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oppélia
Coppélia
晚上聚會本來就熱火朝天,陳淮越唱完歌,将氣氛點燃到極致,此後上臺的人都争先恐後。
前面舞臺有校舞蹈隊的女生們,三兩結伴上去表演。
路黎看見手機收到新消息,看見屏幕上面顯示的名字,她看向那人所在的方向。
陳淮越肩膀散漫地斜靠椅背,好整以暇地拿着手機,一雙會說話的雙眼正笑眺着她。
那神情很像森林中設好陷阱,誘捕兔子的壞心眼狐貍。
陳淮越:麻煩聽衆朋友給個點評。
路黎面上表情依然平靜,看不出絲毫心內情緒的流動,她手指飛快地點屏幕打字。
陳淮越隔着距離看見,耐心地等待她的評價。
焚風:一般。
焚風:10分吧。
陳淮越看見她發來的前後兩條評價,不禁挑了下眉,眼裏布滿笑意,輕聲笑了。
陳淮越:了解,百分制。
回完消息,視線捕捉到斜對面,路黎唇角那抹稍縱即逝的淺淺笑弧。路黎沒有立即回複這條消息,好像默認陳淮越的說法。
身旁宋丞拉着陳淮越玩酒桌小游戲,雖然他們喝的是可冰可樂。
過了很久,任宇祺已經輸了好幾輪,苦着張臉說實在喝不下去了,陳淮越收到一條微信過來。
焚風:十分制。
陳淮越原先正舉着可樂和宋丞劃拳,明明贏了對方,但是心裏開懷得意。他拍了一下宋丞的後背,伴着清亮激揚的笑聲說道:“這把算我輸,來,我替你喝,整聽。”
宋丞發懵,問道:“怎麽你中了大獎?”
陳淮越:“中大獎哪裏比得上。”
宋丞點點頭,也覺得以陳淮越他家的條件,中什麽獎也無所謂吧,于是又問道:“你媽給你生個了個弟弟妹妹?”
陳淮越差點因為這句話,被喉嚨中的飲料嗆死,他沒好氣地說道:“滾。”
宋丞無意随口一問:“被某人表揚了?”
陳淮越看向宋丞,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這不挺聰明的嗎?”
別人猜不透的事情,他能猜到,但是自己身邊那麽明顯的事情,卻瞎眼感覺不到。說他細心,比誰都糊塗,說他糊塗卻又也清醒。
宋丞自然沒有聽懂陳淮越話中的深意,他皺眉,語氣不滿:“我……我當然聰明啊。”
男生這邊正在說笑玩鬧,聽見對面女生中,爆發出不小的聲響,像是在起哄推促誰上臺展示。
等到看清楚那邊的情況,陳淮越下意識緊蹙眉心,眸光陡然變得冷冽淩厲。
宋丞在一旁推了下他的胳膊,問他:“怎麽不玩了?”陳淮越不為所動,他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對面那桌。仿佛随時都可能踢椅子離開座位。
宋丞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對面女生那桌。
面對大家的熱情起哄,路黎整個人感受到無形但巨大的壓力感,這也是最令她不自在的感受,被人強迫推着往前走的感覺。
雖然她內心知道這并非全然來自惡意,更多的是善意熱情的鼓勵。
起因是隔壁班的商音怡,笑着朝路黎問道:“路黎,我有同學也在津外附中上學,聽她說你會跳芭蕾,你要不要也上去展示一下?”
話音剛落,坐在她們周邊的幾位女生都清楚聽見,其中包括卓嫣和黃文雅,她倆平時就喜歡
湊熱鬧起哄,馬上驚吓附和說:“你會跳芭蕾,那還等什麽?快快上臺展示呀!”
她們兩個人這麽說完,在座同學們撺掇鼓勵路黎上臺跳舞。
路黎目光落到商音怡身上,她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話,沒有想到她會關心自己之前的事情。
如果是之前她一定不會搭理她們,她不想跳芭蕾,更不想在衆人面前跳芭蕾。但是她現在已經決定放下執念,也回到顏老師的私人練功房練舞,對在衆人面前跳舞這件事情,沒有從前那麽排斥。
方可櫻正要幫好朋友解圍,就見路黎放下果汁杯,聲音淡然清柔,開口說道:“……但我沒穿舞鞋,還穿了運動褲,不太适合跳芭蕾。”
“沒關系的……”
“沒事,這些都不重要。”
“就是個氛圍,我們會為你歡呼鼓掌的。”
“不要有壓力。”
善意非善意的鼓勵紛紛飄進耳中,七言八語不絕于耳。
路黎只好點頭答應道:“好,那我簡單跳一段。”
無論是這些聲音中,有多少善意的鼓勵,就算只有一兩句是發自真心的鼓勵和邀請,她都不想在今晚辜負這份好意。
看見路黎起身離開座位,陳淮越也目光也含着震驚的神色,他完全沒有想到路黎會選擇上臺跳舞。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他,恐怕都不知道,她從前有多排斥在衆人面前跳芭蕾這件事。
路黎儀态優雅纖挺,步态輕緩地走到最前面的舞臺上。她還順手将頭發紮進,然後熟練地绾成盤發。
盤發後衆人更加清楚地看見她修長的鵝頸,清麗小巧的面龐,還有直挺漂亮的肩背。
這才明白為什麽之前每個人都會覺得,不自覺地感覺到她身姿纖麗儀态姣好。優雅儀态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勤學苦練後的自然天成。
負責主持流程的屈躍然,上前兩步問道:“你要跳芭蕾?”
路黎微微點頭,接過他的話筒,面向臺下衆人說道:“…很抱歉,沒帶足尖鞋,沒法用足尖。學的時間不長,水平很有限,所以我簡單跳一小段……”
路黎平時話很少,這是第一次在衆人面前,瑣碎說這麽多話。她不想讓大家滿懷期待,後又覺得掃興收場,所以提前如實解釋。
“沒關系,我愛你,寶貝!你最棒!”方可櫻在臺下舉着手機,扯破嗓子大聲捧場喊道。
方可櫻喊完同學們都跟着她,笑着為路黎鼓掌。
路黎微微一笑,将手機裏面的音樂發給屈躍然,讓他幫忙播放舞曲。
“《葛蓓莉亞》斯萬尼爾達變奏。”說完轉身走到舞臺右側準備開始。
樂聲悠揚響起,路黎輕靈地微微揚起雙臂,兩只手臂驀然輕巧地在空中翩動,像是随風柔軟飄動的柳樹枝條,腳尖繃直推打出去,舞步輕快交換,整個人輕盈如羽毛。
緊接着單腿直立,踮起腳尖,另一條腿向身後側擡起後延展伸直,奶黃色的長裙擺随着伸展的腿部動作,在空中緩緩升起然後展開,像是徐徐綻開的柔軟葉片。
在衆人眼中目瞪口呆的高難度動作,只是這段女變奏中的起勢。
《葛蓓莉亞》是喜劇芭蕾舞劇,舞曲輕松诙諧,斯萬尼爾達變奏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斯萬尼爾達邀請木偶姑娘葛蓓莉亞下樓,和她一起愉快地玩耍跳舞,舞者的臉上需要一直都綻放着活潑燦爛的笑容。
在只聽得見音樂聲,其他人噤若寒蟬的環境中,任宇祺不禁出聲感嘆:“第一次見路黎這樣的笑容。”
燦爛,陽光,令人想起明媚的晴天。
陳淮越目不轉視地望着臺上,身形連續不斷輕盈旋轉的女孩。
她仿佛後背長着透明翅膀的舞蹈精靈,随着她的身姿而綻放旋轉的裙擺,像是一圈圈蕩漾開的水波,又像玻璃櫥窗裏精美蛋糕側面起伏勾勒的裱花花紋,童話故事裏最精致漂亮的那種。
輕盈多變的動作令人目不暇接,在場的衆人沉浸在優美夢幻的芭蕾舞姿裏。直到最後路黎屈膝謝禮,這才如夢初醒開始拍手鼓掌。
路黎跳完舞下臺回到原位,人群中的掌聲還沒有停止,方可櫻比她還要激動,路黎淺笑着聽她講話。
宋丞湊過來靠在陳淮越耳邊,低聲說道:“明年你放心自己出國?”
宋丞知道他準備出國比賽,順便讀書的事情,陳淮越也聽懂他這話的言外之意。
明年就上大學了,高二放暑假前,級部組織了一次志願院校調查問卷,路黎的目标院校填的是“南嘉大學”。
陳淮越沒有說話,皙長的手指來回把玩着易拉罐拉環,像是沒有聽見這句話。
也許是因為氣氛過于濃烈歡樂,最後(2)班兩位負責的老師,都上去表演了節目。聶老師彈了尤克裏裏,最讓人驚訝的是老班曹旭聲。
被在同學們的強烈要求上臺表演,居然唱了一首《Take a Bow》,而且他唱的還很好聽,每一句都在調上,在此之前都以為他五音不全。
聚會散席還不算太晚,方可櫻說等她把翻亂的行李箱收拾好,兩個人一起到外面的海邊散步看夜海。
路黎笑她玩了一天還不累,方可櫻說只要不學習怎麽玩都精神百倍,一個房間有四個人住,房間有點擠,路黎到外面小院坐在小木凳上面等方可櫻。
誰知沒有等來方可櫻,反而先等到了陳淮越。
一開始是五個人同行去看夜海,後來宋丞邊走邊和燕歌打視頻,被他們甩掉了。再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後磨蹭打鬧的方可櫻和任宇祺也不見了,只剩下路黎和陳淮越兩個人。
說是來看夜海,走到下午放風筝的草地,心照不宣地在草地席地而坐。
陳淮越手裏把玩着一個做工精美的鐵制小盒,路黎側眸多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只打火機。
發現他手裏那是一只打火機,她不由又望了眼陳淮越。陳淮越感覺到路黎的視線,低低的笑了一聲,同她說道:“我不抽煙,在我爸那裏看見長得好玩,就撿過來玩。”
路黎點頭“哦”了一聲,她家沒有抽煙的人,爸爸和爺爺都是,所以她一向對煙草生理性厭惡。
兩個人彼此又沉默很久,路黎本來就話少,但不知為何陳淮越今天也不多話。
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海浪已經翻湧了不知幾百次,海沫子親吻這一片的沙灘空氣草木太多次。
陳淮越突然開口問道:“路黎,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還帶着長久沉默後的淡淡沙啞,似漫水的粗粝沙石磨砂細膩肌膚,激發感官更為敏感地感受。他又天生習慣說話漫不經心,有着難以言喻的勾人魅力。
路黎望着海面,雙臂環抱着膝蓋,回答說“你問”。
“你是愛麗絲嗎?”
陳淮越幾乎是在她答應後,随即就提問道,快速到令被問的人來不及轉換思緒。
也許是他常年練習賽車養成的習慣,對時間的把控努力做到極致,一次次突破原有的上限,在極限中維持自我嚴苛的專注。
路黎被問的一愣,連呼吸都頓然一滞。
陳淮越嗓音清冽:“你可以不回答。”
路黎這才理解陳淮越問“你是愛麗絲嗎?”的用意,他不是真的讓她回答問題,而是為了告訴她,他早就知道那個遞到他儲物櫃的紙條,是她寫給他的。
所以,她可以不用回答這個問題。
“你怎麽知道是我寫的?”
路黎也沒有跳過這個話題,她比陳淮越問的更直接。
陳淮越這才從自我嚴苛的專注中抽身,說話的時候聲音中含着慵懶的笑意。他擡眼望過來,兩人的視線交彙在一起。
“全校只有你聽過我彈《致愛麗絲》。”
路黎微微凝眉看着陳淮越,他神色淡然且堅定,不像說慌的樣子。
“我只在那家書店彈過。”陳淮越再次平靜地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晚上在那自習。”
路黎的耳朵開始發燙。
“……不是只有《致愛麗絲》才有愛麗絲……”她不由下意識開始莫名其妙地狡辯。沒有別的意思,單純是因為被陳淮越這麽篤定猜到是自己,心裏生出幾分叛逆,還有想要緩解自己發燙的耳垂,反而好像有些不知所雲。
偏偏陳淮越聽懂了她的意思,聲音像他當下的情緒一般,冷靜輕緩,充滿着耐心。
“《致愛麗絲》德語名是Für Elise。它的作曲家貝多芬,筆跡是衆所周知的潦草,所以主流認為是諾爾在斯圖加特整理樂稿的時候,将手稿上方德語的‘Therese’錯認為‘Elise’,致特蕾莎也就成了致愛麗絲。”
路黎心中一驚,她不知道這個背後的故事。當初她收藏《致愛麗絲》,看到“Für Elise”還驚訝了一瞬。
“所以愛麗絲在別的很多地方叫Alice,但是在《致愛麗絲》這裏不是Alice。”陳淮越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你的紙條上先寫了Elise又劃掉,然後才改的愛麗絲。”
他說的沒錯。
當時寫署名的時候,心裏想着《致愛麗絲》順手便寫了“Elise”,後來又劃掉寫了“愛麗絲”。但是劃沒劃掉,不是問題的關鍵,事情的關鍵是她沒有想到,全班只有她自己聽過陳淮越的《致愛麗絲》。
即便她換了一種猜不到的字體,但是“愛麗絲”還是将她暴露的徹徹底底。
陳淮越看見路黎向下輕撇的唇角,語氣安慰地說道:“為了讓你覺得公平,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結果路黎神色寡淡,卻語出驚人地說道:“告訴我什麽?說你是‘卡夫卡’?”
陳淮越先是震驚,随後輕笑出聲,他大概猜到她是因為他的字跡認出來,挑眉問道:“你猜我為什麽叫卡夫卡?”
路黎凝神想了想,沒有想到原因,但是想起他那張紙條的內容,當時沒有多餘的想法,現在再想來有些……她輕咳嗽了下,眼睛看向別處,佯裝随意說道:“猜什麽,随便起的呗。”
陳淮越看出路黎的躲閃和假裝,以為她是猜到其中的一個原因有些害羞,不想她情緒不自在,便岔開了這個話題。
“我接下來……準備參加亞洲方程式錦标賽,這樣才能積累賽事積分,明年才有可能去歐洲比主流F4賽事。”
路黎忽然聽他說賽車比賽的事情,環抱着膝蓋的手臂不禁松開,身體坐得端直,專注聽他講話。
“如果參加賽事,那像之前集中加強訓練幾天,就算開再頂配的賽車,也拿不到理想成績。”陳淮越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正經和認真。
路黎能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了,高三開學這一個月他就有一個多周不在學校。
她還是聲音淡淡說道:“所以……”
“所以……我這學期可能會經常缺課。”陳淮越說完沉默了好一會,接着說道,“下學期在校時間恐怕還會更少……”
路黎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內心劃過一抹……或是許多的失落,可能是刻意想要忽略這份失落,也可能是想知道更直白的意思,她裝糊塗問道:“你想說什麽?”
陳淮越如實和盤托出道:“我計劃去慕尼黑工業大學讀書,這樣……參加歐洲主流高水平賽車比賽更加方便,同時也能兼顧我的學業。”
路黎一邊聽陳淮越講話,目光不經意瞥見他左手手腕的那塊黑色運動手表。
聽宋丞和任宇祺說,陳淮越戴運動表,是因為他的體能教練需要每天了解他的心率。賽車手必須一直保持穩定的心率,和一顆健康平穩的心髒。
“但我知道…你想去南嘉大學讀書,兩個城市隔得太遠了。我不知道…等我們讀大學的時候,你還願不願意……和我保持聯系,彼此繼續做朋友?”
陳淮越斟酌着說道,他現在只能和她挑明說,彼此做保持聯系的朋友。
路黎的心一顫,像是剎那間漏跳了一拍。她能感覺到自己臉頰此時一片紅暈,她不由自主地稍垂眼眸,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陳淮越以為今夜等不到她的答案。
“很遠嗎?”路黎輕喃道,好似在問陳淮越,又像是在問自己。
陳淮越恍惚沒聽清,神色茫然地問道:“嗯?”
路黎擡眸看向陳淮越又問了一遍:“南嘉和慕尼黑很遠嗎?”
陳淮越這次聽清了,他從喉嚨處低低地應道: “嗯。”
路黎卻展顏一笑,搖頭說道:“我覺得不遠。”
說完這句話,她的眸光投到遠處在夜色中奔湧的海面。
“只要彼此認識了,在地理距離上相隔再遠都不遠。同樣,彼此并不相識,就算同在一座城市,也是很遙遠的陌生人。”
所以,還願不願意和他保持聯系,繼續做……朋友,這個問題已經無需回答。
從四月那天在便利店外的街道,彼此相識的那一刻起,他們已經不再是同一個城市裏不相識的陌生人。
陳淮越安靜地感受路黎的這一番話,心頭驟地湧上驚喜,身旁的路黎微笑回眸望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特別好看,這一瞬間她的眼中只有他。
腕間的手表表面忽然一亮。
他的心率過快。
注:《致特蕾莎》參考網絡。
越哥署名“卡夫卡”的原因,以後後面會解釋。他真的我哭死,好愛他啊!
他倆現在是純潔的朋友關系,真的很純潔,唉……