值得信任?”
祁易莘接過來,将紙上為數不多的人名與腦海中的記憶一一對接,須臾以後,他颔首,“可用。”
這應該是個好消息,但葉新綠依舊愁眉不展,“祁愛卿啊……”
祁易莘挑了挑眉,“願為陛下分憂。”
“朕想要将明年的春闱提前,舉辦冬闱。”
祁易莘有些意外,片刻以後,沉聲回道,“陛下此舉提議,即便中書省願意拟诏,但也十有八/九會被門下省塗歸……”
葉新綠嘆了一聲,她自然知道門下省的老頭子們不會同意,所以……所以才會如此惆悵。
“你可有辦法?”
“……有。”祁易莘頓了頓,“只是,陛下為何棄紙上良才而不用?”
“木已成舟。”
這些紙上的良才,入朝為官久矣,深谙進退之道,雖然能為她所用,但是……卻不能盡心盡力,毫無保留。葉新綠想要的,是尚未被官場風氣浸潤的良才,是有理想,有抱負,可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人,是願意為她所用,不會整日封駁她的人。
“你有何辦法可以讓三省松口?”青國的春闱自誕生日起每年都在春季舉行,她忽然要提前,會遭到三省反對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近日齊晉等國商人不斷地往別國收購糧食與鐵器,怕是國有征伐之事。若有戰争,這世道恐是要亂很久了。青國為小國,國力在十國之中中等偏下,若無能人将相,怕是不能未雨綢缪……”
葉新綠眼睛一亮,但亮過以後,又浮上了一抹深深的擔憂。
祁易莘說的理由自是極好,她基本可以肯定,若搬出這樣的理由,三省長官們不可能會反對……
只是,大國征伐,弱肉強食。
這世道,在平靜安穩了幾十年後,若是又要亂世将啓……
這樣的消息,會多麽的讓人心生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