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我?”

時俨把畫拿得離自己遠了些,正着端詳一下,又歪着端詳一下。

依時俨自己的判斷,畫上……應該是一座雪山。之所以用應該,是因為一般的雪山之巅為冰雪覆蓋,而畫上這座雪山,雪色由下而上愈來愈淡,及至山頂,被金色的流光鋪滿,仿佛日出之景,畫上卻并沒有太陽。

形不定,光從運筆來看,随意灑脫,一股逍遙自在之意,分明能覺出是一座遠山。

路朝許高深莫測道:“是不是感受到藝術的深邃了?”

時俨沒理他。

她不懂什麽畫作,單從畫面來看,她很喜歡這幅畫,裱裝在客廳應當不錯。

她又看了一會,突然注意到畫面右下角落裏的簽名,筆畫潦草,她湊近,念了出來:“路……宣?”

然後重複一聲:“路宣?”

她望向路朝許,畫家姓路,這不可能是什麽巧合。

路朝許點頭:“嗯,路宣,我爸。”

“……”時俨突然覺得畫作燙手了起來。

“聽說他剛好在茂州,就順便來看看他。他滿世界的跑,難得能抓到一次。”路朝許面上帶笑,随口解釋。

時俨回想不久前兩人的見面和對話,心覺這可真是對奇怪的父子。

與其說是父子,更像是朋友吧。

路朝許好像猜到她在想什麽似的,突然側頭過來說了一句:“是不是覺得我們不像父子?”

“嗯。”

路朝許哈哈大笑,說:“可能搞藝術的性格都比較特別吧,我爸屬于比較離譜的一種。”

他說着提起了往事:“我記得小時候我不想他離家,一直在鬧,他就帶着我一起走,結果一個不小心讓我摔斷了腿,被我媽給抓了回去。最後他自己一個人跑了,說下次回來時,給我買新輪椅,我當時答應了他,讓他早點回。結果他過了好幾年才回來,還真的給我買了個新輪椅。不過我看到新輪椅就原諒他了。”

“你坐了好幾年輪椅?”時俨感覺眉頭被一股力道拉扯着,不太舒服。

路朝許笑:“那倒沒有。就是小孩子愛玩嘛,腿好了之後輪椅就成了玩具,有時候也會推出來坐坐什麽的。”

“哦。”時俨應了一聲,“原來是熊孩子。”

“我可不戴這個帽子,誰小時候沒有特別皮的時候?沒惹是生非就行。”

“……”

“我不信你小時候不愛玩。”路朝許又加了一句。

“你說的對,我不僅愛玩還愛鬧,有個上門挑釁的小孩被我教訓了一頓,揍得他嗷嗷叫。”時俨表情配合着語氣,不無誇張。

路朝許剛要說別忽悠我,突地想起某個夢裏,那個當街教訓小偷的少女。

明媚似火,鮮妍無暇。

也許那是時俨曾經的模樣呢?

想到此,他偏頭看她。

五官相比夢中沒有什麽變化,氣質一整個沉靜了下來,就像春日裏躁動的生機被按在常年背陰的深澗中,清澈而沉默。

眨眼的速度好像較旁人都慢些,像是藏着什麽秘密一樣。

“為什麽會覺得那個夢是好夢?”路朝許問道。

“哪個夢?”

“穿越的夢。”

“哦——因為醒來之後覺得開心啊。”時俨說。

那天早上路人甲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不過他并沒有追問下去,現在路朝許不想再放過這個問題,他想弄清楚,時俨在想什麽。

“為什麽會覺得開心?”他問道。

被人拔劍相向誰會覺得開心呢?

時俨“嗯”了一聲,像是沉思了一下,語氣卻很随意:“大概是因為夢裏有人在意我吧。”

她說完之後垂了視線,手指攪弄着圍巾上的毛絨。

過了會,突然正色道:“認真開車,你對你的車技很自信嗎?”

路朝許:“……”

選定好外景後,就開始了正式拍攝。

換上法樂聖女服飾站在茂州零下十五度的雪地上,時俨覺得自己離升天不遠了。

葉純拿着她的羽絨服外套飛奔而來給她披上,又從随身包裏掏出一個暖手寶,說道:“俨俨,你再堅持兩小時,我馬上去買合适的內搭。”

之前誰也沒想到,薄紗質地的戲服裏不是什麽底都能打,為了不影響鏡頭呈現,時俨只披了幾層紗。

她哆嗦着牙沖小助理揮手:“去吧去吧,注意安全,開車慢點。”

說完也不需要回應,就縮到了自己的小椅子上。

等會就要開拍,扮演萬法宗四大護法之一的演員過來找她對戲。

四個護法戲份都不是很多,其中兩個幾乎充當了背景板,來找她的這位是戲份較多一點的。

他跟法樂有前緣。

法樂身世不詳,幼年時被帶入萬法宗,同幾個天資較好的弟子一同修行,其中一個就是後來成為四大護法之一的角睢。

兩人少年時互有好感,在被宗主發現之後,受了一場重罰,從此法樂就絕了心,而角睢則把少年愛意掩埋在了心底,做一個合格的弟子。

劇本上并沒有直接用長段劇情來說明兩人的過往,只是在主要劇情的發展中,簡單地通過角色言語和神情,去将往事勾勒了大概。

時俨其實比較喜歡這種寫作手法。

現在圈內很多劇,恨不得巨細無遺地将一些事情拍出來,一點思考和回味的空間都不給觀衆留,過滿則溢,藝術性不高,趣味性也欠缺。

留白法則不同,提升了對導演把控以及演員演技的要求,同時還能适當降低拍攝成本,是個不錯的選擇。

今天第一場拍的是法樂私下山被角睢發現,一番對峙後,角睢發現法樂愛上了下界鎮上一個凡俗大夫的劇情。

扮演角睢的鄭松也是流心傳媒旗下藝人,長得不錯,但沒什麽名氣,時俨跟他一起搭過戲,演技過得去。

兩人對了幾遍詞之後,又找了找走位,鄭松就離開了。

時俨繼續蹲在自己的小椅子上看劇本,看着看着不由有點唏噓。

劇本裏,角睢忍耐着自己的感情去提醒法樂別忘記宗門規矩,而法樂自認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不過放縱一回罷了。

半年之前,法樂在出任務時疏忽受傷,回宗門的路上昏迷在雪山腳下,被上雪山采藥的大夫救下。

大夫給她做了應急處理後,背她下山,一邊走一邊跟她說話,讓她撐下去。

其實她沒多久就醒了,只是隔着幾層衣服傳過來的熱意和大夫絮絮叨叨的話讓她覺得很有意思,才随着大夫一起回到了鎮上。

大夫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她,對她噓寒問暖,她編造了一個虛假的身份,在鎮上呆了好幾天。

她在觀察大夫。

一個從小在屍山血海裏走過來的人,對大夫平等的善意感到很不解。

于是她偷偷做了些壞事,想看看大夫會不會生氣,可他只是很無奈地笑着看她,為她收拾殘局。

她越來越不解,但也沒法久留,宗主召她回去。

回宗門後她就把大夫忘了,不久,她無聊地在雪山外散步,被突然出現的人抱了個滿懷。

在擡手準備給他的死穴一擊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夫青衣沾滿雪水泥污,發際散亂,端正清秀的臉上是一種令她陌生的神情。

她不理解,卻忍不住被吸引,于是又編造了新的謊言,跟着大夫回到了鎮上。

鎮上傳出了關于她身份的流言蜚語,大夫一概不理。

很快,她在月夕之夜醉酒,可能是不太想繼續欺騙大夫,便把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

大夫沒說話,只是默默看着她。

她突然就懂了一直以來他的眼神,勾着他的脖頸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大夫紅了臉,卻沒有回避她的目光。

從這一夜之後,每回她出任務回來,都要在鎮上待上一待。

只是她身上血腥味愈來愈重,大夫忍不住勸她:“能不能別再殺人了?我們一起找個地方隐居好不好?”

那時候她認真地考慮了這個問題。

殺人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被教導着殺人、被命令着殺人而已,她甚至一點也不認識那些被她所殺的人。

因為第一次殺人的年紀太小,她過早習慣了這件事,并沒有發覺什麽不對。

考慮之後,她覺得換個生活好像也很不錯。

只是進萬法宗難,出萬法宗更不易。

她為此設計了一場假死,只是很快就被發現抓了回來。

萬法宗不想失了她這個殺人利器,為了讓她了斷念想,把大夫的頭顱丢到了她的面前。

然後她重新變回了法樂聖女。

處理好幾個困難的任務之後,她自請去萬法宗禁地雪峰修行一年,也是在這一年中,她生下秦枝,将她送給一對尋常夫妻。

在整個故事的終局之戰進行到一半時,才揭露法樂的結局。

她自封于雪峰之頂,以蠱蟲與玄陽宗聯系,二十年籌謀,将萬法宗整座山門夷平,她自己則跳下萬丈雪山,屍體落在了她與大夫相逢之處不遠。

這個慣用留白的劇本裏,沒有讓法樂與她的女兒相認。

時俨想,也許法樂這個人,從始至終都是冷血無情的,她被作為殺手養大并非她的錯,但她自身從沒有自主生出對這樣的人生反抗或嫌惡的意思,已經說明了她的本性。

她被大夫嬌養出愛意,那是原原本本對她一個人的,她沒法把這份愛意傳遞到他們的女兒身上,所以女兒被算計進了她的複仇中。

秦枝為了自己,為了正道,反抗了萬法宗,最終聯合幾個宗門,讓萬法宗消失于修行界,正合了法樂的意。

時俨的目光停留在結局劇情裏對法樂的敘述上。

一身白衣跳下雪山懸崖,沒有留下一句話。

“發什麽呆呢?”

突然有聲音響起,驚了她一下,一股熱意跟着靠近。

她擡眼,路朝許搬了個炭火盆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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