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太上過忘情
太上過忘情
第二十七章 太上忘情
長儀離開九陵宗之後,後山院落除了青羽再無其他弟子,後院亦不像前院有着璀璨的靈力點亮的耀明石,這裏,滿園的草木肆意瘋長,門庭石階因為少有人踩踏,潤潤地映着苔痕。
長久沒有長儀的打理,這裏一片荒敗。
就在這落寞寂寥的後山中,一人踩着這石階青苔,徐徐歸來,他輕輕踏足入門,聲音清潤,“師兄,長儀回家了。”
青羽向來不動聲色,內斂不發,這一次卻是聞聲轉身之時,眼眶已紅,匆匆幾步上前,直接攬人入懷。
“你說過,要與風泠為伴,不會再回來。”青羽将長儀擁緊,不願松手。
長儀嗤笑,撫上他的背,“長儀騙你的,師兄忘了,長儀小時候就說過,要看着師兄穿上掌門錦衣,看着你将九陵宗發揚光大。”
“你也莫要忘記,我說過,我若為掌門,九陵宗的執劍長老只能是你。”青羽這才松開手,仔細端詳眼前的長儀。
“怎麽,倒是瘦了?此番回來,師兄一定把你養的白白胖胖。”
顯些被青羽的話逗樂,“師兄,你要把我當娃娃養嗎……師兄……可是想養個娃娃了?”長儀壓下心中的酸楚,強顏歡笑。
“長儀想要娃娃?我以為你會和風泠在一起,會執手天下,會有屬于你們的孩子。所以沒告訴你,當年奚奚根本沒死,他在息靈山,長得很好,很乖,很可愛,我們明天就去把他接來……”
長儀輕嘆,上天真是注定讓自己寡親寡情緣,兩個孩子即便都活着,自己也不能陪伴成長。
長儀緊緊抓住青羽的手,萬分鄭重地看着青羽,“師兄,你聽好,當年的紅花湯我根本沒喝,那個孩子出生後就不知所蹤,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你要找到他。”
青羽聞言,震驚!長儀不顧生命之憂生下的孩子?心疼長儀更勝于不敢相信,一時竟無語應答。
長儀見他不回應,反是急了,直呼其名:“青羽!你答應我。”
聞聲,青羽望進那雙鄭重和焦急的眼眸,回握住長儀的雙手,“師兄答應你,我們會一起找到他的。”
“我們找到他,我們把奚奚接到身邊,我們一個掌教,一個執劍,一起修煉,一起成仙,你說可好?”青羽似乎覺得這些都是觸手可及的事情,他與長儀久別未見,甚是思念,他牽着長儀的一只手,像曾經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拉他在床邊坐下,想要秉燭夜談。
長儀仔細看着他,眼眶隐隐泛紅,回了句“好。”
答應後,他看着青羽第一次這般開懷,喜上眉梢,內心百感交集的傾身向前,在那眉梢印上一吻。
然後,他眼眸燦若星辰,盯着青羽,“青羽,你喜歡我嗎?”
青羽沉醉于他的眼眸,回道:“長儀,你十四歲那年我們成婚時,我就已經說過,我此生只愛你一人。”說着,他拿出當年的忘天壺,壺中屬于長儀十四歲那年的真正記憶如星河之光,點點傾灑于長儀之身。
長儀聞言,一滴淚終是忍不住的奪出眼眶,青羽笑他還像孩子一樣,說哭就哭,将那淚滴輕吻,然後吻到唇間。
有些話,沒有時間去說,也沒有必要去說。
長儀配合青羽,吻得忘情,他似乎拼上餘生,奉上所有,去吻,去觸摸,去要青羽的全部。
他感受他所有的愛撫,他承受他每一下的沖入,他望着他所有的迷醉,他數着他滴下的汗珠。
他要記住他的所有,他的發,他的眉,他的手,他的吻,他的愛。
他開始記起真正的十四歲記憶,那些畫面和那些話語。
“師兄,我們成婚吧。”
“因為成婚,長儀就能和師兄永遠在一起了。”
“師兄,你睡覺,為什麽要咬我?”
……
“長儀,可是痛了,是師兄不好。”
“無論你是韓旻奚還是長儀,在我心中,你只是你,我只愛你一人。”
……
因為成婚,就能和師兄永遠在一起了。
如今卻是永遠不能和師兄在一起了……
月影西移,東陽欲升。
他看着酣暢淋漓惬意滿足的青羽擁他熟睡,呼吸平穩。
但他不能睡,他珍惜着每一秒時間印記,他留戀這個懷抱的溫度,留戀這個人的氣息。
他用指尖描畫着青羽的五官,心中低語:師兄,不要等我,青羽,忘了我。
他終歸要走,穿上衣服,拿起少梧,望了青羽一眼。
最後一眼……
“師兄,我回家了。”這是長儀魂散的第一日,踏着青苔石階,回到九陵宗見到青羽說的第一句話,與青羽相守了一夜。
于魂散的第二日,長儀于晨光初亮的早上,來到息靈山陪伴了奚奚一日。
于魂散的第三日,與齊修然蓬萊大戰,之後魂飛魄散,成為荒魂一縷。
至此,青羽一輩子都在等,他堅持住在寂寥的後院中,堅持打理那些荒蕪的雜草,雜亂的紅梅樹,堅持打掃每一個石階,他想着說不定是明天,或者是後天,長儀會像那天一樣,突然歸來,踩着石階,踏足入門,說一句:“師兄,我回家了。”
他答應了長儀。
要找到那個孩子,他費盡周折,在皇宮內将第二個孩子找到,見這孩子面如溫玉,改“未央”為“玉泱”。
他答應長儀要等他歸來做九陵宗的執劍長老,在他任九陵宗掌門期間,開九陵宗數百年盛世之局。
在位五十三年,執劍長老一位一直空懸無主。
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他答應長儀的一一做到,但是卻忘了,長儀會騙他第一次,也會騙他第二次。
他終生沒有等到長儀歸來。
某年春日,已隐居山間的他倚窗靜坐,于無聲細雨中安然合目,滿百歲而逝。
記錄這故事的茶幾子知道那個生前會騙人的荒魂,亦立于無聲細雨的窗外,看着青羽安然合目。
茶幾子不知道荒魂是否有感情,是否會感到傷心難過,只是無聲細雨,瓢潑成大雨,滂沱了一夜。
這荒魂看了太多類似的情景,青羽百歲而逝只是其中一幕。
之前之後的種種,他看的完全。
他看到奚奚因為回鄉蠱的發作,咳出幾口鮮血,雙手打顫堅持為皇帝天祿斟了一杯酒,帶着最後的希冀:“你可願與我一起回到息靈山,與我成親?”
天祿皺了皺眉,“我第一次見的是玉泱,你雖與他有點相像,但我愛的始終是他,卻不是你,你走吧。”說完,不再想見奚奚一眼,起身離去。
“第一次見的到底是誰?早知道當年,就應該把你的奶搶走,餓死你這個白眼狼。”奚奚說笑着将剛才斟的一杯酒含血飲盡,滿身蕭索,一人離開皇宮。
他看到奚奚面露害羞,有些雀躍,“齊雲,你說要與我雙修,可是願與我成婚?”
“當然,是願意的。”奚奚與齊雲在新月升起,喝下守情蠱,有了夫妻之實,而第二日齊雲一改昨日情真意切,譏諷:“我看你是傻得分不清雙修與喜歡,見你平日一身藍裝與青羽還有一分想象,如今的你一身黑衣,真是讓我惡心。”齊雲獨留奚奚一人,不聞不問。
奚奚不信,追随齊雲而去,入了魔修炙炎門,卻日日忍受齊雲與他人雙修,最後把自己逼瘋了。
他看到奚奚瘋瘋癫癫地回到九陵宗,去找青羽,卻見青羽在一劍一招地教授玉泱劍法。
天空飄起大雨,青羽關切備至,急忙将罩衣脫下披在玉泱的身上,牽着玉泱的手跑到亭中躲雨。
奚奚淋着雨,一路跌跌撞撞離開九陵宗,跪倒在長儀墓前,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言不發,魔障了般。
突然,他嘴角輕蔑的勾起,眼眸紅色漸顯,抽出了匕首,發狠的将自己及腰的黑發,大把大把的齊耳割掉。
對天大問:“你看我還像誰!像長儀?像青羽?還是像玉泱?”他鄙夷地看着天,舉起手掌,對着自己的頭頂一掌劈下。
左額的傷疤像血蝶刺膚,鮮血順着頭頂沿着額頭,順着鼻梁,從下巴,一股股的與雨水一起沖刷地面。
然後他照着匕首的光面看清了自己的模樣,很是滿意地對着墓碑,天真地笑了,“爹爹,你看,奚奚誰也不像,只是奚奚了。”
說完,他暈倒在長儀墳墓之前,在冰冷的雨水怕打臉面之時,他卻夢到了他的爹爹,于綠樹成蔭,東風送暖的好時節,信步而來,陽光照在他的發間,微微泛着暖。
他看見玉泱面對關心、關愛、親情、愛情……冷漠無言,面對深愛他的天祿,呆木無言。
面對堂妹方靈兒對于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悲悲切切,不能理解。
面對方銘感慨他不及長儀一絲一毫的溫暖,無動于衷。
他就是面對他爹青羽,也覺得與他人無甚區別。
倒是有個,只允許自己叫他羽榣,不允許叫他奚奚的人,還有些趣味。
他看着玉泱沉迷于劍術,于閑暇之時,也曾問過阿飛情為何物?
即使阿飛會說話,玉泱此生也不會領悟情為何物了,因為玉泱受祟氣侵害,天生沒有情魄,注定不懂七情六欲,不懂情愛。
這荒魂更是看見青羽的亡靈于三途河畔,奈何橋邊,和應淵做了封存記憶入輪回,等長儀歸來的約定,鑄魂融合間,青羽帶着此世封存的記憶,近千年來,已轉世了十次。
而每一次轉世,這荒魂都緊跟不舍。
青羽第三世為根骨極佳,修為高深的修仙者,即使如此,他依然會記起紅梅樹下,回眸凝望的一身黑衣,在最後飛升之際,功敗垂成。
青羽第六世為富甲一方,榮華富貴的商人,他本該三妻四妾,嬌兒繞膝。但他終是記起,那人振袖拂蒼雲,仗劍出白雪的模樣,在最後是散盡家財,孤老終生。
青羽第九世成為一個書生,十年寒窗苦讀,金榜題名時,他可以成為驸馬,權勢無邊,但他終是記起那人無雙容顏,傾身向前輕吻自己眉梢,問了一句:“青羽,你喜歡我嗎?”最後是辭官隐居,做了鄉間教書先生。
……
這荒魂,游蕩九百餘年,如風如煙,無形無聲,人神都不可得見,人間滄海已桑田,連鳳凰也浴火重生了一回,如此漫長的歲月中,他圍繞着青羽、奚奚、玉泱輾轉不離,唯恐遺忘的,訴說着這些故事,卻仍然不承認自己就是故事中的長儀。
而茶幾子,執掌天書的仙人,難得借着天書聽得荒魂的故事,窺得荒魂身上的玄機一二。
說來,茶幾子曾在江都的花滿樓街道上為青羽和長儀算過命,也算是有緣,更是因為茶幾子 “魔修第一人”的推算,好生害了奚奚。
所以,茶幾子為這荒魂嘆息幾聲也是應該的,只記錄少說廢話也是應該的。
那日天界聚會,奚奚修成仙身,成為魔修成仙第一人,拂玉上仙滿是不屑,而紫微星君看着奚奚,皺緊了眉,對似曾相識的感覺有些不解。
紫微星,又稱帝王星,人間每有大劫難,紫微星君便會降世凡間,成為帝王,拯救蒼生黎明。
我自是不能告訴他,他有一世的轉世凡身就是當年的皇帝天祿。
而那荒魂自是有貴人相救,幽都的風泠也是一癡人,尋了九百年,說是機緣巧合,終于尋得妖獸辟邪的“辟邪之骨”,但實為重明鳥将此骨相贈予她。此骨可塑造軀體,承載所有魂魄,包括荒魂。
她尋求女娲以牽引之術将這游蕩了九百多年的荒魂用法術引入陣法,載于辟邪之骨上,讓長儀得以重生。
重生的長儀像正常人一樣長大,但魂魄重新入世,不再存有記憶。
而此時,青羽已是第十一世為人,人群攘攘,燈火闌珊,一黑衣少年尾随他良久,他轉身輕問:“我們,可曾見過?”
——正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