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Tassel

Tassel

這一片紅磚老式洋樓,還保留着上世紀的遺物風格,典雅又蕭敗。家家戶戶的窗戶都是明淨的,居住在其中的人不少,但是下午弄堂裏人聲寂寂,令人不免懷疑這裏是不是空無人煙。

不過,仄擠在如潮水漫遍的高樓大廈中間,倒也自成一派景色。

上世紀的老房子,統共高四層,當年就沒有配電梯。

快遞小哥一次将兩箱快遞搬了三樓,累得摘了帽子随手拿在手裏,立在門口一下下扇風,氣喘籲籲地說道:“按照公司的流程……送到樓下就行,但我還是給你送了上來。”

路黎聽後微掀眼皮看了看與當初相比面目已非的快遞箱,清秀娟細的烏眉不見分毫波瀾。

露臺和室內客廳隔斷的雙手玻璃拉門微敞開一條口子,剛搬家過來客廳還沒有安裝窗簾,下午三四點的陽光徑自照進室內中的灰棕地板上,透出的一小方光亮冷絲絲的,看得人感覺不到一點溫暖。

當初在津海寄快遞,特意問過快遞站的工作人員,說上樓送貨到家門口。

只是她沒有再拿當初工作人員的說辭來争辯。

快遞小哥還在走流程:“單子上面說是…易碎物品,你要不要打開看看再簽收。”

路黎搖了下頭,淡淡開口回答說“不用”。聲音和她本人氣質相契合,清冷又空靈,像夏日剛取出盛放在廣口青花瓷碗中用來消暑的窖冰。

“……好,你簽收一下。”快遞小哥遞給她一個單據讓她簽字。

趁女孩低頭簽字,不禁好奇地觀察了她一眼。快遞小哥接觸的人林林總總,各種脾氣的人很快就能分辨。

這家的女孩,看起來冷冷的,并非故意板着臉給人臉色看,也非目中無人輕視人,但就是會使人生出一點虛怕。

他正這麽想着,女孩已經簽好了名字,将單據遞回給他,臉頰依然沒有一點輕微變化。

收件單據上字跡娟秀:黎書行。

一個女孩竟然叫這個名字,後又想到應該是這家大人的名字。

“……謝謝。”快遞小哥突兀地說了這麽一句。不知道什麽原因,可能是女孩冷漠清冷的氣質,可能另有原因。

路黎擡眸看了一眼臨下樓的快遞小哥,身形未動仍站在門口,似是在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麻煩幫我點個好評。”

路黎沒有應答,躬身将門口的兩個快遞箱推進家門,然後關上房門反鎖。

客廳的壁櫥中放着裁紙刀,路黎取了刀将快遞箱外的膠帶層層劃開,翻開紙箱頂蓋後,伸手将紙箱裏的東西一件件慢慢拿了出來。

箱中無外乎是一些常用的生活物品,書本、八音盒、陶瓷筆筒等一些小物件。

有些是她自己買的,有些是小時候家人送的生日禮物,路黎十分寶貝它們。即便這些年随着父親常年客居他鄉,也總是免不了次次郵寄。

其中的陶瓷筆筒是七歲那年媽媽帶她去做的手工陶藝品。

起初打算做一個水杯,最後沒能做成氣候,瓶口內曲外塌的,回家以後就當成她的筆筒。這些年無論搬家到哪裏,這個筆筒一直都擺放在她的書桌上面。

一一确定過箱內的物品沒有破損,路黎拿過手機點了簽收,在給快遞員評價的界面點了好評。

簡單收拾了下東西,眼看已經要到了傍晚,剛想着如何解決晚飯,黎書行正巧打來電話。

黎書行:“小黎,爸爸今晚要加班,晚飯你自己吃。客廳的茶幾下面有現金,你直接拿……”

路黎極淡地應了聲“嗯”。這麽多年這句話,來來回回不知聽了多少遍,她已經習以為常。要是哪天父女兩人能聚在一起吃晚飯,那才是千載難得的事情。

傍晚時分下班的人家漸漸都回來了,熱鬧起來的弄堂比白天多了煙火氣。

這套房子是路黎爺爺奶奶在南濱的老房子,小時候她就是在這裏長大的,對此并不感到陌生。

這裏比十年前修葺整潔不少,不過許多老人家已過世或搬離,也冷清了許多。

弄堂裏人煙漸盛,熙攘的人聲像潮水浮入房間內。

路黎換了一身白色塗鴉帽衫和水洗色微喇牛仔長褲,踩了雙手工DIY的白色帆布鞋,在貓眼趴了一眼門外才開門出去。

對面那幢樓的屋頂上有人在收白天晾曬的衣被,巷堂夾街的路上也多了人,但是她一個人都不認識。

怎麽會認識呢?

上一次住在這裏,還是五歲的時候,這已經過去十多年,生離死別的又何止他們這一家。

只是,重返故園心裏會有略微安定的感覺,這也是她執意和父親抗争,一定要住在南濱弄堂老宅的原因。

出了巷口街邊就是林立的店鋪,南濱中學在這附近,給這條街區增補不少繁華景氣。

忙了一下午,中午也沒有吃飯,路黎去全家買了飯團,又拿了一份三明治。

結完賬要去窗邊桌用餐,發現已經有個穿深藍vibe帽衫的男生,袖口撥到了臂肘上方,雙臂撐在桌沿一邊低着頭吃東西一邊看手機。

手臂露出冷白的肌膚,與身上的黑色帽衫形成鮮明對比。

男生只是松散随意倚坐在桌旁,卻依然遮不住他肩寬腿長的身形,桌腳旁立着他黑底塗鴉的雙翹滑板,吸引了路人頻頻注視的目光。

“诶,你看窗桌邊坐着的那個男生,我剛才看過他的側臉……超級帥氣的一張渣男臉。”

“走走走,我們也去那邊吃東西……”

收銀臺附近兩個女生小聲竊竊交談,同時也打消了路黎去窗桌吃東西的想法,她端着便當邁步出了店門。

出門轉朝右手邊離開,迎面撞見了一群周末特長班剛下學的兩三男生,十一二歲模樣,背着大大的網球包,三三兩兩嬉鬧追逐,手裏還拿着網球玩。

警覺危機避險的本能,路黎下意識地靠店鋪牆壁一側躲了半步。

“嗖——”

路黎早一步有了防備,當網球忽然從左前方朝她臉頰直直飛來的時候,她飛快擡手将網球牢牢地攔握在掌心裏面,眼鋒冷淡地瞟向“罪魁禍首”。

“啊,不是我,是他扔的。”圓臉胖胖的男生立馬指着身邊的男孩說。

被同伴指認的瘦個男生,急忙辯解:“我想要扔他,結果他躲開了……”說着上前一步,要來拿回路黎手裏的網球。

路黎沒有要将網球還給他的意思,握着網球的手反背到身後。

瘦高個男生動作一頓,眼神不善地望向路黎。

“你……幹什麽啊?”聲音中也摻假小孩子脾氣,生氣叫嚣道。

路黎櫻紅的唇瓣淡漠地吐出兩個字:“道歉。”

“我又不是打你,為什麽跟你道歉?”瘦個子男生不滿哼道。

圓胖男生插嘴:“對啊,而且我們也沒打到你。”

“算了,是我們不對,趕緊道歉要了網球回家吧。”另一個男孩拽了拽瘦個男生勸說,瘦個男生好像是他們三個人中的“實權者”。

然而瘦個男孩不聽人勸,仍然和路黎僵持,又上前一步瞪着眼睛說道:“快點還給我們。”

少女清凝白皙的臉龐上神情絲毫沒有松動,腰身直挺站在原地,清冷漂亮的氣質更是盡顯現。

雙方就這麽僵持站着,直到忽然聽見身側傳來一聲滑板觸地的聲音。僵持的兩方聽見聲音望了過去,只見落地的滑板自顧滑向三個的男生身邊。

三個人急忙跳着向後躲開,神情氣沖沖地看向路黎身旁。

路黎瞥眸朝身側看去,瞧見一抹黑色身影擦肩而過,去尋他不遠處的滑板。

原來是剛才坐在窗桌旁的那個黑帽衫男生。

“對不起。”聲音清朗微揚,尾音中帶着點散漫灑脫之意。

男生的滑板其實并未碰到面前的三個男孩,路黎看懂了,他在教他們幾個為自己做的事情道歉。

對面三個人齊齊看向高出他們許多的男生,卻見男生随意踩起滑板,利落地輕執在手中。

清隽俊秀的面龐上是淺淡似無的笑容,側臉線條淩厲緊致,雲淡風輕中挾着幾分輕傲不屑,似是慵懶散漫不想理會他們幾個人。

他沒有立馬離開,也沒繼續再多說話,可站在那裏便有一種無形之中的壓迫感。

幾個男孩面面相觑,雖然心裏并不情願,但還是慢騰騰說道:“對……不起。”

他們未免太小看人,見了又多來一人才道歉。

路黎冷冷地略勾了下唇角,将截住的網球物歸原主。

這一行幾個男孩離開原地,在街道上行動之間較之前收斂不少。

隔在兩個人中間的人群離開,路黎這才和扶執着滑板的男生視線撞在一起。

男生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眼睑薄直但偏偏眼尾朝上稍挑,側眸打量人的時候,陰郁痞壞,給人不好招惹的感覺。

路黎弄不懂為什麽男生會幫她,他的長相實在不像是路見不平熱心腸的人,而她也并不需要別人出手幫忙。

視線交彙只有一瞬,路黎淡漠地移開目光,端着買的便當徑直離開。

“喂。”玩滑板的男生喊住她。

路黎的腳步停頓下來,轉身回頭看向男生。

“不謝謝我?”男生微挑薄唇笑說。

路黎回過身,邊邁步邊淡淡說道:“沒讓你幫忙。”

沒見過這麽熱心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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